约作于一九二四年七月;初刊于《志摩的诗》,中华书局一九二五年八月出版。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朝阳,
黄金似的散布在扶桑的海上;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群岛,
翡翠似的浮沤在扶桑的海上——
沙扬娜拉!
趁航在轻涛间,悠悠的,
我见有一星星古式的渔舟,
像一群无忧的海鸟,
在黄昏的波光里息羽优游,
沙扬娜拉!
这是一座墓园;谁家的墓园
占尽这山中的清风,松馨与流云?
我最不忘那美丽的墓碑与碑铭,
墓中人生前亦有山风与松馨似的清明——
沙扬娜拉!
(神户山中墓园)
听几折风前的流莺,
看阔翅的鹰鹞穿度浮云,
我倚着一本古松瞑䁄:
问墓中人何似墓上人的清闲?——
沙扬娜拉!
(神户山中墓园)
健康,欢欣,疯魔,我羡慕
你们同声的欢呼“阿罗呀喈!”
我欣幸我参与这满城的花雨,
连翩的蛱蝶飞舞,“阿罗呀喈!”
沙扬娜拉!
(大阪典祝)
增添我梦里的乐音——便如今——
一声声的木屐,清脆,新鲜,殷勤,
又况是满街艳丽的灯影,
灯影里欢声腾跃,“阿罗呀喈!”
沙扬娜拉!
(大阪典祝)
仿佛三峡间的风流,
保津川有青嶂连绵的锦绣;
仿佛三峡间的险巇,
飞沫里趁急矢似的扁舟——
沙扬娜拉!
(保津川急湍)
度一关湍险,驶一段清涟,
清涟里有青山的倩影;
撑定了长篙,小驻在波心,
波心里看闲适的鱼群——
沙扬娜拉!
(同前)
静!且停那桨声胶爱,
听青林里嘹亮的欢欣,
是画眉,是知更?像是滴滴的香液,
滴入我的苦渴的心灵——
沙扬娜拉!
(同前)
“乌塔”:莫讪笑游客的疯狂,
舟人,你们享尽山水的清幽,
喝一杯“沙鸡”,朋友,共醉风光,
“乌塔,乌塔!”山灵不嫌粗鲁的歌喉——
沙扬娜拉!
(同前)
我不辨——辨亦无须——这异样的歌词,
像不逞的波澜在岩窟间吽嘶,
像衰老的武士诉说壮年时的身世,
“乌塔乌塔!”我满怀滟滟的遐思——
沙扬娜拉!
(同前)
那是杜鹃!她绣一条锦带,
迤逦着那青山的青麓;
阿,那碧波里亦有她的芳躅,
碧波里掩映着她桃蕊似的娇怯——
沙扬娜拉!
(同前)
但供给我沉酣的陶醉,
不仅是杜鹃花的幽芳;
倍胜于娇柔的杜鹃,
最难忘更娇柔的女郎!
沙扬娜拉!
我爱慕她们体态的轻盈,
妩媚是天生,妩媚是天生!
我爱慕她们颜色的调匀,
蚨蝶似的光艳,蛱蝶似的轻盈——
沙扬娜拉!
不辜负造化主的匠心,
她们流眄中有无限的殷勤;
比如薰风与花香似的自由,
我餐不尽她们的笑靥与柔情——
沙扬娜拉!
我是一只幽谷里的夜蝶:
在草丛间成形,在黑暗里飞行,
我献致我翅羽上美丽的金粉,
我爱恋万万里外闪亮的明星——
沙扬娜拉!
我是一只酣醉了的花蜂:
我饱啜了芬芳,我不讳我的猖狂:
如今,在归途上嘤嗡着我的小嗓,
想赞美那别样的花酿,我曾经恣尝——
沙扬娜拉!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