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十章 血魄冰魂

软玉枕,烟罗帐,夕阳光暖,自层层繁复的黄绫宫帷缝隙间悄然透露,一片恬淡如金的浅影覆上且兰凝脂般的肌肤,细密的睫毛,挺秀的鼻梁,温软的红唇,鸾被锦衾之下伊人静静沉睡,神情安然若梦。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挑开罗帐,淡青色衣襟上夔龙玉饰的丝绦微微一晃,随即静垂无声。有人驻足凝眸,目光淡淡扫过这绝美的容颜,良久,一丝轻叹,低低飘落。

是谁的目光柔和似水,是谁的气息温雅如春,是谁一笑间月朗风清,是谁的怀抱如此温暖,如此安全……

“母亲……”唇畔一声模糊地呢喃,似是梦呓,随着眉宇间细微的蹙痕,且兰秀眸微张,突如其来的光亮落上眉眼,心头一惊,猛地清醒过来。

四周悄无人声,这是一间安静的大殿,整块白玉制成的圆形凤榻居中摆放,其上锦衾如雪,四角玉钩微垂,上方杏色轻纱绡帐缀以明珠美玉层层铺展,沿着饰以鸾纹的玉阶一直拖曳至光洁明净的地面,在轻袅的沉香曼影之中,只觉静谧。

隔着垂帘重重,玲珑窗格间透出幽静的光线。且兰发觉身上的战袍已被换成了洁白柔软的丝衣,下意识伸手一摸,腕上月华石却赫然仍在。她微微拧了眉,环目四顾,起身步下凤榻。

地面玉石异常温热,足尖与之相触,一股熨帖的暖意融融浸透肌肤,且兰抬手拂开水晶帘,赤足踏着斜阳宁静的光影向外走去。木兰清香缈缈,大殿深处隐有流水的声音传来,转过一道羊脂白玉屏,眼前竟是一间浴室,温泉水暖,不知从何而来,淙淙流淌过玉石浅阶,更衬得四周静极。

偌大的空间里似是只有这水声,只有她一人,且兰在池畔驻足,只觉这里静得令人不安,正要转身,心中忽觉异样!

这念头甫动,她黛眉一挑,掌起袖扬,头不回,腰不折,修长白衣如云出岫,划过水雾异香,直袭身后之人。

只听“呀”的一声轻呼,眼角一片衣影闪过,来人侧身疾退,堪堪避开一掌。

且兰掌下落空,却不停顿,纤手如刃斜切对方手臂,同时看清来人是名年轻女子。

眼见掌风袭来,那女子被迫应招,手腕一翻,素衣底处叩指如兰,拂向且兰手心。

双掌相交,她掌心一股柔劲似有似无,微微一漾,两人错手而过。且兰衣袖轻抖,旋身向左,右手云袖忽然便向她肩头拂去。

那女子不及躲避,侧步时纤腰急拧,人便像附在那飘舞的长袖之上,滴溜溜连转数周,却不料且兰左手衣袖飞扬,势挟劲风,已扑面而至。

情急之下,那女子足尖一点,腰身轻折,竟在那柔软的长袖之上微微借力,一个翻身脱出双袖夹击,轻飘飘落在数步之外,顺势俯身,急道:“公主请住手!”

且兰见她手中托着个翡翠玉盘,内中盛一袭雪丝冰蚕锦,并一支精美雅致的冰玉木兰簪,整整齐齐分毫不乱,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身法!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一身碧衣罗衫,眉清目秀,看去温柔可亲,听这问话,暮色光影里抬头盈盈一笑,“些许微末功夫,公主过誉了,离司不过是主上身边的医女,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还请公主见谅。”

且兰眼角一挑,扫过已逐渐没入幽暗的大殿,“这里是王城?”

离司点头道:“公主现在是在长明宫兰台,这兰台建在温泉海上,所以四面如春,主上特意吩咐在这里为公主备了兰池香汤。”她起身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这是主上亲自替公主挑选的衣饰,让我送来,顺便看看公主是不是醒了。”

她声音清甜婉转,带着股温软动人的味道,一言一笑令人即便知道是敌人,却偏偏不会生厌,且兰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淡声道:“我要见他。”

离司将四面宫灯逐一点亮,含笑道:“主上正在隔壁漓汶殿,两宫间有飞桥复道相连,隔得很近,公主沐浴更衣之后,我便带公主前去。”

水雾氤氲满兰池,飞花漂转轻漾,异香浮动。且兰缓缓沉入水中,长发缭绕,如丝如幕,一袭墨华浓婉,随池中微赤的灯影脉脉流漾于雾光水波之上,恍惚间,如一匹丝绸泛染了血色,浮沉,纠缠,将人深深包围。她静静闭目沉思,昏睡前的情景浮上心头,兵锋铁蹄,刀光剑影,逐渐化作三年前九夷族国都城破的一幕。

杀戮与血光织就的记忆,已隔了近千个日夜,却每逢闭目都会异常清晰地浮现眼前。焦石断木,满目疮痍,遍地尸体支离破碎,一道道缺口恰似残碎断裂的城墙,宣告着无数生命惨烈的终结。

血如河,倾覆了黑暗,染透了夜色。浓烟下,山风中,弥漫而来血腥的味道、浓烈的杀气,挥之不去的厮杀声与族人临死前绝望的惨叫,一分、一毫、一点、一滴,都是刻骨铭心的痛,不共戴天的恨!

且兰忽地睁开眼睛,眼底一丝锋利的光芒令水雾中柔美的面容突然冰冷如雪,没有任何一刻,她离自己的仇人这样近!

离司的声音自屏风外响起,且兰目光透出寒意,徐徐自水中起身,晶莹的水滴滑落玉雕般的肌肤,茜纱灯下坠落无声。

漓汶殿地势偏高,一道玄石飞桥横跨兰台绕山而上,隐于大大小小数十道瀑布之间,不见首尾,层叠流瀑垂泻如幕,一盏银纱宫灯若隐若现,穿行于水帘深处,渐往高处而去。

一片洁白的衣袂,似水波,如轻云,宫灯柔亮,透过蝉翼薄纱照出且兰冷丽的侧颜,映着一支寒玉雕琢的木兰发簪清光流转。

进入这王驾驻跸之处,且兰很快发现整个漓汶殿不见一个宫奴,不设一名守卫,清静得异乎寻常。明月当空,瀑布深处不时折射出点点亮光,耳畔唯闻水声激荡,细密如织。

再行片刻,便见一座楼阁凌空飞起,竟是建在一处陡峭的山崖之外,半隐在水瀑之中。

似有琴音于微风中遥遥送来。

四周流水响声不绝,如击重鼓,琴音却始终清晰异常,一丝一弦,通透清和,似于这三千飞瀑之中化作每一颗清亮的水珠,错层铺泻,澄澈晶莹,潇洒处,飞流直下溅珠玉,极静处,明水净沙过溪山。

水如帘,风如雾,一时之间,不辨琴音流水,天上人间。

离司在殿前止步,只剩且兰独自穿过一道道碎光摇曳的水晶垂帘,继续向前行去。微风轻拂,肌肤间绡纱冰凉,罗衣如水,似乎仍行走在漫天的水幕之间。那宫殿极深,似无尽头,琴声却就在耳畔,如勾魂摄魄的魔音,引人一步步前行。

缀珠绣鞋已被留在幕帘之外,赤裸的双足,如它的主人一般美得令人屏息,白裙半掩,欲露还隐,比任何一句语言、一丝眼神更能表现女子动人的风姿。

且兰在淡香清郁的檀木地板上踏出最后一步,琴音一分不差,悠然而止。袅袅余音,绕梁不散,她缓缓抬眸,便自那水晶帘后看到了那人。

亦是白衣,静静垂落在古琴一侧,玉帘低垂,深深浅浅的光影洒落在他的脸上,看不清容颜。

且兰敛衣拜下,幽柔发丝随那一低头的婉转轻漾在颈畔,“九夷族罪女且兰叩见王上。”

帘后传来一声轻叹,“八百年前白帝抚琴成曲,玄女如夷纵舞而歌,二人情终此曲,玄女飞天,化仙而去,白帝入世,始有人间,公主可曾听过这个传说?”

且兰温顺答道:“罪女听过。白帝无亏开天地,立九域,教黎庶,协阴阳,乃是上古圣贤,人间之主,而那如夷本是幽冥圣女,因感白帝之情,情愿以身补天,救苍生于浩劫,精魂化作九色灵石,散落人间,便是九转玲珑石。白帝将九道灵石分赐九族,共为天下,后登惊云山巅再奏此曲,百鸟齐翔,彩云缭绕,一曲终了,羽化成仙,而此曲亦成世间绝响。白帝临去前禅位于贤者子出,立为望帝,九族辅之,其后八百余年,便是雍朝。”

那人似含笑,继续道:“朕前些时日空闲,翻阅宫中所存残谱,按弦引律,补为八十一大调,三十六等音,终奏成此曲,只是曲已成,舞难再,不免略有遗憾,可惜!”

且兰沉默了极短的刹那,轻声道:“既已有曲,舞便不难。”

“哦?”玉帘折射了光影,一漾,掠过眼前,“朕倒忘了,九夷族女子善歌舞,冠绝天下。”

且兰轻轻抬头,眼波流转,秋水多情,只一眼,美得摄魂夺魄。

“愿为王舞之。”

三两点琴音低低颤过丝弦,白衣乌发的女子单足合掌,明眸静垂,宛如莲华圣女,宝相庄严。

清音似流水,纤指美如兰,绵长水袖如云出岫,绕身急落。

羽衣白纱轻飞旋,玉人踏歌,翩然起舞,每一分转折,每一次轻回,都完美地契合着弦间音符,一人指下生玉,一人袖底飞花。

七丝冰弦,溅珠撼玉惊游龙。

九天飞仙,凌空飘逸纵云生。

斜曳裾,半举袂,绿腰轻折柳无力;敛蛾眉,浅回眸,含情凝睇视君王。

且兰足尖一点,曼妙的身姿忽如飞雪随风旋转,越旋越轻,越转越快,层层衣袂似妙莲绽放,一头秀发亦自由自在地飞散开来。

月色、琴音、明光、花枝、轻纱、魅影,都与这绝艳的舞姿交织幻作一片炫目的光,忽然间,旋转中的人儿凭空跃起,毫无预兆地化作一道白光,挟着短促的尖啸声,穿破玉帘!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道玉帘无风自扬,飞射而出,化作凶器的玉簪迎面一窒。

与此同时,且兰腰间骤紧,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向前带去,不由自主便撞入一人怀中,蓄满杀气的玉簪在离那人咽喉半寸之处生生停住,再难前进分毫。

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玉簪之侧,且兰猝然抬眸,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温如玉,寒若雪,这便是王域的主人,天子东帝。

除了面具的遮挡,她见他飞扬入鬓的眉,薄而含笑的唇,微挑的唇角弧度优雅,笑意却如裂冰,凉透心魂。

耳畔一声低叹,他离她那样近,笑语温润,“这支玉簪乃是朕送你的礼物,似乎不太适合杀人。”目光一低,“这样美的一双手,也不应沾染血腥。”

且兰狠狠一挣,却半分动弹不得,恨意再不隐藏,“我今天杀不了你,但总有一天,你定会死在九夷族人的手中!”

“你若要行刺,便不该用这样的目光看朕,倘若再温柔隐忍些,说不定便成功了。”子昊漫不经心地取过她手中的玉簪,重新替她绾在发间,满目兴味地看住眼前的女子,“怎么就这么恨朕,非要置朕于死地?”

且兰这才发现他是刚刚沐浴过,微湿的发以一根纯白的丝带轻束身后,宽松的丝袍随意穿着,襟怀半敞,若有若无的水气混入一丝淡淡的药香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清暖而魅异,丝丝惑人。

咫尺间刻骨铭心的眼睛,冷峻,清净,如水如墨,如静夜深沉,月满天。

这般肌肤相亲,翠炉香暖,红烛低照,一室玉光流溢,尽是温柔旖旎,他唇边玩味的浅笑却勾起她眼底淬毒的光,“杀我母亲,屠我族人,此仇此恨,我与你不共戴天!”

子昊眉梢轻微一挑,“为你的母亲,你该谢朕,若非朕使人换了酒中的毒,她不会去得毫无痛苦。”

“你们害死我母亲不够,难道还嫌没能折磨她?我倒还要为此叩谢主上圣恩了?”且兰心中直将他恨到极处,若还能动,怕是早便一掌掴去。

子昊眼底一片幽深,喜怒难辨,“不错,你真的要谢朕,否则她会生不如死。”他看着且兰因愤怒而飞红的脸,淡淡问道,“你可听说过妤夫人?她是王太后的嫡亲妹妹。”

且兰闭目扭头,索性一言不发。他低低一笑,“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那还是先帝年间,王太后当着先帝的面,命人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割去了她的舌头,以荆条为鞭将她抽得体无完肤,然后,丢入了虿池。”

且兰原本决心不听他说话,这时却闻言一震,睁大了眼睛。

虿池极刑,以九丈深坑蓄养蛇蝎,受刑者断手足,裸体肤,一旦入刑,即遭钻肠破肚,万毒噬骨,却一时不得气绝,非挣扎哀号数日方化为血污,其形状之惨,惊绝鬼神。

“那虿池之中共有大小毒蛇近千条,但毒性都不会立刻置人于死地。妤夫人被投入池中,浑身鲜血激起饿蛇凶性,越是挣扎、恐惧便越惹来群蛇攻击。她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到,神智未失,痛觉尚存,但手足俱废,口不能言,就连自尽都做不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突然停了下来,且兰感觉身后手臂略微收紧,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她在池中整整受了三日折磨。三日之后,离司往池中投了一条血顶金蛇。”

“啊!”且兰倒抽冷气,“那妤夫人……”

“一蛇毙命,万蛇穿心,尸骨无存。”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极冷,似有冰雪融入其中,寒天彻地,万物不生。

且兰忽地醒悟,“离司是你的心腹侍女,是你杀了妤夫人!”

“对。”子昊抬手一送,且兰顺势跃出帘外,恢复自由。他淡淡掷下这一字,再未说话。

玉帘急晃,碎影纷乱,白衣之上洒满明暗不定的光,一室沉寂中只闻珠玉碰撞,极轻的微响。

过了一会儿,且兰突然冷笑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王上与太后,倒是一般的心狠手辣。”

子昊徐徐站起来,拂帘而出,声音平缓,“王太后凤妧,并非朕之生母。”

玉帘拂落的刹那,且兰看得分明,面前男子的神情极冷极淡,脸上半分血色也无,冰玉光影折射下一片难以言喻的苍白,几近透明的面容与那云丝软袍相衬,周身清寒似雪,纤尘不染,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且兰冷笑。

高贵,这是她看清这身影时脑海中第一个念头,高贵到不可一世的王族,万物都该匍匐于脚下,任他们凌辱宰割,生死贱如草芥。眼前清高出尘的东帝,与那雍容华贵王太后一样,双手沾满了巫族与九夷族的鲜血,这样的人,竟然是九域大地、天下苍生的主宰!

“那敢问王上的生母又是谁?是不是也一样狠毒?”

问话之人唇角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子昊抬眸,眼底深如平湖,静若冰海。他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继续道:“死在太后手中的女子,除了妤夫人,还有一个婠夫人。她被关在琅轩宫,每擒住一个巫族叛奴,太后便命人在她面前凌迟处死,最多一次百人同刑,琅轩宫中如修罗地狱,血腥连天,惨相绝伦。这种灭族的法子,比起九夷族如何?先帝去后,婠夫人被送入王陵活埋而死,如此死法,比起你的母亲如何?”

这般静冷的面容,波澜不惊的陈述,且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他漆黑的眸心映出王城深宫中一幕幕不为人知的杀戮,一切却仿佛只是司空见惯,丝毫不曾令他动容。

“所以你不妨记着,若真恨极了一个人,千万莫要一剑杀了他,看他生不如死才叫解恨。”他最后一笑,看透她的双眸,“现在,你可还想杀朕?”

且兰只觉得眼前男子是魔非人,寒意自背心陡然而上,掌心一片冷汗涔涔,盯了他良久,方吐出一句话,“我只知道,你一日不死,我一日大仇未报!”

子昊又是一笑,微微颔首,“既如此,朕便给你一次复仇的机会。”一挥手,旁边玉案之上雪缎扬起,露出一柄紫鞘长剑,“白日朕折断了你的剑,现在还你一把。这‘浮翾剑’乃是当年白帝采沧海精钢铸炼而成的一柄神器,吹毫断发,削铁如泥,乃天下兵器之克星,要杀人,便该用这样的剑。”他淡笑,“朕让你一剑,不避亦不还手,你若要报仇,便拔剑吧。”

且兰秀眸一凛,颇不相信地看向他,他淡笑示意,负手而立。

且兰缓缓走到案前,只见那剑细长修窄,紫鞘银纹,淡笼寒意如霜似雪,未曾出鞘,剑气已逼人心神。她轻轻触到剑柄,一股凉意似水,透上指尖。

是杀气,多少鲜血浸染的杀气,育有灵魂一般孕于剑身,激得人心血陡然一跳。眼前,仿若再次看到家园尽毁在战火之中,母亲猝死于金殿之上,族人惨亡于乱刀之下!

漫天血色,模糊了一切。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手指猛地握上剑柄,越攥越紧,忽然,飞袖,拔剑,回身,剑出!

惊电裂空,横贯深宫,一道寒光刺目急似流星,飚射子昊心口。

而他,果真分毫不动,束手待毙!

剑似白虹,去无余势,光若匹练,猛地照亮那双清冽的眸子。静如渊,湛若水,惊鸿乍现,且兰心头就像被闪电击中,肺腑洞穿,手腕不由一颤,剑光斜飞而上。

血溅白袍!

剑锋入体的那一刹那,她清楚感到血飞骨裂的阻绊,他竟连护体真气都未运,以血肉之躯生生受她一击。

且兰因知子昊武功高她甚多,一击不中便再无机会,这一剑运足了十二分功力,直从他的肩头没柄而入。子昊被凌厉的剑气激得后退了数步方稳住身子,心口一阵刺痛传来,那潜伏在体内的剧毒蠢蠢欲动,肩头的伤反倒显得无足轻重。剧烈的咳嗽声中,他脸色只比方才更加苍白,衬得那双眸子越发黑亮。

“可解恨了?”好不容易缓过来,他勉强立定,抬头笑问。

且兰呆立在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血,自他肩头伤口汩汩流下,很快便染透了半边衣袖。那诡艳的颜色映入他细长的笑眸,恍如魔域深处绽放了红莲,几近妖异。

重伤仇敌,她却连半分快感也无,心头似被一只手紧紧攫住,竟有痛楚随那鲜血喷薄而出。

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得如此轻松?

为什么她的恨,他要如此从容消受?

见她愣着说不出话,子昊眸中笑意愈深,“你分明可以一剑取我性命,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不杀不还手的人。”且兰终于恢复过来,哑声道。

“那你便再没有机会了……”子昊不由又是一阵呛咳,抬袖间身上再添血色,唇角微笑却始终不变。

“我不信。”且兰倔强亦如从前。

“你不会。”子昊微微一摇头,含笑看她,反手扬去,浮翾剑应手而出,一道鲜血溅过地上的古琴,落在且兰赤裸的足畔,似残梅,如红妆。

他并不理会伤口血流如注,闭目仰首,似在思量什么。片刻之后,手腕微振,一道真气贯透剑身,浮翾剑紫芒暴现。

剑泛寒光,回风惊雪,随着那清逸的白衣,狂肆的血色,剑下飞扬转折,在坚硬的檀木上毫不停顿地书下峻冷字迹——

罪己诏!

朕以凉德,承嗣天下,七载于兹。君临万邦,暗于经国之务,不知苍生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枉兴兵戎,征师四方,诛戮巫族,而伐九夷。两族子民,人其流离,国毁亲亡,血泪成愁。将士枯骨,转死千里,魂魄聚兮,鬼神为泣。念此苍生,谁非赤子,摧残极易,生聚綦难。天谴于上,人怨于下,而朕不自知,此罪矣!

……

剑锋寒,血如花。

字字句句,锥心刺骨,直刺且兰双目,泪,再也无法控制,终于夺眶而出…… AgjvL12h6AlgFJ7dGkL85gEf1+AsTwkWv3P+CXRIiGLbpEojwqBw+IS3rMTRmTax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