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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洪水以前之制作

部落时代,统系无征,年祀莫考。诸称某皇某帝之事迹年代,要皆仅可存疑。

《礼含文嘉》称:“三皇:虙戏、燧人、神农。”

《春秋运斗枢》称:“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也。”

《潜夫论》(王符):“世多以伏羲、神农为三皇。其一者,或曰燧人,或曰祝融,或曰女娲,是与非未可知也。”

《春秋命历序》称五帝为:“炎帝号曰大庭氏,传八世,合五百二十岁。黄帝一曰帝轩辕,传十世,二千五百岁。次曰帝宣,曰少昊;一曰金天氏,则穷桑氏,传八世五百岁。次曰颛顼,则高阳氏,传二十世,三百五十岁。次是帝喾,即高辛氏,传十世,四百岁。乃至尧。”

孔子删《书》,断自唐、虞。盖以唐尧时有洪水。考史者当以此为界限。洪水以前之文物,大都为洪水所荡涤,虽有传说,多不足据也。洪水之祸,历时甚久。

《中国历史》(夏曾佑):“《尧典》称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则其水之大可知。然不详其起于何时,一若起于尧时者然。今案女娲氏时,四极废,九州裂,水浩溔而不息。于是女娲氏断鳌足以立四极,积芦灰以止淫水。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共工氏振滔洪水,以薄穷桑,江淮流通,四海溟涬,民皆上丘陵,赴树木。似洪水之祸,实起于尧以前。特至尧时,人事进化,始治之耳。考天下各族述其古事,莫不有洪水,巴比伦古书言洪水乃一神西苏罗斯所造。洪水前有十王,凡四十三万年,洪水后乃今世。希伯来《创世纪》言耶和华鉴世人罪恶贯盈,以洪水灭之,历百五十日,不死者惟挪亚一家。最近发现云南倮倮古书,亦言洪水,言古有宇宙干燥时代,其后即洪水时代。有兄弟四五人,三男一女,各思避水,长男乘铁箱,次男乘铜箱,三男与季女同乘木箱。其后惟木箱不没,而人类遂存。观此,则知洪水为上古之实事。而此诸族者,亦必有相连之故矣。”

洪水之前后地势,亦有变迁。

《尸子》:“古者龙门未开,吕梁未凿。河出于孟门之上,大溢逆流,无有丘阜高陵皆灭之,名曰鸿水。禹于是疏河决江,十年不窥其家。”

《墨子》:“古者禹治天下,西为西河渔窦,以泄渠孙皇之水。北为防原泒,注后之邸、嘑池之窦,洒为底柱,凿为龙门,以利燕、代、胡、貉与西河之民。东方漏之陆,防孟诸之泽,洒为九浍,以楗东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荆楚、干越与南夷之民。”

然由洪水以后观之,社会事物,已渐完备,似非一时所能创造,则其渊源所自,必多因袭于前人。其由草昧榛狉,渐度开明之域,历年甚远,作者孔多。后世所传,逸文只句,虽多挂漏,尚可推寻。所谓“自古”“在昔”“先民有作”者,不得悉诋为谰言也。

记载洪水以前之制作者,莫详于《世本》,《世本》有《作篇》,专记历代之制作。今据高邮茆泮林所辑《世本》佚文,录之于下:

〔燧人〕燧人出火。造火者燧人,因以为名。

〔庖羲〕(一)伏羲以俪皮制嫁娶之礼。(二)庖羲氏作瑟。宓羲作瑟,八尺二寸,四十五弦。庖羲氏作五十弦,黄帝使素女鼓瑟,哀不自胜,乃破为二十五弦,具二均声。(三)伏羲作琴。伏羲作琴瑟。(四)伏羲臣芒氏作罗。芒作罔。

〔神农〕(一)神农和药济人。(二)神农作琴,曰神农氏琴。长三尺六寸六分,上有五弦。曰宫、商、角、徵、羽。文王增二弦,曰少宫、少商。(三)神农作瑟。

〔蚩尤〕蚩尤作兵。蚩尤以金作兵器。蚩尤作五兵,戈、矛、戟、酋矛、夷矛。

〔黄帝〕(一)黄帝见百物,始穿井。(二)黄帝乐名《咸池》。(三)黄帝造火食、旃冕。黄帝作旃冕。黄帝作旃。黄帝作冕旒。黄帝作冕。(四)羲和占日。(五)常仪占月。羲和作占月。(六)后益作占岁。(七)臾区占星气。(八)大挠作甲子。黄帝令大挠作甲子。(九)隶首作算数。隶首作数。(十)伶伦造律吕。(十一)容成造历。(十二)仓颉作书。仓颉造文字。沮诵、仓颉作书,并黄帝时史官。(十三)史皇作图。(十四)伯余作衣裳。(十五)胡曹作衣。胡曹作冕。(十六)於则作 履。(十七)雍父作舂杵臼。(十八)胲作服牛。(十九)相土作乘马。(二十) 作驾。(二十一)共鼓、货狄作舟。(二十二)女娲作笙簧。女娲作簧。(二十三)随作笙。随作竽。(二十四)夷作鼓。(二十五)挥作弓。(二十六)夷牟作矢。(二十七)巫彭作医。

〔颛顼〕祝融作市。

上皆唐、虞洪水以前之制作也。其唐、虞前之制作,未能确定为洪水前后者。如:

〔尧〕(一)巫咸初作医。巫咸作筮。巫咸作鼓。(二)无句作磬。(三)化益作井。

〔舜〕(一)舜始陶,夏臣昆吾更增加。(二)倕作规矩准绳。(三)垂作耒耜。垂作耒耜。垂作铫耨。(四)咎繇作耒耜。(五)伯夷作五刑。(六)箫,舜所造,其形参差,象凤翼,十管,长二尺。(七)垂作钟。(八)夔作乐。(九)磐,叔所造。(十)乌曹作簙。

〔夏〕(一)鲧作城郭。(二)禹作宫室。(三)奚仲作车。(四)夏作赎刑。(五)仪狄造酒。

亦见于《作篇》,皆可为研究古代社会开化之资料者也。外此则诸经、诸子记载古代之制作,亦可与《作篇》相参证。如:

《易·系辞》:“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为罔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取诸《噬嗑》。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涣》。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随》。重门击柝以待暴客,盖取诸豫。断木为杵,掘地为臼,杵臼之利,万民以济,盖取诸《小过》。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盖取诸《睽》。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盖取诸《大壮》。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盖取诸《大过》。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

《管子》:“虙戏作造六峜,以迎阴阳。作九九之数,以合天道。……黄帝作钻燧生火,以熟荤臊。”

《尸子》:“宓羲氏之世,天下多兽,故教民以猎。”

《吕氏春秋》:“大挠作甲子,黔如作虏首,容成作历,羲和作占日,尚仪作占月,后益作占岁,胡曹作衣,夷羿作弓,祝融作市,仪狄作酒,高元作室,虞姁作舟,伯益作井,赤冀作臼,乘雅作驾,寒哀作御,王冰作服牛,史皇作图,巫彭作医,巫咸作筮。”

《山海经》:殳始为侯,鼓、延是始为钟。番禺是始为舟。吉光是始以木为车。般是始为弓矢,晏龙是为琴瑟。帝俊有子八人,是始为歌舞。义均是始为巧垂,是始作下民百巧。后稷是播百谷。稷之孙曰叔均,始作牛耕。大比赤阴是始为国。禹、鲧是始布土,均定九州。

《白虎通》:“神农制耒耜,教民农作。黄帝作宫室,以避寒暑。”《说文》:瑟,庖牺所作弦乐也。琴,神农所作。古者芒氏初作罗。古者夙沙氏初作煮海盐。黄帝初教作糜。古者黄帝初作冕。古者掘地为臼。古者共鼓、货狄刳木为舟,剡木为楫,以济不通。古者女娲作簧。古者随作笙。古者挥作弓。古者夷牟初作矢。古者巫彭始作医。古者巫咸初作巫。古者伯益初作井。古者昆吾作匋。古者垂作耒枱,以振民也。古者垂作钟。古者乌曹作簙。车,夏后氏奚仲所造。

《汉书》:“黄帝作舟车,以济不通。”

《释名》:“黄帝造车,故号轩辕氏。”

上皆可见洪水以前制作之盛。然诸书所言,多有抵牾,制作之方,亦未详举。吾侪研究古史,随在皆见可疑之迹。如《系辞》明言“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而《世本》称耒耜为垂与咎繇所作。马骕《绎史》虽谓垂为神农臣,与茆辑《世本》以垂为舜臣者不同,然咎繇固舜臣也。神农既已创作,何待咎繇更作?然此犹两书所言不同也。《世本》一书,即互有不同。如言伏羲作琴瑟,又言神农作琴瑟;言黄帝始穿井,又言化益作井;言夷作鼓,又言巫咸作鼓;言巫彭作医,又言巫咸初作医;言常仪占月,又言羲和作占月;言伯余作衣裳,又言胡曹作衣;言黄帝作冕旒,又言胡曹作冕。有同时而二人并作者,有异代而前后迭制者。是果何故欤?

《考工记》曰:“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烁金以为刃,凝土以为器,作车以行陆,作舟以行水,此皆圣人之所作也。”知创,巧述,皆得谓之作。而《世本》所载一器为前后迭作者,尤可见古代进化之迹。神农之去伏羲远矣,伏羲作琴瑟,大抵出于草创,未能完善,传至神农时,神农又加以研究,于是琴瑟之制,始渐如后世之制。后世溯其原始,独称伏羲不可也,独称神农亦不可也,则两记之。而草创与改良之人,均称曰作焉,此一义也。后世之人发明一物,往往有同时异地各不相谋者,矧古代交通不便,未有文书,仿效传播,不若后世之捷乎?黄帝作井之法,或限于一地,或久而失传。唐尧之时,化益别于一地作井,则作井之人,后先有二矣。神农作耒耜于陈,咎繇作耒耜于虞,度亦同之。此又一义也。发明创制不必一人,亦不必同时,伯余、胡曹皆作衣,犹之共鼓、货狄皆作舟,或相续为之,或各极其意匠,后世以其皆在黄帝时代,则并举曰黄帝时某某作某,是亦无足异也。

《检论·尊史篇》(章炳麟):“夫古器纯朴,后制丽则,故有名物大同,形范革良者,一矣。礼极而褫,乐极而崩,遗器坠失,光复旧物者,二也。此既冠带,彼犹毛薪,则其闭门创造,眇与佗会者,三矣。三者非始作,然皆可以作者称之。”

自燧人以迄唐、虞洪水之时,其历年虽无确数,以意度之,最少当亦不下数千年。故合而观其制作,则惊古圣之多;分而按其时期,则见初民之陋。牺、农之时,虽有琴瑟、罔罟、耒耜、兵戈诸物,其生活之单简可想。至黄帝时,诸圣勃兴,而宫室、衣裳、舟车、弓矢、文书、图画、律历、算数始并作焉。故洪水以前,实以黄帝时为最盛之时。后世盛称黄帝,有以也。然黄帝时之制作,或恃前人之经验,或赖多士之分工,万物并兴,实非一手一足之烈。故知社会之开明,必基于民族之自力,非可徒责望于少数智能之士。而研究历史,尤当涤除旧念,著眼于人民之进化,勿认开物成务,为一人一家之绩也。 l0AFW4NLMqdTPxwBI9lmRSu3Aiwfj+AWtnXEtjRSSV7CivbO3jpALDE5dNzowiB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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