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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难忘的启蒙老师

大伯父郑士琦虽然把他的子侄们常年关在“大宅子”内,却也知道读书的重要。他在“大宅子”内开办家塾,并请来了老师。5岁的郑榕也从此和他的兄弟们开始接受中国最传统的私塾教育。虽然没有走进小学校门,读的也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国学书,却打下了很好的古文功底。郑榕有5年这样的家塾教育,因而无论是在家塾的学习,还是对启蒙老师的记忆,都成为郑榕童年生活的一段难忘的回忆。

家塾里只有一个姓孙的老师,原是请来给大伯父的独生子教书的。那时候有钱的人都愿意让孩子学英文,准备大了好出国,这位孙老师不会外文,只好留下来教郑榕兄弟了。

进书房的第一天,郑榕记得很清楚,先是向孔子牌位磕头,接着就看见了书房的桌上摆着的两个新制的木戒尺,差不多有2尺长,半寸厚,当时说是打学生手心用的,但在他的记忆中,两个木戒尺是从来没用过的,不过是按照过去私塾的旧例摆摆样子而已。

孙老师给他的印象就更清楚了。那时的孙老师40岁上下,两撇金黄的胡须,身材微胖,面带笑容,说话声音很低,见人老是低声下气的样子。总之,孙老师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典型的旧文人。

时间长了,郑榕还发现,孙老师不仅精通古文辞赋,会画山水画,刻图章,而且书法也很好。此外,孙老师还钻研医书,家里人不管是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来请他号脉,开个方子,他也从不拒绝。但是郑榕知道,大伯父一家人是不请孙老师看病的,他们有病总是请西医。西医是坐着汽车来出诊的,有时是外国大夫,诊费自然是极高的。

郑榕进书房上学时才5岁,虽然从读《幼学琼林》开始,但是由于年龄小,所以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整天爬上爬下地胡闹。孙老师呢,任着孩子玩闹,自己一个人坐在他的桌旁写字画画,画好了挂在墙上,自己欣赏几天,就卷起来放在一边了,有时还吹吹笛子,哼两句昆曲,像个女人在哭,这时在一旁只知玩闹的小郑榕也会愣愣地看上一会儿。

郑家家塾的孙老师

后来长大一些,郑榕听母亲讲,孙老师生不逢时,自幼苦学的满腹学问因为时代变迁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好不容易找个家馆,哄哄孩子纯属为了养家糊口。

母亲还告诉他说,孙老师的家境很贫困,老婆瘫痪在床,也没有孩子。母亲的话不由让郑榕想起孙老师的穿着。孙老师的衣服很少,只是冬夏各有一件长衫,而且已经洗得褪了色。虽说是这样,但他总是把长衫熨得整整齐齐,进了书房在孩子们面前就脱下挂起来,遇上有大人进来,再赶紧穿上。

孙老师的一天三顿饭都是由下人送到书房来吃,平日里他对下人很客气,又因为教的都是和郑榕一样地位的孩子,所以他在郑榕伯父家里的地位自然也随之降低一等。

书房的隔壁是郑榕大伯父的独生子专用的书房,请来的是一位高度近视的老小姐,专门教他英语。在郑榕的印象中,这个老小姐从来没有和孙老师讲过话。孙老师当然明白自己所处的地位,为了一日三餐,他必须默默地忍受这一切。

郑榕还看到,孙老师因为经常遭到别人的白眼,所以除了画画、写字和看医书外,他也爱背着手在那间不太大的书房里来回踱步,有时喝上一杯酒,两眼便红红的,像是含着泪的样子。

这是一个满腹经纶却又地位低下的旧军阀家塾老师的真实面貌。而对于寄居在大伯父家正处在读书年龄的郑榕来说,心目中无疑更对他的启蒙老师充满了无限的同情。因此即便是在后来离开天津“大宅子”的日子里,孙老师的一切仍然深深地留在他的记忆中,特别是社会的变迁给孙老师后来的生活带来的巨大变化,更是让他难以忘怀。

后来郑榕兄弟到了上中学的年纪,母亲又去向大伯父再三请求,他们终于搬出了那个“大宅子”,到北平去另过了。孙老师却因为无处可去,只好继续留在那里做一个寄食者,他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

一年春节,郑榕和母亲去天津大伯父家拜年,他到楼下书房里也给孙老师磕了个头,不想孙老师吓坏了,竟扑地跪倒在郑榕的面前,连声对他说:“二少爷,不敢当……”

郑榕最后一次见到孙老师,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1年,郑榕在北京剧场演出《龙须沟》。一天散戏后,他坐在后台卸妆,突然一个观众闯进后台直接奔向他的跟前,原来是孙老师。

只见他穿了一身肥大的干部服,红光满面,笑声不断,郑榕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和以前判若两人。原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孙老师终于摆脱了“大宅子”里的屈辱生活,在北京市卫生局找到了工作。他的学识也由此受到重视,他很庆幸自己得到了新生。由于心情愉快,他忘我地投入工作,却没有想到,因为劳累过度,孙老师竟在一年后不幸病逝了。

在家塾教过郑榕的孙老师让他难忘,提起孙老师坎坷的一生,郑榕更是无限感慨。因此,晚年的郑榕先生回忆说:“多年以后,我内心才感到歉疚,一是幼时的愚顽,面对名师却没有学到什么东西;二是对老师尊敬不够,在他去世前也没有去回访他。他的一生引起我的深思,知识分子最大的痛苦就是辛辛苦苦学来的东西竟没有用武之地。然而,这在旧社会是不可避免的。今天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为知识分子提供了无限广阔的舞台,若孙老师九泉之下有知,定会感到无比欣慰。”

宽敞近乎阴森的大宅子,衣食无忧却并不快乐,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寄居生活;没有上过小学,只在家塾中接受教育,始终难忘儿时的启蒙老师。这就是自幼丧父的郑榕的童年。 Idh34icbD8/ceXmNxA3m9cNLbOKPxN70WsDcPriP5T+QRRI7/6v0ZJO7/WKFNz1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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