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是才子,满腹经纶,仪表堂堂。
霍小玉是佳人,温柔解语,美艳非常。
才子多情,佳人痴心。他和她一旦相见,彼此的爱慕之情便如燎原之火,一发而不可收拾。那样的爱如饮鸩止渴,明知艰难却依旧不顾一切。
李益的出现,彻底破了郑净持为霍小玉立下的“卖艺不卖身”的规矩。霍小玉爱他,她恨不能将自己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他。何况,在她心里,她早就将李益当成了这辈子的依靠。李益不仅有才有貌,更是状元及第,前途不可限量。就连一直对霍小玉要求严苛的郑净持都没有反对女儿和李益来往,她之所以将霍小玉看得那么紧,不正是想让她保住清白之身,嫁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么?论家世论人品,李益正是最好的人选。
李益在京城逗留期间,一直住在霍小玉家。他们二人白天谈论诗文,调笑打趣,晚上同床共枕,琴瑟和鸣。街坊邻居无人不知霍小玉觅得了如意郎君,对方正是当今状元郎。
快乐的日子如过境之风,不知不觉悄然流逝。当朝廷公文下来的时候,霍小玉知道,他们分别的时刻到了。
李益被任命为郑县主簿,按照风俗,他得先回老家陇西祭拜祖先,然后前往郑县任职。临行前李益向霍小玉保证,此生绝不负她,等他到郑县把一切安排妥当,必定前来接他完婚。为了让霍小玉放心,他立誓曰:明春三月,迎娶佳人,郑县团聚,永不分离。
倘若故事就这样安静地发展下去,也就没有流传至今的传奇了。
李益一走,霍小玉的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她深知自己只是卑贱的歌妓,李益呢,不仅是名满天下的才子,更是当朝状元,未来还可能会封王拜相,她拿什么来与他匹配?他爱她的心,她从不怀疑,但是他的家人会坦然接受她吗?他能够摆脱世俗的眼光,迎娶一个歌妓进门吗?
不知,那时候霍小玉有没有怨恨过自己的遭遇,假如没有战乱,假如她没有流落教坊,假如她还是霍王府高贵的郡主……那么她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和他比肩站在一起了吧?
最欣慰的爱情,不是你仰望着他,不是他荫蔽着你,而是你们可以站在同一个高度,比肩而行。
可假如终究是假如,霍小玉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李益已经做到后者,所以他一回到陇西,父母操心的必然是他的婚姻大事。他们满心欢喜地为李益订下了一门亲事,新娘出身官宦人家,和李益门当户对,十分般配。
李益起先是不同意的,他的心依旧在霍小玉那儿,他并没有忘记当初的誓言。他挣扎了一番,期期艾艾向父母道出了实情。熟料听完之后,父亲大发雷霆,指责他不孝。他是当朝状元,何等风光,普通人家的女子尚且配不上他,更何况是区区一个歌妓?父亲坚决不允许他娶霍小玉,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想必,李益心里也是痛苦的吧。但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无法反抗。更甚者,新娘的家人在朝中为官,对自己将来的仕途大有帮助,这也是父母一早为他考虑好的。
在艰难的思想斗争之下,李益最终妥协,迎娶了这位与他订亲的女子。他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霍小玉正苦苦等着他去接她。
霍小玉等了李益足足一年,她日日为相思所折磨,憔悴得不成人形。纵使再痴傻,她还是隐约猜到,曾经信誓旦旦说着非卿不娶的那个李郎,怕是早已变心。
然,她的一腔痴情错付于人,又能怨谁呢?
她从此一病不起,再也不是那个言笑晏晏歌舞动人的教坊花魁。
遥想当初,霍小玉和李益,一个是当红歌妓,一个是新科状元,他们私定终身,京城几乎无人不知。所以,霍小玉被李益辜负而一病不起的消息也很快在长安城传开了,很多人都替霍小玉鸣不平,指责李益薄情寡义。
有一位侠义之士听说了霍小玉的故事,顿时燃起满腔怒火,当下就把李益绑架到了霍小玉家门口,让他给霍小玉赔罪。
这对昔日的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见到霍小玉,李益惊诧不已。这哪里还是当初明眸皓齿,美艳动人的霍小玉?病榻上的她面黄肌瘦,形容憔悴,眼神恍惚,早已失去昔日神采。
对霍小玉来说,失去恋人这短暂的一年比沧海桑田还要漫长。
没有你的日子里,光阴也仿佛停滞……
李益心里很清楚,正是他的负心才将霍小玉害到如斯境地,他羞愧得无地自容,根本不敢用正眼看霍小玉。
霍小玉不愧是个有骨气的女子,她并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歇斯底里地指责李益薄情,而是慢慢从床上挣扎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到桌案前,拿起一杯酒摔在地上。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覆水难收,恩断义绝。
无论曾经多么相爱,爱过了,也就是过了吧。从今往后,她与他再无瓜葛。当爱已成往事,剩下的就只有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做完这一切,霍小玉如被风吹落的枯叶,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在一段感情中,谁爱得多,谁就输了。所以从他们相见的第一眼起,霍小玉注定会输,输得一败涂地。
李益无法抑制心中的悔恨与悲痛,他跪在霍小玉的尸体前失声痛哭,仿佛天地崩塌。
不像霍小玉红颜命薄,李益一直活到八十多岁,仕途也颇为顺利。然而,寿命越长,对他来说越是一种折磨,霍小玉的死,他怕是一辈子都难以释怀。
作为文人,李益的作品留下的作品不少,其中不乏名篇。可是在他的文字中几乎找不到霍小玉的影子,唯一一首关于失恋的《写情》,偶尔会被揣测,是否写的就是他跟霍小玉的故事呢?
水纹珍簟思悠悠,
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清风明月的夜晚,我错过了与你的佳期。即便是塘渣精致的竹席上,我心忧忧,悲戚不止。纵使月光再美,我已无心欣赏,又岂会关心明月是不是从西楼而下。
那个让他“从此无心爱良夜”的姑娘,会是霍小玉吗?
已经结束了的,已经结束了。《写情》究竟是不是写给霍小玉的,恐怕也只有李益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