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一碗粥,是中年的味蕾最素淡温润的一味暖。轻啜慢品,入口绵甜,直逼出心底的道道寒气,整个上午时光都浸在绵绵的粥香里,神清,气闲。
粥的这番美好,却是多年以前的我不曾有过的体会。
幼时,生活在乡下,家境贫寒,三餐里常以粥果腹。冬晨,鸡叫五更,妈妈执一盏微弱的煤油灯,轻手轻脚地走向锅台……待我们姐弟四人醒来,妈妈早已为我们盛好粥。端着能照出人影的白米粥,我们四人眼睛齐刷刷地瞥向锅里,趁妈妈不备,举起锅铲,捞起沉淀于锅底或悬浮于锅间白生生的饭粒,而后是嘴角残留着米粒,心满意足地离去。等到红薯上市,寡淡的餐桌上多了几分喜气,山芋干、山芋块轮番登场,起初,绵甜软糯的粥食之有味,甘之若饴。再好吃的东西,若是餐餐相见,怕也会乏了味,烦了心。及至后来,求学在外,怎奈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十七八的青春绽放梦想的花朵,却也饱尝了生活的艰苦。三年如一日,早餐是一成不变的馒头和稀饭,往往喝得底朝天,才看到沉在瓷缸底的零星白米粒。彼时的粥,是温暖的外衣下裹着的单薄的知足。三年里,最先败下阵来的,是本就脆弱的胃。冷暖无常,隐痛渐起,胃病自此落下了根。暗地里起誓,今生与粥,不复相见。
和粥握手言欢,是在多年以后。家有小儿渐长成,饮食起居、营养搭配由不得自己再敷衍了事。入世,入心,从煮粥开始。
起初,煮粥毫无章法可言。将买来的红枣、红豆、黑米、薏仁一股脑投入锅中。大火小火过后,盛入碗内的粥,不是稠得勺打锅,就是稀得浪打浪。看着睡眼惺忪的儿子端坐桌前,眉头紧皱,勉强喝上几口,我自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粥如人生,越简单,越有味,人间有味是清欢。悟得真谛后再煮,删繁就简,剔去繁多佐料的融汇,放几颗花生米,或是一把薏米,或是切片的山药,或是几粒莲子,或是纯粹的白米。原料在前夜备好,水量一次加足。先是大火煮沸,待水开米翻时,拧至小火,慢慢熬。在静等慢候的时间,手执一卷,悠扬的轻音乐缓缓流淌,隔着透明的玻璃盖,看着莹白的米粒在翻滚的米汤里渐渐舒展,思绪也翩然,米与水,相互依偎,相互成全,相互懂得。文火中慢慢敞开的心扉,是包容,是忍让,是通达。
相比而言,我更喜欢熬粥这一说法。单一个熬字,便浓缩和还原了生活的真实,隐藏着中年的静气和隐忍。报上说,白露过后,多吃粥有滋阴润燥之效。因而,睡前,爱将原料淘洗干净,加适量的水,放进电饭煲,定好时间。次日醒来,香喷喷的粥浓情出锅,配以早点,一碗入肚,暖身,暖心。
自家熬的粥断然比不上粥店的味道,因而,偶有晚上想吃粥,省却动手之力,携子直奔楼下的粥公粥婆,品种多,卖相好。儿子最爱吃皮蛋瘦肉粥,热气腾腾的一大钵端上来,绿莹莹的芫荽切碎撒在粥上,甚是好看。俗话说,宁可人等粥,不可粥等人。粥要热吃,方得其味。宋人张文潜更是一语道出粥的养生之益:“粥极柔腻,与脏腑相得,最为饮食之良,大抵养性命,求安乐,亦无深远难知之事,正在寝室之间耳。”
爱到深处终无言,年华翻手成诗篇。在时间的河流里,在最深的红尘里,我愿意与粥相濡以沫,温暖这渐行渐深的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