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喜欢“清光”这个词,洁净,生动,且温柔。恰在这秋日,万物清简,不染铅华。裁布制衣,养花栽菜,喝茶饮酒,皆是人生的清光。
时光兵荒马乱,江湖刀光剑影,人世风云莫测,皆不适宜我。人间富贵,纸上功名,于我有何益?人世匆急,不计得失,无谓荣辱,每一寸光阴,都值千金。纵有风雨,不如意,也要过得活色生香。
故而我对生活,多了几许从容姿态。是慷慨,是俭约;是留取,是离舍:皆自然坦荡,不夹杂丝毫迟疑。我心思简净,却也辽阔,像《诗经》里的句子,亦如唐诗里的风情。
汉唐风物,宋明遗迹,与今朝有何异?只不过更换了一个朝代,交替了一段风景。有一天,我们亦会成为历史中的人物,被湮没在岁月的荒野里,无迹可寻。
光阴无情,让我们在不经意间,一天天老去。从初时的茫然失措,到后来宛然接受,也是哀怨无多,喜乐有限。亦曾是柔艳坚韧的女子,似梅经霜雪,百折不屈。今时,则甘愿顺从世事,守着如流岁序,内心清平淡然。
人的一生,大多只是寻常的日子,心有柔情,藏山水,方能过出一种新意。为人处世,对自己,对别人,多一些悲悯,少一些苛刻,便不生烦恼。涉世过深,易生悲感,徒添困惑与惆怅。人生难得糊涂,和纯净的人相知,与美好的事物相依,得一世静好。
但凡有烟火之地,皆是绵密深稳,可寄身处,则叫人心安。门庭的绿柳,廊檐的燕子,堂前的旧物,桌案的肴馔,都是光阴的温柔,人间的清光。
以往总说,万事万物皆有机缘,今生与文字相遇,和清茶相守,亦该是前世的宿约。因为有了寄托、牵挂,心中亦觉存了念想,而不再寥落孤清。或有低落之时、病榻之上,读一卷闲书,煮一盏清茗,瞬间便从忧愁中解脱出来。
都道世事维艰,然柴门陋室,可蔽得风雨,茅舍竹榻,自有雅趣。如此,又怎管山河浩荡,风云聚散,草木荣枯,光阴增减。
人活着需要风骨,不失气节,亦不可缺少境界。喝酒需有豪情气概,如江流不息;品茶则要温雅沉静,似丝竹之音。内心安定,则与日月山川相宜,一如秋树,纵有枯时,依旧是奇恣俊逸,不减风流。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道清光,见或不见,都在那里。有缘者,自是水远山长,亦可成为知己。纵不是志气相投,亦可远观,毕竟所有的邂逅,都需要机缘。
与人如此,与景亦相同。每年都要去苏杭走上一遭,不与谁相约,亦无有相欠。只因那片山水、那剪风景有一种清光,令人温润安静。姑苏园林古意典雅,道不尽的婉约柔肠;西湖水气逼人,又是一种飞洒清扬。
一遮一掩,一疏一密,都是风情,皆有韵致。或坐于绿荫亭台,品一盏佳茗,听一曲评弹,幽静闲远。或小船游湖,闻山寺钟声,空灵无边。多少诗客美人,因此间山水而得名,但它们从来只是在仙境,不曾记住过谁。
但凡美好的事物,不可以有强难,亦不可有抉择。它们的美,让人不忍与之长相厮守,偶然的一次重逢,胜过暮暮朝朝。如此,相思有了归依,聚和散都是好的。
这些年,我把走过的光阴、细碎的心情,都记在书本里。字由心生,或有不尽意处,却无半句浮辞。只为了与你们遇见,亦为了让自己不要轻易遗忘。若是喜爱,我自当珍重万千,若有惊扰,我只能说声抱歉。
以往中意之物,总是对之念念不忘,想着若有一日,将其占为己有,与之相伴情长。后来,真正拥有,竟觉多余,于是又无情舍弃。想来,人生之境,当是删去繁复,省略一切,素净修行。
但人世间有许多巧妙的片段,不可忽视。与某个人,擦肩而过的刹那回眸,和一本书,突如其来的深情对望。乃至一帘烟雨,一枚落叶,一粒尘埃,都可见人生的清光。哪怕是小小的生灵,也有向善之心。让人为之感动,温暖,且欢喜。
天地明净,时间无恙。若可以,我愿做途经你岁月的那一缕清光,不要长情的陪伴,只要偶然的相逢。如此,是远是近,是去是留,是爱是怨,皆不惊扰。
晨雨初过,窗外明净如洗,暮春绿意深浓,恰似我那刚刚走过的年华。我惊叹时光可以如此从容,历人世沧海,四时更替,依旧安静清白,温柔有情。
此刻光阴,好似词句中的模样。“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只是春日花事已尽,寻常岁月里,又有了莲荷的消息。人世风景悠悠,而我生来好似便与翠竹梅花结缘,一生心事交付,却又清淡如水,不落情爱。
春雨煎茶,温润清澈的茶水中亦只是深沉世味,却又闲静淡远。人事飘忽,烟火迷离,唯有一盏清茶陪我红尘经世,两无猜嫌,岁序静好。内心柔软之时,水色风影皆有诗情言语,小楼巷陌亦是含蓄婉转。
人世间的修行,皆是自然简明,不留痕迹。况我落落姿态,不喜与人多生嫌隙,随缘喜乐。纵有执念,亦不过是对草木长情,于旧物多了几分痴心。尘世间,不过一个你,一个我,有缘则遇,无缘则散。
一生好长,历经千百劫难,方可铅华洗尽,从容老去。一生亦好短,看罢千种风光,亦不过是简单的模样。世间情爱,在前世已注定,有些人是你今生灵魂的归依,纵是曾经擦肩,亦会远别重逢。有些人错过了,则是一生一世,此后暮雪千山,再不相见。
我喜爱的茉莉,仿佛在夜静风闲时,悄然绽放。飘逸清雅的姿态,好似当年白衣胜雪的我。岁月无心,它给过许多美好,亦给了许多伤害。尘埃落定,我亦只想寻一个清淡的人,在安静的庭院里,一同倾听光阴的故事。
愿做那秋水女子,用雨露清茶,洗去一身铅华,连悲喜亦是清澈明净。漫漫河山,历沧桑世态,流转变迁,还是初时模样,慈悲简约。它时而像一位儒雅的高士,旷达高远,时而像一位绝色佳人,翩然飘逸。
人生静美,赏过几度秋月春风,尝罢几次离合聚散,当是足矣。我亦有不舍,到底不能随了心性,怕辜负人世太多生灵,怎敢用情至深。莫若像草木山石一样,历经千年繁华,终是沉静洒脱,自然有情。
后来,我在镜中看着自己慢慢老去,唯江南,依旧倾城国色,风华绝世。我把走过的风景、发生的故事、品过的世味,记于书卷,留给有缘的你。若你心累,只来书中歇息片刻,愿简约的文字,如雨后清风,拂去心间的愁烦,回归初时的宁静。
倘若有一天,我远离浮世,去往深山空谷,择水而居,竹篱木屋,便再也不回来了。那时,你亦不必寻我,只将我遗忘,从昨天的记忆里删除,不留痕迹。从此,没有相遇,亦不再重逢。
穿过烟雨
乌衣巷的那扇木门
还是从前的模样
湿润的青石板路
不记得谁曾来过
谁又走了
只在流淌的光阴里
将经年如水的故事
从有过到无
木楼上
有人倚着栏杆
看一只南飞的燕子
行遍万里层云
又回到古旧的屋檐
栖息在简朴的巢穴
跟老去的主人
诉说当年衔泥筑梦的往事
谁家的墙院
爬满了清凉的绿藤
带着对凡尘的依恋和不舍
缓慢地经历人世的荣枯
青砖黛瓦的缝隙里
长满了苔藓的记忆
在多雨的南国
静守一段苍绿的岁月
这样别无所求
流水门前
清瘦的影子从雨巷走出
顾盼的风姿
眉间的愁怨
带着茉莉的芬芳
遗落在谁的风景里
远处的戏台
失去了主角
已是沧桑姿态
曾经粉墨登场的青衣
褪去了华丽的妆颜
再不去扮演别人的悲欢
如今只是寻常模样
在烟火人间
过着寂寞亦平淡的流年
翠绿的江南
从来不肯有丝毫的老去
我亦擦去昨日风尘
守着深深庭院
汲水插梅
盛露煮茶
看时光清浅
来来去去
流云不语
聚聚离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