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1934年,郑榕兄妹和母亲在“大宅子”里的日子,也整整过了十年。眼看着郑家兄妹一天天长大,郑榕和哥哥郑庆桐也到了上中学的年纪,母亲郭韵清终于又鼓起勇气来到郑榕大伯父的房间,再一次请求这个大家庭的主人,让她带着孩子们走出去生活。
这样的情景,“大宅子”里已经出现了很多次,但郭韵清的请求却始终未能实现。虽然如此,她却从没有放弃摆脱“大宅子”生活的愿望。这个来自山东潍坊一个旧中国没落地主家庭的女子,虽然命运让她早早失去丈夫,又没受过正式教育,却性格坚强,正直善良。她不甘于“大宅子”里寄人篱下的生活,也时时不忘教诲儿女讲仁义道德,更深知儿女读书受教育的重要。因而尽管走出“大宅子”的请求一次次遭到拒绝,她仍然一次次地提出,以她柔弱的身躯,一次次地和命运抗争。
或许是郭韵清的执着感动了大伯父。“大宅子”的主人——郑榕的大伯父终于有一天,答应了郭韵清的请求,并拿出了一笔足够他们一家五口人生活的资金。于是很快,母亲带着郑榕兄妹四人走出了他们生活了整整十年的“大宅子”。
坚强的郭韵清带着孩子们不仅走出了租界地的“大宅子”,而且离开天津来到了北京,她要让自己的儿女在文化浓郁的北京城走进学校,接受正规的教育。靠着昔日下野军阀为他们存在银行里的十万大洋,一家人很快就在北京东城东堂子胡同找到房子安置了下来。不久,郑榕和哥哥也走进了和自己家只有一墙之隔的北京大同中学。
从与世隔绝的家塾到老北京城的中学,从高大华丽的租界地到文化浓郁的古都,刚刚走出“大宅子”成为北京中学生的郑榕,虽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新奇、陌生,甚至有些畏惧,却很快就被古老的北京城独具的文化底蕴深深吸引。他喜欢北京四合院的静谧,也喜欢胡同里回味悠长的叫卖声和老北京风味儿十足的天桥、庙会,还有什刹海和天坛高大幽深的古树,以及北京的京戏。
走出“大宅子”的新生活,让中学生郑榕兴奋、沉醉,古老北京城充满文化风情的一切一切,更是深刻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中。
在年少的郑榕心中,这座文化古都表面看来迟缓沉静。无论是单调的驼铃,沉重的水车,还是嘹亮的鸽哨,胡同的叫卖,好像都被囊括在那巨大的苍穹里了。
从天津到北京,郑榕更感到,北京所不同的,是比天津租界要浓郁得多的泥土气息。因此他经常边在心里默诵着“咸阳古道音尘绝……”。边踱步在什刹海附近的大道上,大道旁那些上百年的参天大树也常常引起他的一些遐想。
还有厂甸的风车,白云观的老道,西直门外的毛驴,天桥的游艺场……都让郑榕大大开阔了眼界。
北京的京剧也一直在郑榕心中挥之不去。他知道北京人热爱京剧。当时富连成正处在鼎盛时期,他们的演出整齐严肃,很吸引人。有时看过戏后,郑榕也会和兄弟们在庙会上买一些下边插猪鬃的纸扎戏人,回到家后,他们就把戏人放在家中原本搁放茶壶茶碗的铜盘里,接着再用手不停地敲铜盘,于是那些扎着猪鬃的戏人便纷纷挥舞刀枪,团团乱转,孩子们更是看得一个劲儿地咧着嘴乐。
郑榕爱看京剧,也爱回来学着比画唱上几句。所以除了买猪鬃戏人,他也买了一些京剧唱本。等回到家,自己就披上床单,照着背唱。有时他也会刀枪宝剑的,乱打上一通。但那时候他不爱听京剧里的青衣老旦。后来到了老年回想起来,他才感到没听过程砚秋的唱,真是很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