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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间密室你永生无法逃脱

引子

没有人会关心你,因为你也不曾关心过别人……

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林娜依然无法忘记那间屋子。

林娜尝试过很多的方法,她搬离了那个小区,没有带走任何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甚至和男朋友分了手,只因为他们俩曾经在那间屋子中温存过。

她想抛弃所有与那段生活有关的东西,从而摆脱那段恐怖的记忆,可她绝望地发现,这一切根本就不起作用。

于是她疯狂地工作,下了班则去健身房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她甚至学会了酗酒,她希望这样能够剥夺自己思考的时间。

如果你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那你又怎么会想起过去呢?

然而仍然不行。

因为有一样东西是林娜始终无法控制的:睡眠。不管她如何折腾自己,她总免不了有进入梦乡的时候,于是她便在一种恍惚的情绪中再次回到了那间屋子。

灰蒙蒙的地板砖,惨白的墙壁,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男童的哭声……

然后她便看见那扇门被打开,男童小小的尸体随之滚倒在地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他身穿一件绿色的毛衣,蜷着胳膊,两手张开,保持着扑在门板后的姿势,看上去像是一只硕大的青蛙。而他的双眼也像青蛙鼓鼓地凸着,黑白分明却毫无生命的神采,那扩散开的瞳孔如点漆般黝黑,渗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林娜与男童的双眼对视片刻后,便会在惊叫中醒来,浑身颤抖,大汗淋漓。这样的场景在夜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上演,折磨着林娜的灵魂,渐渐将她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

林娜知道那噩梦永不会结束,直到有一天,当她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件比噩梦更加可怕的事情。

当时林娜带着一身的冷汗去摸床头的台灯——这是她在每一次梦醒之后首先会做的。可是她却摸了个空,然后她隐约听到了男童凄厉的哭声。

梦已经结束,而哭声却仍在继续!

林娜骇异地屏住呼吸,在死一般沉寂的夜色中,哭声却越来越清晰。那哭声断断续续的,不是很远也不是很近,正如林娜曾经听到过的一样。

林娜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她腾地从床上弹坐了起来,惊惧万分地瞪大了眼睛,周围的情形几乎要让她尖叫出声了!

夜色很浓,只有极淡的月色透过窗口的薄纱帘子映到屋内。在这片惨白的微光中,林娜看到了熟悉的床、熟悉的柜子、熟悉的书桌,以及熟悉的窗户和墙壁。此时,她身边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令人窒息。

林娜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屋子,回到了噩梦开始的地方。

林娜有些晕眩,她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一阵痛感传来。

这不是梦,这是现实,比梦境更加可怕的现实。

林娜没有时间去思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只有一个念头:赶快跑出去,离开这间屋子!她哆哆嗦嗦地下了床,连拖鞋也顾不上穿,直接跨到了屋门边。当屋门被打开之后,男童的哭声更加清晰地传了过来。

林娜硬着头皮走出屋子,来到客厅里。朦胧夜色中,地板砖是灰色的,墙壁是惨白的,一切都和梦境中反复出现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对面房间的屋门紧紧关着,哭声正是从那里传出的。林娜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在那扇门的后面会有着一副怎样可怕的场景。仅仅是那哭声已让她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她扑到客厅的大门边,用颤抖的手摸向铁门上的手把。

只要能转动那把门锁,她就可以打开眼前这扇厚重的防盗门,然后她便能逃出去,把那如阴魂般萦绕的哭声、把那被恐怖团团笼罩着的房屋远远地抛在自己的身后。

那把手却转不动。防盗门显然是被锁住了,必须有钥匙才能打开。林娜使出全身力气与门锁较着劲,而她的情绪则在一次次的挫折中变得越来越绝望。终于,她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努力,呜咽着颓然退在了一边。

男童的哭泣声仍在不断传出。在这个黑暗封闭的屋子里,恐惧的感觉像冰凉的潮水一样压向了这个孤弱的女子。

突然,林娜想起了什么,她扑到墙边,摁下了防盗门旁的一个电灯开关。灯光跳跃了两下之后,照亮了客厅。灯光稍许驱散了一些恐怖的气氛,也使得林娜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她的思维能力略有恢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娜开始搜索最近的记忆。慢慢地,她想起了一些东西。

昨晚下班之后,林娜去了公司附近的一个酒吧。她独自喝了一些酒,喝得并不算多,但她的神志却很快就变得模糊了,她似乎撒了酒疯,引来了很多人围观,人们在议论她,中间还夹着清脆的童声。然后她便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并且逐渐进入了那个熟悉的梦境中。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

是的,这些记忆应该没错的。林娜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这件紫色的吊带衫正是自己去酒吧之前换上的。她的目光随即又扫到了一样东西,这使得她骇然惊叫了一声。

那是一个红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个金黄色的“福”字。林娜清楚地记得那个男童的脖子上便挂着这样一个荷包,听说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现在这个荷包却挂在林娜的胸前,这无可避免地让她想到了一些令人恐惧的往事。林娜伸手把荷包扯了下来,正要远远丢开时,手心传来的感觉却让她蓦然愣了一下。

荷包里有东西!坚硬的,长条形,那应该是……钥匙!

林娜急速把荷包打开,果然从里面找到了一把不锈钢的钥匙。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她拿起钥匙便插向了防盗门上的锁孔。

钥匙倒是能够进入锁孔,可是无法拧动。林娜刚刚兴奋起来的心情瞬间又凉了下去。然后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极度的恐惧感再次紧紧地攥住了她心灵的最柔嫩处。

林娜慢慢拔出了那把钥匙,她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同时她转过头,瞪圆了眼睛骇然地看着对面的屋子,看着那扇紧锁着的屋门。她开始明白,这钥匙并不能让她逃出这间房屋,而是用来打开对面那扇屋门的。

男童在门后哭泣,正如一年前一样。

如果一年前,当林娜听到这哭泣声的时候,她能够去把那屋门打开的话,事情的结果便会大不一样吧?

然而当时她却没有。

那么,这一次呢?

林娜犹豫了片刻,然后跑回刚才醒来时所在的房间。她知道那房间中有一扇窗户,虽然窗外有五层楼的高度,但林娜想到,她是可以打开窗户大声呼救的,她宁愿成为一个三更半夜歇斯底里喊叫的女疯子,也不愿再进入对面那充满恐怖回忆的房间。

当林娜急切地拉开窗帘之后,她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冰点。眼前竟密密麻麻地钉满了木板,这些木板几乎完全遮住了窗户,仅从缝隙间隐隐透进来一些外界的亮光。

林娜的身体打着哆嗦,她明白了,自己根本毫无选择。她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这个屋子里,莫名其妙地承受着未知的恐惧,却没有任何退路可供她逃避。要想脱离这样的困境,她唯有打开那扇房门,去面对门后的哭声,解开其中的秘密。

这一切显然是早已设计好的。林娜已经逃避了一年,终于有人把她抓了回来,这个人会是谁呢?

林娜再次走出房间,男童的哭泣如针般一声声地扎在她的心尖上。她慢慢地向着那扇门挪过去,动作僵硬得像是一只毫无生气的木偶。

也许她的确是一只木偶,因为从此时开始,她已经进入了一场游戏,一场可怕的、步步为别人所控制的游戏。

林娜停在门前,她仍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打开那扇门。

“有人吗?谁在里面?”林娜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呼喊道,可是在静夜中回应她的仍然只有那凄厉的哭声。

当钥匙插入锁孔的时候,泪水也在林娜的眼中打着转,她使劲地咬着嘴唇,几乎都快咬出血来。

……

终于,钥匙轻轻扭动了一下,嗒的一声,门锁被打开了。

林娜似乎没有刻意地去推那扇门,门便自己悠悠地打开了,就像一年前那次一样。林娜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那男童从门后倒下,他一定是趴在门上哭泣再哭泣,直到生命熄灭的最后一刻。

不过这一次那恐怖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在门边。屋内空荡荡的,唯有一张大床,哭泣声正是从那张床上传来的。林娜第一反应便是用手去摸墙边的电灯开关,可是当她揿下那个按钮后,灯光却并没有亮起。

好在尚有客厅中的灯光映入屋内,而这间房屋的窗户也没有被木板钉死,透入的月色也还明媚。借着这些光线,林娜看到床上盖着一床单被,靠近床头的地方耸起了一块,似乎单被下正蜷着一个小小的身形。

床单是惨白色的,而那床被子则鲜红如血,在夜色中形成了强烈的色差对比。林娜想起一年前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被子盖在这样的床上,而被子下面则是一具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严重腐烂的尸体。

腐尸,哭泣的男童,这两样东西对于林娜来说,哪一个会更加可怕一些呢?

说来也奇怪,当屋门打开之后,林娜心中的恐惧感反而减轻了许多。也许她是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吧?即使躲得再远又如何,还不是得在每个梦里回到这个地方?

现在既然已经无路可退,那就勇敢地去面对一次吧!带着这样的心态,林娜走进了那间屋子,一步步地向着床前而去。

虽然是炎热的盛夏时分,但当林娜站在床头的时候,感到全身都弥漫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她努力稳定住情绪,伸出手揭开了那床血红色的被子。

被子下躺着一个男童,他的胸腹平趴在床面上,脑袋却转过了一百八十度向屋顶方向仰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瞪得老大,嘴紧闭着,但那哭泣声却从他体内不断地发出。

林娜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心脏几乎跳到了喉咙口。不过这种窒息般的恐惧没有维持多久,林娜便发现这姿态诡异的男童原来只是一个会发声的仿真娃娃。

即便如此,林娜也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情绪略定之后,她抓起那个娃娃,找到发音盒的开关并拨了下去,令人心悸的哭泣声终于停止了。

林娜刚刚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细想其中的原委,忽觉右脚的足踝部一紧,似被什么东西牢牢地握住了。她骇然低头,发现竟是一只从床单下方伸出的白花花的人手。这一下可着实把林娜给吓坏了,她浑身发软,惊叫着瘫坐在地上,同时下意识地两腿连蹬,想要把那只大手踢开。

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中,林娜感觉到自己的脚接连踢中了床下某个柔软的东西。那只手终于松开了,原本静静垂着的床单此时也凌乱掀起,显露出床下的情形。

林娜瞪大眼睛,停止了踢踹的动作。她看见床下正蜷着一个被捆缚成粽子一般的男子,他的胳膊和双腿都被绳索牢牢地绑着,只有手腕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转动两下。他的嘴部则被贴上了强力胶带,发不出一点声音。

可以想象,这个男子一定在床下挣扎扭动了许久,这才终于调整好身形,使自己的手腕能够伸出来,抓住林娜的脚踝。此时,他连连摇晃着脑袋,与林娜对视着,目光中充满了求助的神色。

林娜壮起胆子凑上前,在忐忑和迷惑的情绪中揭开了贴在男子嘴部的胶带。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显然是早已被憋坏了。

“你是谁?这是怎么回事?”林娜定下神问了一句。

“我……我怎么知道!”男子似乎还未完全恢复过来,说话仍有些费力。他咽了一口唾液,休息片刻后,才又带着一脸的迷茫和委屈说道:“你先把我松开好不好,我都快被勒死了。”

林娜并不认识这个男子,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下,这名男子的出现无疑使她心中那种恐惧和无助的感觉消散了许多。没做过多的犹豫,她便将男子从床下拉了出来,然后动手去解对方背后的绳头。

“那个小孩呢?”男子突然问了一句。

林娜略一愣:“不,没有小孩。”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惘然:“可我醒来后一直听见有小孩在哭,就在这张床上。”

“那只是个会出声的娃娃。”林娜一边说,一边把娃娃抓过来,展示在男子的面前。

男子愤愤地抱怨了一句:“这搞的什么玩意儿?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娜摇摇头,她看着那男子,茫然地说道:“我也是刚刚醒过来的,在对面的那个房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男子手脚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舒展着被束缚已久的筋骨。可瞬间之后,他的动作却突然凝固住了。他瞪着身旁的床看了片刻,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随着他的目光离开床扫向四周,那种奇怪进一步转化成了骇异,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个房间……这是……”

林娜的眼角敏感地抽动了一下:“你认识这张床?你知道这个房间?”

“他妈的,这是谁干的?什么意思!”男子似乎被戳中了心中的某个痛处,突然显得非常激动。他挥舞着双手,气愤的神情中又带着一种深深的悲凉。

林娜却没有继续关注男子情绪上的变化,她的目光此时牢牢地盯在了对方的后腰部,那里显然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吸引了她。

“怎么了?”男子被林娜的目光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林娜伸出手,从对方腰间取下了一件悬挂着的东西。那是一个荷包,红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个金黄色的“福”字。

林娜醒来的时候,身上也戴着一个这样的荷包。而荷包最初的佩戴者却是在一年前死去的那个男童。

男子的目光收缩了一下,他的心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深深地刺中了。

不出林娜所料,在这只荷包中同样藏着一些东西——当她把荷包打开之后,她看到了一部手机和一张折叠好的纸条。

男子抓过手机扫了一眼,嘟囔道:“这不是我的手机啊。”紧接着他伸手在自己的身上摸了一圈,然后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我的手机,我的钱包,全都不见了!我们这是遇到劫匪了吧?”

林娜缓缓地摇了摇头,强烈的预感在告诉她:这件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她把那张纸条展开,隐约看见上面写着大段的文字,于是她快步来到了客厅中,就着灯光阅读起来。

男子也跟到了客厅中,迫不及待地追问:“这上面写了什么?”林娜抬眼瞥了对方一眼,反问道:“你叫刘洪?”

男子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林娜略一扬手:“这是写给我们俩的信,上面有你的名字。”男子蹙起眉头,把脑袋凑了过来。当他一行行地阅过那信上的内容时,他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沉重,林娜亦是如此,因为那信上写道:

林娜、刘洪: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当然我是知道这答案的,不过这答案已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你们此时需要迫切关心的,是怎样从这屋子中逃出去。

关于这样一间屋子,你们都很清楚,一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一对祖孙曾在你们刚刚待着的房间里相依为命——六十多岁的老人和三岁的男孩。在去年夏天的高温中,老人突发脑出血,这使得他在某天夜里躺下后,便再也没能起来。男孩失去了照料,他被困在了那个房间中,承受着饥渴与恐惧的煎熬。他太小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所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哭泣,哭累了睡会儿,醒来了再哭,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当时在那个房间中,男孩不可能具备任何的自救能力,他脱困求生的所有希望都存在于那房间之外。

三岁应该正是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年龄,可是那男孩的父亲却在哪里?他把老人和孩子安置在这个冷漠的城市楼群中,竟然许久连电话也不打一个。男孩哭泣的时候一定叫过无数次的“爸爸”,刘洪,你却最终也没有出现。

即使这样,男孩也并非毫无生机。有个女孩正住在这个房间的对面,在同一片屋檐下,仅仅隔着狭小的客厅。这个女孩自然就是你,林娜。在那个寂静的夜晚,你一定听到了孩子的哭泣声,只要你去过问一下,这孩子的命运便会完全不同。但是你没有去。

男孩就这样在绝望中一点一点耗去了生命,一朵稚嫩的花儿尚未开放,便在这个冷漠和残酷的世界中凋敝了。在他最后的那些时刻,他所需要的帮助是如此简单,简单得就像给花儿浇上一杯水,可就是这杯水,却没有任何人来给予他。

面对男孩的死亡,所有的人都感到痛惜,可是,又有谁认真思考过那孩子夭折的原因呢?

我希望能改变人们的想法,让人们感受到真正的震撼——就从你们两人开始。

如果必须有人为男孩的死付出代价,我想不出谁会比你们两人更加合适。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将陷入当时男孩所处的困境中,这就是我给你们的惩罚。

这套屋子有两个门通往外界:一个在客厅中,一个在阳台上。现在那里都装上了厚重的防盗门,不仅打不开,而且有着良好的隔音效果。林娜,你屋子里的窗户被木板给封死,如果没有工具,你们是不可能撬开那些钉子的。至于另外一个房间阳台上的窗户,虽然没有封上,但我也换了坚固的钢化玻璃,而且嵌入了墙体中,所以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出口可以逃生了。

你们和外界的联系也基本上被切断。我留下了一部手机。不过刘洪,既然一年前你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那我现在有什么理由让你能够将电话打出去呢?所以我焊死了手机的拨号键,这个手机只能接听,却无法拨出。

屋子里没有任何食物,供水也被切断了。好了,你们就是处于这样一个困境中。惩罚已经开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们就慢慢去体会那种孤独、无助、绝望相交杂的恐怖滋味吧。

林娜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抬起头,怯然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刘洪。

刘洪也在看着她,脸上同样是一副难以描述的尴尬神情,半晌之后,他才苦笑了一下,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女孩……和他们合租的女孩。”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嗓子里艰难挤出的一样。

林娜被对方话语中的悲痛情绪沉沉地击中了,她的鼻子一酸,泪水随即涌了出来。

“你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你都没有去看一眼,最后,最后孩子就是死在房间门口!”刘洪愤然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眼底的血丝。

对方的责备反而大大驱散了林娜心中的愧疚感,她止住泪水,颇不服气地反问道:“你怪我?那你自己呢?你把他们扔在这里不管不问,我从来没见你来看过他们。”

“我怎么没来过!”刘洪的情绪有些激动,嗓门儿也突然大了起来,“我来的时候你不在而已!”

“那几天如果你能打个电话过来,你儿子也不会死。”林娜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显然揭开了刘洪心中最痛苦的伤疤,他愣了一下,随即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我怎么会想到那么多?!我的父亲和儿子都惨死在这个房间里,你知道我什么心情?!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在外面辛苦奔波,都是为了谁?!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谴责我?”

林娜看到对方挥舞手脚、情绪失控的样子,心里禁不住有些害怕,往后退开了两步。刘洪却紧跟着逼上来,一挥手抢过了她手中的信,然后把它撕得粉碎,继续吼道:“惩罚我?你凭什么?!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刘洪仰起头,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似乎是由于找不到发泄的目标,他的情绪变得越发癫狂,居然跑到客厅门口,用拳头捶砸着那厚重的防盗门:“你是什么浑蛋……要惩罚我?!你们为什么不惩罚自己!”

林娜此时吓得远远地退在一旁,不敢再说任何话。而刘洪仍没有发泄完,又开始用脚去踢那防盗门。他和林娜一样,醒来时脚上都是光光的,没有鞋袜。此时肉脚与防盗门相撞,虽然力大,也只能发出一些轻微的沉闷声响。

这些轻微的声响却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了林娜的心头。她痛苦而又恐惧地抽泣着,想要上前拉开他可又鼓不起足够的勇气。

好在刘洪终于自己平静了下来。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疼了,他停止了向防盗门的踢砸,然后颓然瘫坐在地上。他把脑袋埋在双臂中,肩头微微耸动着,喉咙里闷压着似有似无的呜咽声。

林娜看着不远处的这个男子,眼神中的畏惧渐渐转化出了一些同情。她慢慢地走上前,在对方面前蹲下,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

刘洪先把脑袋在臂弯中蹭了蹭,用衬衫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林娜,女孩咬着嘴唇不说话,但目光清澈,令人平静。

刘洪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情绪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

“好了,我们不要再互相指责,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他一边说,一边扶着墙缓缓地站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脸上出现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

林娜注意到他的右脚因为刚才的癫狂举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青肿,不禁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刘洪摇摇头,他四下观察了片刻,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林娜的房间。

林娜也跟了进来,她首先摸向了墙上的电灯开关,随即失望地嘟囔了一声:“这个屋的灯也不亮。”

“这应该是那个家伙设计好的。”刘洪略想了一会儿,恨恨地说道,“两间屋子里都没有灯,我们就没有办法通过灯光向外界发出求救信号了。”

说话间,刘洪已经来到窗口,他扬手拉开窗帘,露出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木板。这些木板遮住了窗口的玻璃,完全阻断了屋内外的视线。

“他妈的,他还真把这里的窗户封住了。”刘洪骂骂咧咧地用手去扒拉那些木板,但这显然是徒劳的,这些木板被牢牢地钉在了墙上,纹丝不动。

刘洪很快就放弃了。“去那边看看吧。”他有些丧气地说道。

所谓那边,指的自然就是对面的屋子,也就是一年前那桩惨剧的发生地。这间屋子比林娜的小屋要大一些,屋外便是阳台,只要能到达阳台上,那么两人便足以向外界呼救了。

然而正如那纸条上所说,通往阳台的出口也被安装了厚重的防盗门,并且同样锁得死死的。整套屋子里只有和阳台相邻的那扇窗户还留给被困者一丝希望。

这扇窗户没有被钉上木板,因此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形。此时正值深夜时分,对面的楼上漆黑一片,林娜在如此境地看到如此的情形,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毫无生机。

不过很快她又心中一动,颇期待地说道:“只要等到天亮,对面楼上的人或许能够看到我们。”

刘洪站在窗后往外眺望了一眼,漠然摇头道:“相距太远了,恐怕看不清楚……而且就算有人看到了又怎么样?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我们是被困在这里。必须想办法到阳台上才行。”他一边说,一边试着用手推了推面前的玻璃。

这是老式的外推窗户,但受力后没有一点松动的感觉。刘洪定睛一看,才发现铁制的窗框都已和深嵌在墙壁中的窗架焊死在一起了,绝无可能用正常的方式打开。

刘洪屈起指关节在玻璃上用力敲了两下,声音沉闷,触感也是既硬且厚,他皱了皱眉头,对身旁的林娜说道:“你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我们得把这玻璃砸开。”

林娜会意,在屋子里四下搜寻着。片刻后,刘洪便听她在客厅中叫起来:“你来看看这个东西行不行?我搬不动。”

刘洪拖着伤脚来到了客厅,只见角落中有个四四方方的东西,竟是一个小小的保险箱。这箱子虽然不大,但通体都是由钨钢合金制成,颇为沉重,刘洪使足力气方才把它抱了起来。林娜见状,主动上来搭了把手,她力气虽然不大,但两个人分担毕竟可以轻松很多。他们一路把箱子抬到了大屋的窗户前,刘洪稍歇了口气,说道:“你听我的口令,我数到三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把箱子砸到玻璃上。”

林娜点点头,两人慢慢聚起力量,并在“三”字发出的同时奋力将保险箱推了出去,坚硬的箱体撞在窗户上,发出一声闷响,但那玻璃只是微微颤了两下,竟然丝毫未损。

两人撤开一步,躲开了弹回来的保险箱。保险箱落在地上,将木质地板砸出了一道凹槽。

“没用的。”林娜失望至极地摇了摇头,“他没有骗我们,这是钢化玻璃,砸不碎的。”

刘洪的脸色也像死灰一般沉了下来,两人面面相觑了会儿,然后又不约而同地茫然四顾。夜色幽暗,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一种孤独和恐惧的感觉在这份静谧中弥漫开来,冷飕飕地渗入了他们的肌肤。

信上描述的情形终于如此真实地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残酷的、令人绝望的情形。

林娜只觉得一阵阵的冷汗泛遍了全身。这间封闭的屋子突然间变得闷热,密不透风,几乎令人无法喘息。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用颤抖的声音问刘洪:“我们……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刘洪没有回答,他扑到床前,拿起了之前被他丢下的那只手机。他用手指在手机上胡乱按了几下,然后气恼地将手机重新摔回了床上。林娜连忙过去把手机拿起,很快她便知道了对方气恼的原因:除了接听按钮之外,手机键盘上其他的键都被焊死了,正如那信上所说的一样。

刘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忍着伤脚的疼痛快步扎进了卫生间里。林娜愣了一会儿,放下手机,也惶惶然跟过去。走到门口时,却见刘洪双手撑在水池沿上,正缓缓地转过头来,他眼中泛满血丝,脸上则是一副骇人的绝望神情,一种嘶哑的、非人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没有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这屋子里没有水……他,他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林娜的心猛地一沉,越发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咽喉之间更是火辣辣的,似乎要冒出烟来。她很清楚刘洪的话意味着什么:在这样一个酷热的盛夏中,如果断了饮水,他们的生命便已处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缘了。

“为什么?”林娜的话语中带出了一丝哭腔,“他为什么要这样?”

“惩罚。”刘洪瞪眼看着林娜,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已经说了,这是惩罚……我的儿子是被活活渴死的,所以我们也要面对同样的苦难。”

“我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林娜流出委屈的泪水,“他到底是什么人?”

刘洪茫然地怔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一直都住在这个屋子里吗?”

林娜凄然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怎么可能?出事的当天我就搬走了……你知道,那副场景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只想远远地逃开,永远也不要回来。”

“那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的?”刘洪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林娜再次努力思索着,但还是毫无头绪,“我下班后好像是喝醉了,醒来时就出现在原来住的房间的那张床上。”

刘洪点点头,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的记忆也是只到下班之后。我加班走得很晚,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在经过一个地下的过街通道时,我忽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但还没来得及回头察看,后脑勺就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以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直到你进入那个房间,把我从床下救了出来。我刚才看了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多。这倒是吻合的,我们都没有昏迷太久。”

“这是有预谋的。你看现在的屋子……还有我们的行踪,他一定准备了很久。”林娜抱着自己的肩膀,越想越觉得可怕。她睁大眼睛,颇可怜地看着刘洪,“要不我们再去试试吧,也许多砸几次,那窗户就可以被砸开。”

刘洪断然摇了摇头:“不可能。”话音刚落,他的眼角忽然跳动了一下,又兴奋地说道,“我倒有个主意,或许能有用!”

“什么主意?”林娜急切地问道。刘洪没有回答,他离开卫生间,再次回到了那间大屋中,然后独自将地上的那个保险箱抱了起来,抱到腰间的时候,忽然又一撒手,保险箱重重地砸落在地板上,连两三米开外的林娜都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你这是……”

“现在是凌晨三四点。楼下的人一定会受不了的,他会去找物业,或者上来查看。”刘洪一边说,一边把那保险柜重新抱起、摔下,“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有希望获救了!”

“对啊。”林娜恍然大悟。看到对方气喘吁吁的吃力样子,她连忙抢上前,帮忙完成这项繁重的体力劳动。两人一次次地把沉甸甸的保险柜砸在地板上,随之产生一声声的闷响和一阵阵的颤动。

只是保险柜实在是太沉了,七八个回合下来,两人便都已是精疲力竭。林娜更是两臂酸软,再也不能将那柜子搬动分毫。在连续几次努力失败之后,她不得不放弃了,揉着胳膊黯然说道:“不……不行,我实在是……没……没力气了。”

刘洪也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歇……歇会儿吧!”

“下面的人,应该听见了吧?”片刻之后,林娜忍不住问了一句。“除非他真的是个聋子,不可能听不见。”刘洪顿了下,又说,“不过就这几下,下面的人可能忍一忍、骂两句也就算了。要想让他有所行动,我们还得继续砸,砸到他受不了为止!”

林娜点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时,房间里忽然响起了歌曲的声音。因为是在寂静的夜间,这歌曲声显得非常响亮,令屋内的两人都吓了一跳。那是一个稚嫩的童声,在清脆弦乐的伴奏下唱道:“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这是一首人人都会唱的儿歌,无论是节奏还是歌曲氛围都是非常欢快的。然而这首欢快的歌曲在此时忽然响起,却带出一股无法言喻的诡异感。刘洪和林娜都吓得一震,目光随即向着歌声传来的地方看去。

他们同时看到了那只被扔在床上的手机。

歌曲声中,手机的来电提示灯不停地闪烁着,在黑暗中显得尤为炫目。刘洪“腾”地弹了起来,一把将那手机抢到手里,并且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喂?!”

“你是刘洪?”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话筒中传了出来。由于周围很安静,一旁的林娜也能听见对方的话语。

“你是谁?”刘洪立刻反问了一句。

“你不用管我是谁,因为我根本不打算和你说话。请你把电话交给你身边的那位小姐,林娜。”那个声音低沉的说话者虽然用了一个“请”字,但是口气中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

“他妈的,就是你把我们关在这儿?你到底要干什么?”刘洪有些控制不住,激动地叫了起来。

刘洪的叫声止歇之后,对方才又冷冷地说道:“我等十秒,如果我听不到林娜小姐的声音,那我将挂断电话,而且再也不会打过来。”刘洪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林娜。林娜伸出手,轻声但又坚定地说道:“把电话给我吧。”

刘洪悻悻地咽了口唾沫,将电话交到了林娜手中。林娜深吸一口气,稳定住情绪后,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你好,我是林娜。”

对方没有立刻回应,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屋子里死寂一片,林娜几乎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片刻后,她终于按捺不住,又怯生生地“喂”了一声,几乎与此同时,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们楼下的那间屋子里没有人的,我建议你们不用再白费力气了。你们只能参加我设定好的游戏。好了,我先讲我的规则,不容违背的规则。第一,所有的电话都要由你——林娜来接听;第二,你只有听我说的权利,没有提问和插话的权利,否则……”听到这里,林娜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而她的提问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对方挂断了电话。林娜徒劳地“喂”了两声,可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单调的嘟嘟声。

“他挂断了?”刘洪关注地瞪着林娜,在得到后者肯定的神态后,他抢过电话放在耳边听了一下,随即便懊恼地将电话扔到床上,嘴里嘟囔着:“你不该提问的!你违反了他的规则!他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他一定通过某种方法监视着这里。”

刘洪走到窗口,向外看了一会儿,但没有什么发现。

林娜顾不上辩驳,茫然无助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刘洪烦躁不安地在房间内来回走了几圈,略微冷静了一些,停下脚步看着林娜:“这只是一个警告,他肯定还会打过来的。”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那“铃儿响叮当”的歌曲声便再次响了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均是既兴奋又忐忑。“你来接!”刘洪拿起电话递到林娜手里,同时郑重其事地嘱咐道,“记住,什么话也不要说,听他的。”林娜点点头,把电话贴在耳边,同时按下了接听键:“喂?”“我只给你一次犯错的机会,如果你再违反规则,你们就永远不会接到我的电话了。”听筒里的那个声音冷冷地说道,“所以,在我说话的时候,你没有开口的权利,你明白了吗?”

“……明白。”林娜回答得非常小声,生怕这句话也会犯了对方的忌讳。

幸好那个人这次并未流露出什么不满,略微的停顿之后,他又开口道:“好了,现在你听我说,听仔细了……”

林娜竖起耳朵,刘洪也努力地把身体凑了过来。

“……你们应该很清楚了,这间屋子是完全封闭的。以你们自己的力量,不可能逃出去。你们必须借助外界的帮助,可是外面的那些人,他们会帮你们吗?一年前,那个孩子处于和你们相同的境地中,然而他最终只能在孤独和恐惧中悲惨地死去。那么,你们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和那个孩子一样。你们也会有一些机会,逃生的机会。这些机会能够产生怎样的结果取决于两个方面:外人对你们的关心情况以及你们自己所做的选择。林娜,一年前正是你的错误选择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所以在今天开始的这场游戏中你将成为主角,所有的选择将由你来做出——这也是我制定的、不容违背的规则之一。

“刘洪,一年前你放弃了照顾老父幼子的义务,所以你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在以后发生的事件中,你的行动必须听从林娜的安排。”刘洪瞥了林娜一眼,目光中似有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炎热的天气加上刚才那番剧烈运动早已使他口干舌燥,有限的唾液抹在干裂的嘴唇上,转瞬间便被蒸发殆尽了。

“你们现在一定很渴,是吗?”电话中的男子似乎对二人的窘境了如指掌,他嘲讽似的问了一句,然后又说道,“在这个房间的顶柜中有一小桶水,你们可以很容易地得到它,不过,你们会用这些水来解渴吗?

“屋子的防盗门非常厚实,隔音效果也很好。但我在门脚磨出了一些缝隙,所以那扇门并不能防水。林娜,这就是你面临的第一个选择,该怎么做,由你决定。”

这段话音刚落,电话便被挂断了。林娜和刘洪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打在房间墙上的顶柜,他们的喉头干涩地咽动着,心底涌起一股对饮水的强烈欲望。

刘洪搬来一张板凳踩了上去。打开柜门之后,他立刻兴奋地低呼了一声:“他没有骗我们,真的有水!”

林娜期待地仰着头,看着刘洪将一小桶水抱了出来。那是市面上经常看到的四升容量的桶装矿泉水,虽然不算很多,但足以解一时之渴了。

“你先接着。”刘洪把水交到林娜手中,目光却瞟着顶柜里面,“这里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

林娜捧着那桶水,更觉得口舌之间烧得厉害。而此时刘洪抱着一个箱子似的东西跳下了板凳,而他的右手中还抓着一副耳机。

“这是一个……小冰箱?”刘洪先是很随意地把耳机扔到了床上,然后捧着那个箱子看了会儿,猜测道。的确,林娜也看出来了,那就是一个车载的便携式的小冰箱。“这也是那个人留下来的吗?”林娜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

“里面是不是有吃的东西?”刘洪连忙打开冰箱门查看,可令人失望的是:冰箱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任何东西。他恨恨地把冰箱也摔到了床上:“他妈的,一个空冰箱,有个屁用!”

“先喝水吧,我都快渴死了。”林娜根本没脑子去想冰箱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用途,她现在正被最原始的生存欲望深深地折磨着。

“不……”刘洪把那桶水抢在手里,贪婪地抚摸了两下,他的眼里闪着一种强烈的欲望冲动,但这冲动很快就被他的理智所控制了。“这桶水不能喝。”他嘶哑着嗓子说道,“我们要靠这桶水从屋子里逃出去。”

“什么?”林娜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显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没听他说吗?屋子的门底是可以渗水的,他在提示我们!如果我们把这桶水从那里倒出去,水会漫到门外的楼梯走道上。外面有人看见的话,他会认为这屋子里没有人,屋内发生了水管爆裂或是什么的。只要他通知物业,物业想办法把屋门打开,我们就能得救了!”刘洪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因为兴奋,语气显得非常急促。

林娜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刚才电话中提到的“选择”是怎么一回事:喝水解渴,还是把水倒出去以换得获救的机会呢?

“如果没有人通知物业,那该怎么办?”林娜心中理所当然地出现了这样的忧虑。

“那不是我们俩能够左右的事情。”刘洪眯起眼睛看着林娜,“我们尽到自己的努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是,这种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林娜的目光却只是盯着那桶水:“那你的意思是……”

“不,我的意思没有用。”刘洪打断了林娜的话,“必须由你来做决定,这是他定下的规则,我们不能违背。”

林娜苦笑了一下,如此艰难的抉择她倒宁愿让对方来做出,可是电话那边的男子又说得很明确。如果违背了他的规则,那么两人将面临失去与外界唯一联络的风险。

“我们……能不能少喝一点……把剩下的水倒出去?”踌躇了片刻后,林娜想出了这么一个似乎可以两全的主意。

刘洪叹息着摇了摇头:“如果渗出去的水太少,那我们的计划就没有意义了。现在天气又这么热,水会蒸发得很快,所以你该明白,我们每喝一口水,获救的希望便会减少一分。而且,如果不能获救,我们喝再多的水都是没用的。因为水总会喝完,我们还会再次面临同样的困境,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后悔没有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了!”

说完这些话,刘洪用期待的目光盯着林娜,等待对方的最后决定。而林娜咬着自己的嘴唇,良久之后,终于点头道:“好吧……就把这些水都倒了吧。”

“很好!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刘洪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就等早晨上下楼的人比较多的时候把水倒出去。”

林娜转过头,不再去看对方怀中的那桶水,以减弱自己的欲望。她走到床边坐了下来,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世界。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微微发白,对面的大楼里也有几间屋子亮起了灯光——早起的人们准备开始新一天的生活了。林娜目光中流露出羡慕的意味,同时她也嗅到了希望的气息。

是的,外面的世界看起来是如此接近,似乎触手可及。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就这样困死在屋里吧?

来去自由,这本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现在却成了林娜心中最美好的愿望。她开始憧憬出去之后,自己会有怎样的愉悦心情,可她的眉宇中又凝着驱不散的忧虑:如果真的出不去,又该怎么办呢?

林娜的思维纷繁无绪地转了片刻,一股倦意慢慢地袭了上来。这也难怪,昨天是星期五,是一周中最疲惫的时刻。本指望能在周末沉沉地睡一觉,没想到却遭遇了这样的离奇事件。一夜的惊魂之后,她已有些心力交瘁了。

林娜把身体倚在床头的靠背上,闭起了眼睛。她原本只是想稍稍休息一会儿,可片刻后,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进入了半睡眠的状态。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思绪如天马行空般胡乱飘荡。恍惚中,林娜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父亲躺在床上,形容枯槁。他拉着自己的手,正在说些什么时,却又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老人。

林娜当然认识,那就是合租在自己对门的老人。在老人生前,林娜似乎从未和他打过任何交道,她甚至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是的,她每天上班、下班,这间房子只是她休息落脚的地方而已。每天当她回到这屋子里的时候,早已是疲惫不堪的状态,她实在没有心情去关心对门那与自己毫无共同语言的祖孙俩。

可那祖孙二人注定要永远存在于她的精神世界中。

“不要管别人的事情。”父亲刚刚说完这样的话,那个老人便取而代之,他用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林娜,用毫无生气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不管我们?”

林娜想要离开,但她的手腕被对方干枯如树枝般的五指紧紧地攥着。那五指开始渐渐腐烂,并且开始沿着胳膊向上蔓延,很快就泛遍了全身。

老人变成了一具腐尸,正如一年前那屋门最终被打开之后,林娜在床上看到的情形一样。

当然对于林娜来说,更加可怕的还是那哭声。男童的哭声。

哭声在她身后响了起来。林娜转过头,看见那个孩子趴在门后,一边哭一边用手拍打着门板。可是他太弱小了,只能发出很微弱的声音。然后男孩转过了头,与林娜对视着,两只眼睛又大又黑,却没有任何生命的神采,有的只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和恐惧。

林娜被这目光刺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的躯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从恍惚的梦境中惊醒过来。

天色已经大亮了。林娜站起身转头四顾,发现刘洪并不在这间屋里。她连忙来到客厅中,看到了一幅非常诡异的画面。

刘洪正半趴在客厅的门边,歪着脑袋,左半边脸颊完全贴在地面上,屁股却撅得老高,像是一只被人踩过一脚的蛤蟆。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睛都睁得圆圆的,许久也不眨一下。

“你在干什么?”林娜被对方的这副怪模样搞得有些愕然,她一边凑上前,一边怯怯地问了一句。

刘洪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了看握在右掌中的那只手机。片刻后他直起身半跪在地上,胡乱擦了擦脸颊上的灰土,说道:“刚才的五分钟有四个人从楼梯口经过——是时候把水倒出去了。”

林娜这才了然:原来他是在伏地倾听门外的脚步声。在厚重防盗门的阻隔下,这确实是唯一可行的了解外界动静的方法。

那桶水正放在门边,刘洪撕开桶口部的塑封,打开塞子,然后将水桶捧了起来。林娜此时也蹲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刘洪倾过水桶,清澈的水柱从桶口挂了下来,浇在防盗门的底部。

那里虽然看似严密,但终究无法阻止水流向门外漫渗而去。水柱泛着晶莹的波光,那汩汩的水声更是透出无限的诱惑力。刘洪和林娜全都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尽力压抑住心中对于饮水的强烈渴望。很快一桶水便见了底,这些水绝大部分都随地势渗到了门外,应该能在楼道里形成一片较大的水洼。

“好了。现在得乞求老天保佑,能有个热心肠的人经过这里,看到外面的积水。”刘洪把手里的空水桶扔在一边,然后又半趴在地上,摆出了倾听的姿势。

林娜盯着那水桶犹豫了片刻,见刘洪正背对着自己,终于忍不住把水桶捡了起来。她将水桶高高举过头顶,桶口冲下悬了一会儿后,一些残留的水滴落下来,稍稍浸润了一下她的口舌。

“有人过来了!”刘洪忽然转身回头,兴奋地嚷了一句。林娜正用舌头去舔悬挂在桶口的最后半滴水,见对方看向自己,连忙停止了动作,脸色羞得通红。

不过刘洪倒没有太过在意,他只是“嘿”地干笑了一声,然后又忙不迭地俯下身去,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林娜不好意思做出如对方一样的姿势,只能凑到一旁关切地询问:“情况怎么样?”

刘洪把食指搭在嘴边,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林娜屏住呼吸等待了一会儿,却见刘洪起身失望地摇着头:“他停了一会儿——可是很快就上楼去了。”

“上楼?那他就是回家去了……”林娜的心一凉,这个人显然并未对楼道中漫延的水产生太大的关注。

“没关系,还会有别人看见的。”刘洪宽慰了对方两句,再次匍匐在了防盗门边。这回等了有一分多钟,他的眼神忽然兴奋地闪动了一下,显然是外面又有了动静。

“有人来了吗?”林娜连忙问道。不过这次并不需要刘洪回话,答案就已然显而易见了。

因为叮咚的门铃声在屋内响了起来。

“外面的人发现不对了!”刘洪“腾地”爬了起来,然后他扑到门边,大声喊着,“喂!救救我们,我们被锁在屋里了!”

林娜也回过神来,和着对方的声音呼喊:“救命!救救我们!”然而门外却没有任何回应,只听见门铃在屋内又继续响了两三声。刘洪忽然沮丧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别喊了,没有用的,他说过,这是隔音的门,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门铃声此时也停了下来,林娜意识到什么,惶然问道:“他是不是走了?”

刘洪没有回答,他倚着铁门坐在了地上,闭着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无奈表情。

“别走,救救我们!”林娜用力拍打着防盗门,虽然明知叫喊是徒劳的,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防盗门是如此厚实,那皮肉撞击的轻微声响根本不可能传到外界去。

“他会不会去找物业了?”林娜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充满希冀地问道。

“谁知道呢?”刘洪睁开眼睛,长长地轻叹了一声,“反正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我们可以选择,却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我们的命运被外面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掌握着,这就是他制定的游戏规则。”

“那就等着吧。”林娜也颓然坐了下来,两人背靠着防盗门,谁也没有心情再多说些什么。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又有几个人从一门之隔的楼道间经过。毫无疑问,他们都将看到那片水洼,他们或许会诧异,或许会担忧,没准还有人会觉得气愤,但是会有人伸出援助之手吗?

至少刘洪和林娜始终没有等到这样一个人出现。

“哼。”刘洪终于用一声冷笑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没戏了,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林娜眼中也闪过一丝绝望的情绪,但她又不甘心地辩解道:“也许已经有人通知物业了,只是物业暂时没时间过来查看。”

“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什么意义。”刘洪黯然摇着头,“因为外面的水差不多快干了。物业过来,会认为屋子里的人已经解决了问题,他们没有必要再打开屋子查看。”

林娜一愣,她扭头看了看门边的地面,的确,残留在屋内的水渍已经干涸了,门外的情况想必也差不多。

“这么快就干了?”林娜失望地叫了一声,同时用非常明显的抱怨的口气嘟囔道,“我们根本不应该把水都倒了。这没有什么用的!时间太短了,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

林娜的这番话似乎点燃了刘洪抑郁的情绪,他立刻硬邦邦地顶了一句:“是的,没人来救我们,你说得很对,也只有你能想到这一点!因为那些人都和你一样,对别人家的事情根本就漠不关心,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

林娜愕然愣了一会儿,凄然一笑:“我知道你会恨我的。你儿子的死,你终究会认为有我的责任。”

刘洪铁青着脸不说话。

林娜双臂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低下头去,把半个脸埋在了臂弯中。她的目光看向侧前方,神色游离,显然是想起了其他的一些事情。晶莹的泪水在她眼眶中打着转,但她似乎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泪水滑落下来。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只听见刘洪气呼呼的粗重的呼吸声。良久之后,林娜的思绪似乎收了回来,她用手肘在眼角擦了擦,然后轻声说道:“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在临死之前,父亲只嘱咐过我一句话。他说,‘娜娜,不要去管别人的事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会管你’。”

刘洪一怔,他没想到林娜会有这么一段凄凉的身世,也想不通对方的父亲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遗言。他凝起目光看向身边的这个女孩,神色间多了几分关注。

林娜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像是一点都不关心对方的情绪变化,只是自顾自地,用一种平淡却又略带凄凉的语气继续说道:“我父亲是个好人,所有的人都这么说他。在我小的时候,他也非常疼爱我,我觉得自己拥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那时候父亲总是对我说,要做一个热心肠的人,看见别人有困难了,都应该去帮助他,因为好人总有好报的。嗬,可是后来呢?事情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里,林娜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又一次红了起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住心中的情绪波动,接着说道:“在我九岁的时候,那年夏天,父亲下班经过一片河滩,看见有个小男孩在河水中挣扎呼救。他连衣服也没有脱,一头便扎进了河水里。谁知道那河水只有半米多高,父亲的头部重重地撞在了河床上,当时便昏死过去,虽然医院全力抢救,但还是落了个全身瘫痪。

“那个呼救的小男孩原来只是在搞恶作剧。他父母带着他来医院看过一次,后来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无力支付高额的医疗费,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后,只能放弃治疗。父亲挨了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怎么会这样?”刘洪有些动容,“就没有人帮帮你们吗?”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林娜的语调冷得像冰一样,“我母亲向见义勇为基金会申请过援助,可他们却说,我父亲没有救人,算不上见义勇为。”

刘洪叹息了一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可以想象林娜父亲临死前的心境——一个热心肠的好人却被残酷的社会所抛弃,难怪他会给林娜留下那样一段遗言。

林娜的思绪又飘回到一年之前,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那些天的晚上,有时我会听到哭声……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天我都在上班,等我很晚回来的时候,那个房间通常都是锁着的。我只是一个女孩,一个人在外面,我只想要保护好我自己……”

刘洪仰头长叹一声。“算了,不说这些了……”林娜咬了咬嘴唇,泪水终于从脸颊上滚落,“不管你能不能原谅我,我还是很想……很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哽咽着说完这些之后,林娜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疲惫地仰面躺倒在床上,许久也不想再动一下。

刘洪则始终背靠着防盗门而坐,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这种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那“铃儿响叮当”的手机来电声再次在屋内响起。这声音立刻牵动了两人的神经,使他们同时一震。

“快,快接电话!”刘洪拿起手机冲进林娜的房间,忙不迭地招呼着。

在困境面前,之前的那点不愉快自然被远远抛在了脑后。林娜从床上弹了起来,迎上前接过手机,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不要有任何插话,听我说。”电话那头的男子首先再一次强调了自己的“规则”,随即他沉默了片刻才又慢条斯理地说道,“看起来你们第一次脱困的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不过,你们仍有其他的机会。大屋对面楼上的一个男子有窥视别人隐私的癖好。现在是周末的上午,这正是他喜欢活动的时间。如果你们出现在窗口,他有可能会看见你们。当然,你们看不到他,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来了解他的动向。在他的望远镜里我设法安装了一个窃听器,如果你们戴上顶柜中的那只耳机并且打开开关,就可以听见从那个窃听器里传来的信号。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做,仍然由你来决定,林娜。”

话音甫落,对方即挂断了电话。林娜把手机收好,睁大眼睛问刘洪:“你听见他的话了吗?”

刘洪点头沉吟着:“有人能从窗口看见我们……那我们该怎么办?”

“先看看那个耳机是不是能用。”林娜一边说着,一边向对面的大屋走去,刘洪也紧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大屋之后,却见那个耳机正被扔在床上。林娜拿起耳机却不太会摆弄,于是又交到刘洪手中:“你看看,这个东西该怎么打开?”

刘洪找到旋钮轻轻拧开,然后把耳机戴上听了一会儿。

“有呼吸的声音,他正在使用那个望远镜!”刘洪兴奋地说着,摘下耳机递给林娜,“你听听看,是不是?”说话间,他已凑到了窗户边,凝目向对面楼上眺望着。

林娜也戴上耳机静静地听了会儿,点头道:“……是有一些声音,可不知他会不会真的看见我们。”

“哎,看这里,我们在这里!”刘洪在窗前挥舞着双臂,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当然,他的这些举动只会带来一些心理上的安慰,并不能起到任何实际效果。

林娜也踱到了窗前,茫然地看着对面的楼宇。那个窥视者会在哪个房间里呢?他的目光又在看向何处?现在是上午,东升的阳光正好能够从这扇窗户射进来,所以对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来说,此时应该是最好的偷窥时机吧。

两人就这样在窗口伫立着,怀着一种希望被偷窥者关注到的不正常的心态。

片刻之后,林娜忽然脸色一红,轻声低呼道:“他……他好像是看到我了。”

刘洪连忙转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他在自言自语,说着一些……一些下流的话……”林娜神色忸怩,用手紧捂着耳机,似乎是不想让对方听见耳机中传出的声音。

刘洪略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过来。对于那些偷窥者来说,一边看着对面楼上的漂亮女孩,一边说出一些污言秽语,可能便是他们的爱好所在吧。

“这个变态!”刘洪恨恨地咒骂了一句,用手砸着玻璃,高声嚷道,“别他妈瞎看了,快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

“你这样没用的。”林娜苦笑了一下,伸手拉了拉刘洪的胳膊,“别敲了,他在骂你呢。”

“骂我?”刘洪无奈地咧了咧嘴。的确,对方根本不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看着自己这样的举动,多半会骂诸如“傻逼”一类的话语来。

刘洪黯然摇了摇头:“我们无法让他明白这里的困境,他只会像看杂耍一样地偷窥我们,他根本不会帮我们脱困的。”林娜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打我。”林娜非常认真地看着刘洪,“你狠狠地打我。”

刘洪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过他皱了皱眉头:“不……我从没有打过女人。”

“你必须打我——如果他报警了,我们就有可能获救,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林娜的眼神中闪着急切而又坚定的光芒。

刘洪抬起手,在空中停留犹豫了一阵后,终于落了下来,不疼不痒地扇在了林娜的脸上。

林娜听见耳机中传来一声“我靠”,不过那语气却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成分。

“太轻了!”林娜着急地看着刘洪,“你得使劲打,往死里打,打得让那个人害怕才行!”

刘洪把手高高举起,酝酿片刻后又放了下来:“不行,我下不了手。”

“你这个蠢货。”林娜的眼神开始变化,语气也凶狠起来,“就像你爸爸和你儿子一样,你们祖孙三口,全都是一个货色,十足的蠢货!”

刘洪惊愕地怔住:“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都是蠢货!”林娜继续恶毒地辱骂道,“他们俩活该死在这里,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陪葬!”

不管是真是假,这些话还是尖锐地刺中了刘洪心底的痛处,他的脑门一阵阵地发热,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

“你打我啊!蠢货!”林娜一边嘶喊着,一边甩起手,狠狠地抽在了刘洪的面颊上。这一巴掌让后者彻底爆发了,他咆哮着,反手一掌,把林娜打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林娜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退到窗户边和对方瞪视着:“他们的死全都怪你!你是个不孝儿子,更是个混账父亲!”

刘洪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咽声,他红着双眼抢上前,左手扼住了林娜的脖子,右手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林娜也不甘示弱,她一边咒骂着,一边手足并用地与对方厮打成一团。

刘洪很快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林娜放弃了反抗,虚弱地倚靠在窗户上。

刘洪停止了殴打,但左手仍不放松,他逼视着对方的双眼,用极度愤恨和痛苦的语调说道:“那不是我的错……”

“都是你的错……”由于被扼住了脖子,林娜说话变得非常艰难,可她的态度没有丝毫的转变,“是……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刘洪咬着牙,脸上现出骇人的表情,他左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林娜剧烈地咳嗽了两下,已经无法再说出话来,她秀丽的脸庞憋得通红,圆睁着的双眼中透出深深的无助和恐惧。

片刻之后,两行清亮的泪水从林娜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刘洪蓦然一惊,这才想起把手松开。林娜早已支撑不住,立刻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刘洪连忙跪在林娜身旁,将她的上身扶抱在自己怀中:“林娜……你没事吧?”

林娜闭着眼睛,泪水仍在涌出。喘息片刻之后,她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我没事……只是……只是我们仍然出不去,他……不会帮我们……”

即使刚才厮打最激烈的时候,林娜也总是腾出一只手来扶着耳机,她显然是听到了些什么。

刘洪拿过耳机自己戴上,听了一会儿后,他微微皱起眉头:“没有声音了?”

林娜凄然一笑,真正让她绝望落泪的正是不久前耳机中传过来的那段对话。

首先是那个男子的惊叹声:“我靠,玩真的啊,这会出人命的!”随即有个女人被吸引了过来:“你这个变态,又偷窥什么呢?”

“快看快看,打得可热闹了!”

“干什么呢这是?”此时应该是女人接过了望远镜。

“太过分了吧!要不要报警?”

“报个屁!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掺和什么?你是不是心疼那个小美女了?”女人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醋味。

“你这扯到哪儿去了。”

“行了吧,望远镜我给你收着,不许你再这么瞎看了。”

刘洪听完林娜的讲述,神情也非常沮丧:“望远镜被那个女人拿走了吗?”

林娜无力地点点头:“所以这个方法也行不通了。”

刘洪仰起头“呵”了一声,很难分辨是苦笑还是轻叹。然后他关切地看着林娜:“你怎么样了?我没伤着你吧?”

林娜脖子上的扼痕还没有消除,脸颊也明显地肿了起来,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轻轻地摇了摇头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半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一下子羞红了脸,挣扎着坐起身,同时把刘洪推开:“我没事。”

刘洪也觉得有些尴尬,他往后退了退,在距离林娜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刚才那番真假难辨的争吵和厮打使两人都耗费了不少体力,再加上已有大半天的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且又滴水未进,两人的身体状况此时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刘洪喘息了片刻后,索性一仰身躺倒在了地上,而林娜顾及仪态,只能上半身靠在墙壁上,保持着半躺的姿态。

许久之后,两人气息略定,却听刘洪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吧?”

“什么?”林娜一时没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

“你刚才说,我们祖孙三人……都是……都是蠢货……”刘洪很勉强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林娜摇摇头:“那是我故意气你的。”

刘洪露出释然的表情,沉默片刻后,他又说道:“你见过我儿子的吧,他可聪明了。”

“偶尔能见着,没有……没有什么接触。”林娜说话的时候仍然显得很疲惫。

“他非常聪明,比其他的孩子都聪明,如果他长大了,一定会比我强很多。”刘洪出神地看着天花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像所有的父亲一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豪感,然而在此时的情境中,这种自豪感却又伴随着难以摆脱的强烈辛酸。

林娜沉默了片刻,有个问题一直以来困扰了她很久,现在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你为什么会把老人和孩子留在这里?”

刘洪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神情显得非常痛苦。踌躇了许久,他才答道:“怎么说呢?我曾经很有钱,可后来我投资失败,欠了许多债。我老婆跟别人走了,把孩子留给了我……我在外面玩命工作,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

话还没有说完,刘洪便深深吸了口气,不堪再继续下去。林娜幽幽地叹了句:“大家都有各自的难处……”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

此时已近中午,外面的阳光愈加强烈,屋中的气温也越来越高。两人虽然静静地待着不动,仍然觉得燥热无比。由于身体缺水,他们的汗液分泌得很少,热量蓄积在体内难以排出,这样的感觉尤其难受。

林娜身子毕竟要虚弱一些,渐渐地她有些扛不住了,虚弱地闭上眼睛,神志也变得有些混乱,也不知是要睡过去还是将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坚持住,林娜!”恍惚中,她听见刘洪的声音在呼唤自己,“我们还有机会的!”

机会!这两个字所蕴含的意义给林娜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努力睁开眼睛:“什么机会?”

“我忽然想到了——”刘洪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语气有些兴奋,“那个保险柜,还有冰箱,这都是机会!”

林娜茫然地看着刘洪,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些都是他留下来的东西,每一样东西都是一次逃脱的机会。那桶水,还有那个耳机,都是!所以我们还有机会的,至少两次!”刘洪一边解释,一边走到床前把那个小冰箱抱了起来,打量琢磨了片刻后,自言自语道,“可这个冰箱又有什么用呢?”

林娜却把目光看向了地板上的那个保险柜,若有所思地说道:“也许我们该想想办法,把保险柜打开,里面说不定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对对对!”刘洪扔掉冰箱,又跪在地上研究起那个保险柜来。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

“这是六位的密码锁,一共有一百万种密码组合。如果不知道密码,怎么可能打得开?”他指着柜门上的几个转盘向凑到近前的林娜解释道。

“他既然把保险柜留下了,那一定也会留下密码的。”略加思索之后,林娜做出了这个推测。

“很有道理!否则他何必多此一举?”刘洪先是赞许地看了林娜一眼,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是这密码会藏在哪里呢?”

“肯定是个很难发现的地方。如果很容易找到,他就用不着把东西锁在保险柜里了。”林娜继续分析着,忽然,她的目光一动,“或者——”

林娜转过头,看向了床上的那只手机。刘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或者那人会通过电话的方式把密码告诉他们。

“他会再打过来的。我们一直在遵守他的规则,这个游戏还没有结束。”刘洪喃喃地说着,像是在安慰自己。

似乎要刻意附和刘洪的话语,手机的来电乐曲声便在此刻真的响了起来。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林娜连忙站起身,走上前接听了手机,她没有说任何话,在对方的“规则”面前,她只能无条件地顺从。

“你们再次失败了,虽然林娜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可你们遇见的人不愿意帮助你们。”电话那头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早已说过,你们要想成功脱困,第一是林娜的选择必须正确,第二是外界的人必须给你们真正热心的帮助。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你们已经失败了两次,不过,仍有机会。这机会正被你握在手里,林娜。”

林娜一怔,手里?自己的手里有什么呢?

男子继续给出了答案:“手机,你此时使用的手机中藏着你们这一次的机会。手机的号码键盘已经被焊死了,所以你无法拨出电话,但这并不绝对——我对这个手机进行了一个小小的设置,只要长按住接听键,相应程序便会从本机的号码簿中随机选择一个拨出去。这个手机中一共存了五百多个号码,全都是我胡乱输进去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号码的主人是谁。所以,当你拨通之后,谁也无法预料电话那边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得提醒你,这个手机卡虽然接听是免费的,但卡中残余的费用却只能支持一分钟的主叫通话,在这一分钟之内,如果你能劝服对方帮助你们,那你们的前景就会变得非常乐观了。祝你好运,林娜!”

同前几次一样,男子自顾自说完之后便挂断了电话。林娜把手机从耳边挪到眼前,长时间地凝视着,兴奋的神情中又夹杂着一丝彷徨。

“一分钟?一分钟能说清楚什么?”刘洪缓缓地摇着头,“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不直接把电话挂断就算好事了。”

“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好,怎么利用这一分钟。”林娜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沉吟道,“该如何与对方沟通,说些什么内容?”

刘洪没有说话,他像林娜一样蹙起眉头凝思起来。毫无疑问,两人面临的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要知道,他们正在经历的事情是如此荒谬,即便是林娜自己都尚未完全搞明白,又怎能在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向一个陌生人解释清楚呢?

片刻之后,刘洪似乎有了一些想法,他挥了挥手说道:“不用和对方沟通,因为你根本解释不了任何事情。你只要让对方帮我们报警就行。”

林娜苦笑:“可人家会搭理我吗?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刘洪无奈地咧了咧嘴:“乞求老天保佑我们吧。”

沉默良久之后,林娜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她的右手紧紧地攥着那只手机,手心中渗出了许多汗水。

“想得差不多了,那就赶紧打吧。”刘洪搜集起口中残存不多的唾沫艰难地咽了下去,抱怨道,“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林娜用左手顶着额头,踌躇着:“再等一等……”然后她又陷入了长时间的紧张思索中。刘洪只能静静地待在一旁,急切地等待着。

终于,林娜蓄积起了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她抬起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看着刘洪说道:“好了,我开始打了。”

刘洪紧张地屏住了气息,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娜的右手。稍事酝酿之后,那个柔嫩的拇指长按在了手机的接听键上。

大约五秒之后,手机中传出了一连串拨号的声音。林娜和刘洪的心同时跟着这声音怦怦地跳动起来。他们知道,手机内部的程序已经做出了选择,而这次完全随机性的选择却有可能对他们的命运产生重大的影响。

这个电话会拨往何方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来接听?他是一个热心肠吗?或者如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对别人的事情根本就漠不关心?

这些答案都将在接下来的几秒之内揭晓。

拨号声过后,振铃响了有五六下,然后电话被接通了。

“喂?”听筒里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请救救我们,我们现在很危险!”按照事先的思路,林娜立即用急促而又恳切的语气说道。

“你是谁?”虽然充满了狐疑,但对方说话的语气却很平和,听起来像是个有着良好涵养的中年女性。这使得林娜感觉到希望增大了许多。

“你不认识我的,可我需要你的帮助,请帮我们报警,求求你了!”

“我帮你们报警?”女人越发奇怪了,“你为什么自己不打110?”

“我的电话没法打,我现在解释不了。求求你,记下我说的地址,让警察来救我们。”林娜急速地,几乎是毫不喘气地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可是她的话却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对不起,我现在很忙,而且我手边也没有笔……你还是找别人吧。”对方显露出要结束通话的意思。

“不,别挂电话,别挂!……求求你了!”林娜悲声哀求道,因为又急又怕,她的话语中带出了明显的哭腔。这一点似乎打动了对方,后者犹豫了一下,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被绑架了吗?”

刘洪冲着林娜焦急地做着手势,示意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没时间解释!”林娜用类似哭喊的声音说道,“请你记下来,我们在公林新村18号楼502,让警察来救我们!”

“你等等,公林新村多少?”对方终于接着林娜的话茬问了一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听筒中传来嘟的一声,通话被切断了。

“对不起,你的余额不足,请充值。”系统的提示语随之响起,那冷冰冰的电脑语音听来是如此残酷无情。

林娜心中一凉,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电话,脸上露出极度沮丧的表情。刘洪更是气恼地骂出了粗口:“他妈的!”

不过手机的来电铃声却又紧接着响了起来。

林娜来不及细想便接通了电话,静待那个神秘男子的下文。

“喂,你还在吗?”出乎林娜的预料,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

“在在在!”林娜又惊又喜,“你怎么打回来的?”

“我用了回拨功能。”对方说道,“刚才那个地址我没听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

林娜脑子一动,追问了一句:“那你能看到这个电话号码吗?”

对方似乎正在查看,片刻之后,她回答说:“看不到……这个有些奇怪,屏幕上显示的是‘来电’两个字。”

“他做了手脚,屏蔽了本机的号码显示。”刘洪在一旁恨恨地插了一句。

林娜失望地轻叹了一声,如果能知道这个电话号码,让自己的熟人或者警方打过来,那局面又会有所不同。可现在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位不知姓名的女士身上了,幸运的是,这位女士多少显示出了要帮助他们的意愿,而且把电话打了回来,双方通话的时间便宽裕多了。

“我们在公林新村18号楼502,请你记一下吧,让警察赶快来救我们。”林娜把地址又重复了一遍。

“嗯……”对面的女士似乎做了一些记录,然后她又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娜把大概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女士听完之后显得更加诧异。“这简直是太离奇了。”她在电话那边说道,“我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这的确发生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根本没有必要骗你。”林娜焦急万分地解释着,如果那个女士能看见的话,她甚至有可能跪倒在对方面前。

“那我先帮你们报警。”女士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如果你们在恶作剧的话,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绝对不是,请帮我们报警,谢谢你了!”林娜用极为坚定的口吻说道。

“好吧。我这就打110。”

在林娜一迭声的感谢之中,对方挂断了电话。林娜如释重负地看着刘洪,她一时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竟喜极而泣。

“好了,哭什么?我们能得救了!”刘洪扶着林娜的双肩,兴奋地摇晃了两下。

林娜一副恍然的表情,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刘洪一翻身,自顾自地躺倒在了床上,当他稍微冷静一些后,便问林娜:“想想吧,你出去之后第一件事要干什么?”

“我……”林娜的思绪飘忽了一会儿,这才答道,“我想洗个澡,身上太难受了。”

“哈哈,女人就是女人,都这个份儿上了,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要洗澡。”刘洪笑着说道,“照我说,咱们应该先去好好撮一顿,海吃海喝——怎么样?我请你吧,旁边不是有一家凤鸣楼吗?我们就去那里!”

凤鸣楼是市内最高档的连锁酒楼,可林娜听到这个名字后,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凤鸣楼?这旁边哪有凤鸣楼?”

“小区外面不就是吗?在屋里都能看到的。”刘洪用手指了指窗户,或许是太疲惫了,他懒懒地躺在床上舍不得起来。

林娜皱着眉头走到窗前,向外面眺望着。果然,在小区南面的不远处,马路边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三个硕大的金字招牌在下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凤鸣楼。

林娜愕然一怔:“这……这不对啊!”

“怎么了?”刘洪听出林娜的声音有些异样,这才坐起身追问了一句。

林娜没有回答,只是急匆匆转身向着对面的小房间而去。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神情已变得极为严峻。刘洪意识到有些不妙,连忙下床快步跟了上去。

小房间的窗户虽然被木板钉得严严实实的,但木板相接的地方难免有不甚严密的缝隙。林娜眯起眼睛透过那些缝隙向窗外张望了片刻,然后她回过头来,用绝望的声音说道:“我们上当了,这里不是公林新村!”

“什么?”刘洪也把眼睛贴到了缝隙上,一边看一边问,“那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来过这里!这不是我以前住的屋子,这些家具、这些布置都是他模仿出来的……”林娜瞪大眼睛看着刘洪,恨不能在瞬间把自己的发现全都传递给对方。

刘洪也的确明白了林娜的意思,他沉吟着恍然自语:“难怪他要把这个窗户封上……因为你熟悉这边的场景,他骗了我们……”

“现在该怎么办?警察会找不到我们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林娜显得有些慌乱无措。

“不要急。”刘洪要稍微冷静一些,“那个女人还会打电话过来的,你快想想,怎么向她解释。”

然而林娜并没有时间细细去思考,因为手机铃声此刻已经响了起来。

林娜看了看来电显示屏,正是刚才那位女士打来的号码。她连忙按下了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愠怒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我刚刚被110的警察教育了一顿,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对不起,是我把地址搞错了。”林娜慌不迭插话道。

“好啊,那你倒说说看,你到底在哪里?”女士的语气仍然很不友好,听得出来正强压着怨气。

“我……我也不知道。”林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口结舌了一会儿之后,才又说道,“对了,在小区门口,有一家凤鸣楼……”

“行了!”对方打断了林娜的话语,“我很忙的,没时间听你胡扯,再见。”

听筒中传来嘟嘟的声音,对方显然已经挂机。林娜茫然无助地看着刘洪:“她挂了……她还会不会再打过来?”

刘洪铁青着脸,他的神情已经做了最好的回答。勉强压抑了片刻后,他心中的愤懑终于爆发了。

“浑蛋,她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挥舞双臂咆哮着,“忙忙忙!全他妈的是借口,她根本就是不相信我们!总有一天她也会像我们一样,尝到这种被人抛弃的滋味!”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处理好……”不知是被刘洪吓着了还是出于自责,或者是再次陷入了绝望的情绪,林娜开始发出轻轻的啜泣声。刘洪此时却冷静了下来,他控制住情绪,把手轻轻搭在对方的肩头劝慰道:“别哭了,这不怪你,你也只能做到这样……”

林娜忽然抱住刘洪,放声地痛哭起来。后者轻轻揽住对方:“别哭,我们还活着呢,我们还有机会,相信我,一定还有机会的。”

良久之后,林娜的哭声渐渐止歇,她离开刘洪的怀抱,一边擦着眼角的泪痕,一边颤声说了句:“我好累。”

刘洪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说道:“累,就去睡会儿吧。”

林娜点点头,走到自己的床前躺了下来。那只手机被她紧紧地攥在手中,手机里残存着她最后的希望。

刘洪退到了对面的大房间里。他也早已疲惫不堪了,在那张大床上躺下后不久,他便紧跟着林娜一同进入了睡眠的状态。

两人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夜里。把他们从昏睡状态唤醒的正是那“铃儿响叮当”的手机来电铃声。林娜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然全黑了。或许是太过疲乏,或许是沉睡太久,虽然醒了,但她的精神状态仍有些迷糊。

刘洪从对面的大屋赶过来催促道:“快看看,是谁打来的电话。”

林娜坐起身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那个男的。”

“快接听吧。记住他的规则,不要激怒他,他还会给我们机会的,明白吗?”刘洪快速地嘱咐了几句。

林娜点点头,把手机放在耳边,同时按下了接听键。

“林娜,到目前为止你的表现都很好,你的选择也一直是正确的。”电话中的男子虽然在夸赞林娜,语气却仍是冷冰冰的,然后他的话锋一转,“可你们还是没能逃出这间屋子。不管你如何努力,外面的世界却始终拒绝给你们提供实质上的帮助。你一定很失望,而我,比你更加失望。是我把你们关在了这个屋子里,可你们应该明白,真正把你们与外面世界隔绝开的,却并不是那扇厚重的门。

“游戏该结束了,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打电话,当然,你们也将获得最后一次逃生的机会。拆开你床上的枕头,你会找到我留下的一封信,信里会告诉你怎么做的。不过你只能一个人看这封信,刘洪必须退到房间外并且把门关好。至于你看完信之后是否愿意与他分享其中的内容,那将由你自己来选择。再见,林娜。”

男子挂断了电话。林娜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床上的枕头,然后便看着不远处的刘洪,神色彷徨。

刘洪明白林娜在想什么,他冲对方点了点头:“按他说的做吧,我在房间外面等你。”语毕,他已主动退出了房间并且反手带上了房门。

林娜先把电话收好,然后把那个枕头抱了过来。她两手拉住枕套用力撕扯,很快便扯开了一个裂口。林娜把右手探入裂口中摸索了一会儿,果然在棉絮间找到了一封折叠好的信笺。

林娜拿着信笺来到窗前,就着从木板缝隙中透进来的月色查看着。这封信是由两张纸组成的,但那两张纸并不是完全独立,而是通过一些联结点连在一块儿的,严格地说,这应该是一张纸上的“两联”。

信笺的上联和下联各写了一段文字。上联的内容是:你现在很渴吧?揭开你的床垫,你会发现在床板间藏着一桶水。这是我给你留的礼物。你会让刘洪知道这个礼物的存在吗?他会不会把这桶水再次倒掉呢?你只要把信笺的此联撕掉藏好,便可以放心地独自享用这桶水了。

下联的内容则非常简单:在卫生间抽水马桶的水箱和墙壁的夹缝里,我给你们留下了一个包裹,你们最后的逃生希望就在那个包裹中。

林娜匆匆看完了这两段话,她无暇细想信中的内容,首先便来到自己床前,揭开床垫之后,她找到了那桶嵌在床板中的水。她迫不及待地将那桶水取了出来,打开塞子先豪饮了两口。顿时,一种甘甜清凉的感觉从口舌间漫遍了全身。

“怎么样了?找到那封信没有?”房间外传来刘洪的声音,看来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林娜一惊,手忙脚乱地把水桶盖好,重新又塞进了床板缝中。同时她的脑子飞速地旋转了起来:现在该怎么做?把一切对刘洪坦诚相告,还是如同信笺中建议的那样,独自藏起这桶水呢?

林娜无法抵御那种独享全部甘甜清水的欲望,可一天来共度困境的经历又令她为这种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在这种矛盾的心境中,现状却又容不得她有过多的思考时间。

林娜在心中努力搜寻着支持自己下一步举动的种种理由。很快,她的抉择就出现了明显的偏向性。

刘洪也许会把这桶水也倒掉的,可那种举动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我不能让他这么做。可是……算了,还是先看看那最后的逃生方法是怎样的吧,也许还要在这屋里坚持一段时间呢,我应该把水控制在自己手里。对,在形势明朗之前,先把水藏起来总是没错的。我可以把信笺的上联撕下来,把下联给刘洪看,他不会产生任何怀疑。

当这些念头闪过之后,林娜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把床垫重新铺好,然后又将信笺的上联撕下来藏在衣服里。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她开门走出了房间。

“怎么搞的,这么长时间?”刘洪颇有些狐疑地问道。

“嗯……那个枕头很难撕开的……”林娜敷衍了一句,同时把信笺的下联递给刘洪,“信笺在这里,你看看吧。”

刘洪似乎没想太多,他接过信笺看了一眼,立刻转身向着卫生间而去。林娜则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在抽水马桶的水箱后面,刘洪找到了信中所说的那个“包裹”——其实就是用一张报纸随意地包住了几样东西。打开报纸,里面出现了一封新的信笺,另外还有一柄锃亮锋利的短刀。

刘洪把这些东西一股脑都拿到了客厅里,在灯光下开始阅读信笺上的内容,只见那上面写道:“你们一定注意到那个保险柜了,那里面锁着的正是客厅中这扇铁门的钥匙。如果你们能打开保险柜,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间屋子了。保险柜是用密码锁锁着的,那个六位数的密码我已经留给了你们——就藏在刚刚林娜在枕头里找到的信笺中。

“那封信分成了上下两联,通过一百个联结点连在一起。其中有一些联结点已经被我事先弄断了。从最左边的联结点开始数起,第一次出现断点的数字也就是密码的第一个数字;然后从这个断点继续往下数,数出第二个断点的数字;依次类推,你们应该很容易得到那个六位数的密码。

“关键的问题在于,林娜有可能已经撕坏了所有的联结点。如果那样的话,你们会很失望,而我则更加失望。既然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之后,你们仍不能互相关心、互相信任,那最后便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了:拿起这把刀,看看报纸上的内容。两个只能活一个。

“林娜,最后一次的选择,你做对了吗?”

刘洪拿出林娜刚刚交给他的已然只剩下半联的信笺,愣愣地看了片刻,然后他转过头,用充满忧虑和质疑的目光瞪视着身旁的林娜。

林娜也看到了信中的内容,她的胸口像是被铁锤狠撞了一下,沉甸甸地堵得难受。看着刘洪逼视的眼神,她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愧疚与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把上联撕了?”刘洪绝望地吼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密码……”林娜从口袋中掏出了那上半联的信纸,她的手在颤抖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刘洪劈手把信笺的上半联夺了过来,看清楚其中的内容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一切。他瞪大了血红的眼睛,目光中透出极度的愤怒、伤心和失望。片刻之后,他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苦笑。

“呵呵,好啊,好啊……”他看着林娜,一遍遍地重复着“好啊”这两个字,却说不出任何下文。林娜瑟缩在墙边,她不敢去迎接对方的目光,只能低着头,两手痛苦地插在自己的长发中,呜咽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林娜的思维能力稍稍恢复了一些,她止住哭泣抬头说道:“我们还有机会的……再想想别的办法,至少现在有水了,能多支撑几天的……”

刘洪没有搭理她,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样东西——用来包裹短刀和信笺的那张报纸。

“怎么了?”林娜忽然想起刚才信中最后有一句话:看看报纸上的内容。她忍不住凑过去也想看一看。

刘洪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他沉着脸把报纸交给了林娜。那是一年前的报纸了,居于版面醒目位置的是一条新闻,而新闻的内容林娜再熟悉不过了:

本市公林新村的刘老汉爷孙俩在租住地中死亡七天以后,近日才被合租者发现后报警。据知情者介绍,年过花甲的刘老汉与孙子一起租住在公林新村某两居室中的大间内,儿子常年在外打工。6月26日,对门的同租者闻到屋中散发出一股很浓的异味,又因多日未见这爷孙两人,便向警方报警。民警进入大间后,发现刘老汉和孙子均已不幸死亡。经法医鉴定,基本认定刘老汉系突发脑出血死亡;经对三岁的孙子进行尸体解剖,基本认定小孩系因饥饿脱水死亡。依据推断,老人死亡在先,孙子因缺乏求生能力,被困屋中活活饿死,死亡在后。爷孙俩的死亡时间,在七至九天前的6月17日和6月19日。据同租者介绍说,大约一周前曾多次听到孩子在房间内哭泣,这也从一个角度印证了法医的推测……

“他留着这报纸,是……是什么意思?”林娜正是新闻中提到的那个“同租者”,这张报纸再次刺激到了她心底最为痛苦的回忆。

“他在教我们怎么做——最后的逃生方法,两个只能活一个。”刘洪的语调和神态都是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

林娜怯然地看着对方:“不……我不明白……”

“得有一个人先死……尸体腐烂之后,外面的人闻到异味,他们才会想到去报警,就像一年前的你一样。”刘洪一字一句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同时他慢慢地逼近了林娜。

林娜这才注意到对方右手中正紧握着那柄锋利的短刀,她骇然失色,一边退向自己的小屋,一边颤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这是你自己造成的,都是你的错!”刘洪红着眼睛,把短刀举在了胸前,他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

林娜尖叫着躲进了自己的小屋里,然后奋力想要把房门关上。可刘洪却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房门刚刚关到一半,他的身体便猛地撞了上来。林娜的力气自然无法与他相比,房门被撞了回去,林娜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屋内的地板上。

刘洪挥刀冲进来,向着林娜扑了过去。后者在无限的恐惧中反而迸发出了求生的力量,她忽然抬起脚,狠狠地踹在了刘洪的脚踝上。

刘洪之前在自己踢门的时候脚踝就受了伤,林娜这一脚正好踹在了他的伤处。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伤腿一个趔趄,摔倒在林娜的身边,手中的刀也跌落了出去。

林娜急忙翻身将那把刀抢在了手中,几乎与此同时,刘洪的两只大手已经从身后扼在了她的脖颈上。林娜的心一阵狂跳,右手握紧那短刀,不顾一切地向身后挥了出去。随即她便感到着手处一顿,显然是刺中了什么东西,而刘洪扼在她脖子上的手则渐渐地松了开来。

林娜慌乱地挣脱开刘洪的纠缠,当她转过身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柄刀不偏不倚正扎在了刘洪的脖子上,而后者显然受到了重创,正无力地瘫倒在地板上。

“天哪……”林娜六神无主地痛哭起来,她想要凑近查看可又没有那个胆量,只是在原地颤声泣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刘洪却反而从癫狂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他用手捂着脖子,呼呼地喘了一阵粗气之后,歪头看着林娜虚弱地说道:“我……我不怪你,你杀了我……你就可以……可以活下去……”

林娜泪流满面:“不,你别死!”

“我必须死,外面的人大约……大约要过一周的时间,才会闻到腐尸的气味……你需要食物,那个冰箱,你……你现在知道它的……它的作用了吗?”刘洪努力睁大眼睛,显然是想传递给林娜一些信息。

林娜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茫然地摇着头:“我不知道,这里……这里哪有食物?”

刘洪的嘴角露出一丝凄然且诡异的笑容,然后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说道:“我……我就是你的食物。”

刘洪话语中藏着的意味实在太过可怕,林娜一下子竟呆呆地愣住了。而更加可怕的一幕又随即将她从恍然的状态中唤醒。

刘洪用右手攥住短刀的刀柄,忽然一使劲,将整把刀从脖子里拔了出来。刀刃已经割开了他颈部的动脉,刀被拔出之后,热腾腾的鲜血顿时如小喷泉一般滋得老高。刘洪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抽搐一下,那血的喷泉便随之喷涌一回。

林娜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她拼命地往后瑟缩着,但仍有很多血点喷溅到了她的身上。

这样的“血的喷泉”足足持续了十几秒后才慢慢地止歇下来,刘洪也不再抽搐了。林娜的精神已几近崩溃,她爬到刘洪身边,战战兢兢地摇着对方的身体,哭喊道:“刘洪!刘洪!”

刘洪已经不可能再回答她了。不过随着躯体的摇动,他原本紧握着的左手忽然一松,某个东西从手心滚到了地板上。

林娜转过目光,愕然发现那竟是一只手机。她一时顾不上细想其中的原委,连忙把那手机捡了起来,可她随即便有些失望:那手机的拨号键同样是被焊死的。

不过还有一个方法是可以试试的。林娜把拇指长按在了接听键上,大约五秒之后,手机里果然传出了拨号的声音,林娜心中一喜,可是这股高兴的劲头很快便被冲得烟消云散了。

因为那乐曲声亦随之响了起来——本该欢快现在却诡异的乐曲声:“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林娜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腾出一只手颤抖着伸进自己的口袋,把先前的那只手机掏了出来。手机的来电显示屏闪烁着,出现在上面的正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林娜带着极为复杂和惊愕的心情按下了接听键,那个低沉的男声再次响了起来:“林娜,我说过上次是我打给你的最后一次电话。这句话并没有错,因为现在的录音电话是由你自己打过来的。当你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说明我已经死了。

“死亡对我来说并不可怕,我在一年前就该死去。当一个男人失去了妻子,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儿子,他还有什么必要继续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呢?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相信这个世界如我所遭遇到的一样冷漠,我幻想其中仍然存在着一丝希望,能够让人继续生存下去。

“所以我设置了这个游戏,你和我是游戏中的主角。我们在游戏中接受惩罚,也在游戏中寻找最后的救赎机会。我一开始便告诉了你,这机会取决于外人对我们的关心情况以及我们自己所做出的选择。

“然而幻想中的生机终究还是没能出现。没有人真正关心我们,你在最后关头的选择更是让我万念俱灰。这个世界已然无法救赎,我们只能去接受最后的惩罚。

“我给自己判了死刑,而对于你,我没有权力这么做。但是你将受到精神上的折磨,在黑暗、孤独和恐惧中度过接下来那些难熬的日子。你不应该抱怨什么,因为这一切正是我的儿子在临死前所经受过的。”“不,我不要!”林娜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她痛苦万分地尖叫着,可是又有谁能够听见呢?

“也许我比你幸福,因为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这个令人痛恨的世界。可是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电话中的声音在此处忽然中断了一下,林娜的心头亦蓦然一颤。

然后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当你将信笺的上联撕下来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答案。” I3Pp3lo4MurNMC7DkUA3S2Qe3hRATPNd/vlMReMmiYPUKnmetO8MLiE3TrNNLLU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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