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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工业体系中的游耕生态及地力遭“蹂躏”的根源

珠三角水系发达,土肥地阔,再加上四季相对高温,极其适宜种植蔬菜。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珠三角便出现了大量的代耕菜农,主要分布在广州、深圳、东莞等市的城郊或者工业园区的周围。在最近二十年中,菜农群体不断在珠三角地区扩散、流动。从广州、东莞、佛山,到惠州、中山、珠海、江门等地,该群体的游耕规模不可小觑。

我们知道,在传统农村社区中,农业耕作是相对稳定的生产方式,为何在珠三角变成了游耕方式?从宏观上来看,其主要原因在于工业化、城市化的扩张。一方面,因工业征地、房地产开发等因素挤压菜农的租地空间,导致菜农不断流动耕作;另一方面,由于珠三角地区的耕地出租市场出现了等级化现象,深圳、广州、东莞等地的地租较高,且土地较少,中山、惠州、珠海、佛山耕地存量相对较多且地租较低,自然导致许多菜农有所选择地在不同地市流转种菜。我们调查过的中山市LX村,共有84户菜农,其中有一半以上的菜农是在2008年前从其他地市、乡镇转至中山市LX村耕作的。而到了2011年底,该村的代耕菜农中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再次离开,奔赴其他市镇耕作。2015年,由于LX村将耕地收回建厂房、盖园林,一半的外地菜农于当年年底离开了。在流动方式上,这种耕作有些类似于草原上的游牧生产方式。但不同的是,驱动游牧民变动游牧地点的根源在于自然生态的四季自然变动以及草原社会结构及权力组织,并且游牧民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可逆性——游牧点在一段时间之后将恢复放牧功能;但是,代耕菜农的游耕驱动力量在于前述“化”学力量,且不可逆。因为耕地一旦变成水泥工厂与楼房,就难以恢复农业生产的功能。

以游耕为特征的代耕现象,是为当地工业体系所支配并为其服务的。代耕菜农自身并不掌握土地、水源等自然资源,这些资源掌握在当地村集体手中。而对于本地人来说,他们更加希望卖地、建厂。土地、水源优先供给工业,以换取年终丰厚的分红。代耕菜农能够租得的土地,是工业化与住房建设的“剩余”(虽然国家强调耕地保护,但据了解,珠三角地区的耕地保护指标总是很轻易就被转嫁给广东省边缘地区)。在2007年前,中山市LX村剩余耕地在1000亩左右,除几片芭蕉园地之外,其余都是代耕菜农所租种的菜地,超过100户菜农;2007年至2011年期间 ,大量土地被征用,该村仅剩不到800亩耕地,共计有84户菜农耕作;而2011年底至今,该村耕地数量虽未变化,但原有的耕地中将近半数被辟做苗圃、园林,大面积地承包给种植园老板,仅剩余不到30户代耕菜农。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将农业视为依附于工业的生产方式。同时,代耕群体的劳动过程也必定受到工业生产过程支配。例如,代耕菜农的蔬菜供应对象主要是工厂食堂、周边饭店与城镇农贸市场,而农民工是蔬菜的主要消费者,但工业的兴衰又决定了农民工的数量。消费的阀门掌握在工业体系手中,宏观的工业极大地影响了微观的农业劳动过程。

土地与水源均被污染得较为严重。在LX村,虽然水系发达,灌溉方便,有利于蔬菜生长,但水源本身已被污染。村里的小河从东边流向西边再蜿蜒向南,中途经过两大片菜地、三个村民小组以及十一家小工厂,工厂与生活废水都排弃在河流里。由于代耕菜农居住在农田的棚户中,他们没有自来水,大部分人只能去村里接自来水当饮用水,但要缴上一定费用。日常的洗衣、洗菜等劳动在耕地的沟渠里就能完成。但问题是,土壤本身也是有污染的,再加上LX村土地碱性极重,且容易繁育螺虫,使得菜农的饮食生活极不卫生。

对于长期耕作于内地的农民来说,他们初来乍到,并不熟悉珠三角的生态和生产状况。一些菜农初次来到珠三角耕作,往往因为不熟悉当地的土壤、水文、天气,而种不出好菜来。他们必须花费一定的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来掌握关于当地耕作环境的知识体系。例如,如何应对台风、暴雨与旱季时节的耕作,是每位来自外省的菜农都必须掌握的技术。

在上述时间适应成本和技术成本之外,他们要掏出一笔不菲的硬性经济成本。主要的经济成本有三类:第一类是生活成本投入,包括搭建棚户、购买基本生活资料;第二类是地租投入,租金价格的多少决定于地块的好坏 、面积以及租地期限;第三类是生产性投入,包括生产工具、种子、农药、化肥等开销。此外,购买运输蔬菜的三轮车或摩托车也是一笔不小的投入。所有的费用加起来,使得初次承包耕地的菜农在第一年中至少得掏出15000元以上的成本。为了能够在租地期间收回成本,代耕菜农采取了两种“压榨”方式。一种是“压榨”自身,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地劳动;另一种是“压榨”土地,即在有限的空间里最大可能地利用土地的肥力。

对自身与土地的“压榨”均体现在菜农的劳动时间与劳动安排上。代耕菜农每日的劳动时间,均在12个小时至16个小时之间,他们凌晨3点至4点左右就要起来劳动,这一点不论是在珠三角的农田里还是北京大兴郊区,都是一样的。为了让自身在每月的不同时期和每天的不同时段都有活干,代耕菜农发挥了传统小农的理性思维,以一种“轮耕”的方式使用土地。即将土地分成无数个细块,每个细块种上种类和生长期不同的蔬菜,翻耕、播种、培育、生长、收获,不断轮回。但这种轮耕与“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不同的是,土地没有休养生息的机会,是一种“虚假轮耕”。一块土地收获以后,马上作为种子区或移栽区投入使用。在珠三角,菜农没有休闲的时间,耕作以外的生活被大幅度地消减了。

对土地的压榨更加不同寻常,这一点体现在劳动过程的细节上。为了节省经济成本,菜农们更多地使用较为便宜的化肥而非复合肥料,几乎没有传统的“农家肥”来保持地力。因为他们清楚,自己在当地的耕作是暂时的,而不是像在传统农业社会中那样,持有年复一年的可持续耕作观念,会注意将土地肥力延续下去,保持土地未来的可耕性。另外,在LX村的菜地里,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一条条又宽又深的沟壑。据有些菜农说,挖掘这种沟渠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排灌方便,也是为了将较为肥沃的深层泥土挖出来,覆盖在表层上,增加地肥。不得不说这种耗竭地力的农业耕作方式,只有在工业社会中才存在。而耗竭土地后所生产的蔬菜源源不断地送至工厂、快餐店、酒店或市民家中。在蔬菜生产的春秋旺季,菜农几乎平均每天都要收获200斤以上的蔬菜。即使在夏天与冬天,平均每天也有100斤以上。也就是说,84户菜农平均每天生产的蔬菜数量超过10000斤,附近工厂食堂是最主要的购买者。

耗竭自身以及土地的目的,都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收入。LX村代耕菜农的收入与产出在每个季节乃至每个月都有所不同。在农历五月至九月的高温期,蔬菜种植要面临天气灾害的巨大瓶颈,台风、暴雨频繁,相对的旱涝交替,产出十分艰难。如果菜农通过不断地劳动,如勤淋水、勤翻土、勤除草,加上一些好运气,即种类的配置与市场销售都顺利的话,反而能赚到钱。而到了农历十月以后天气转凉,温湿天气适于蔬菜生长,用菜农的话说:“瞎子都能种出一地好菜来。”所以,此时的蔬菜出产量大,价格降低,很多人觉得这时候反而赚不到多少钱。加上宏观工业环境的影响,菜农每年种植的收入各不相同。例如金融危机便会影响菜农的收入。LX村84户菜农在2007年、2008年两年的收入平均在3万元以上。但是,一旦遇到工业征地、金融风暴或本地人强行收回土地等复杂情况,收入就变得极其不稳定。到了2010年,很多菜农表示去年的收入远低于他们的预期收入,这是因为2008年金融风暴的发生,导致LX村附近工业园区中的不少工厂倒闭,农民工大量转移、返乡,使得蔬菜无人购买,蔬菜价格骤跌。

综上,我们可以看到,LX村剩余土地的运行逻辑受到了工业资本与基层行政权力的共同支配。代耕菜农对土地没有所有权,甚至其使用权都是不完整的。菜农群体之所以在珠三角地区不断流动并形成游耕的状态,背后的原因是工业化、城市化不断地推进、波动,从而使得该劳动群体在不同的耕地市场中流转。由于珠三角主要经济形态是第二、第三产业,所以其农业、生态、自然也要受到工业的决定性影响。除了地租、土地使用方式等因素之外,土壤、肥力、水源、天气本身也会受到各种间接性的影响。因此我们能够明白,代耕菜农在不稳定的游耕状态下,为了争取更多的收入,只能将有限的时间和人力投入土地,并使劲“压榨”土地的肥力。这种耕作方式不同于传统农业社会的耕作,而是隶属于工业社会的。地力遭到耗竭的原因,在于工业体系的支配。 VDcUbrODwmuqmEIpz5hh5O1eH0FEsFlVlwMA1x2FQaCQ97IlPJ0km/MU02X0D8z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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