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里收藏了这样一幅画:绿荫浓密的森林深处,有间小屋,白墙壁,小木门,双层屋顶,底层是厚厚的干草,外层是深棕色的竹条格子状覆盖其上。门前的小池塘里漂浮着碧绿的睡莲,一条石板路铺在水面上,蜿蜒曲折,伸向小屋门前。环绕整座小屋的,是苍翠欲滴的宽叶芭蕉,那颜色,轻轻一挤,就能挤出清凉的绿汁来,一点一点,从画里流出来,将心濡湿。多么清新脱俗的世外桃源,美得令人窒息。
画是好友送的,附上的文字尤为感动:“送给简单纯净的你,知道你喜欢。”原来,这世间的懂得,和时间无关,和距离无关,和名利无关,纯粹得犹如冬夜围炉里的根根柴火,只是轻轻一撩拨,温暖的焰火直逼心底的道道忧伤。岁月清了清嗓子,在烟火生活里重新噼里啪啦地响作一片。
终究是世间的人,心不染尘,身惹烟火,虽是喜欢,只能远远地赏。太绝美,太遥远的人或物,多半会伤得肝肠寸断。素色光阴里,还是守着身边的小小惊喜方为妥帖安然。
客厅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说是画,其实是十字绣,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亲戚相赠。深秋的森林深处,落英缤纷,地面像铺了一层五彩的地毯。一座玲珑精致的小木屋坐落在池塘边,烟囱里正冒着袅袅炊烟。墙壁的两头各生长着一棵粗壮的树木。圆形的小池塘像是森林那只明亮的眼睛,四周深深浅浅的芦苇,恰似小池塘浓密的睫毛。紧邻着池塘的,是一座弯弯的小桥,好一幅天净沙。沐浴着夕阳的余晖,整个画面温暖而质朴。画前伫立,禁不住浮想联翩:何时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屋?
那天,和孩子各骑一车沿着环城河并肩慢行。车至半途,孩子惊喜地喊道:“妈妈,看,那边有间小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草木葳蕤的环城河公园里多了间崭新的古色古香的小木屋,静静地立在蜿蜒曲折的石板路一侧,简朴而不失新颖。经不起好奇心驱使,我们两人支上自行车的车架,绕着小屋前后左右地看,里面空无一物,外面也没有任何解释性的文字。碧绿的草地环绕四周,像是给这座小小的木屋戴上了一串绿色的项链。一条水泥修建的小路曲折有致,由远及近,经过小屋的门前,又晃晃悠悠地伸向远方,一路向西,像微醺的红颜,莫非,路的那头有等待它的故人?
不得而知。只是,谁的心里不曾住过一个故人?谁的记忆里不曾有过一间小屋?
忆起那年,正值盛夏酷暑,结伴去万佛湖游玩。岛上绿树成荫,凉爽的风拂面而来。流连在人间仙境,全然忘却外面世界的烦忧和浮华。一座座别致的度假小木屋散落有致,有着异域风情的格调,在青山绿水掩映下,分外醒目。只是隐隐觉得,和一百多年前瓦尔登湖畔的那间小木屋相比,这里的小木屋似乎缺少点什么。
一八四五年三月,春暖花开。二十八岁的梭罗带着一柄借来的斧头,一头扎进瓦尔登湖的寂静森林里,自己动手,造了一间木屋,开始了他两年零两个月的湖畔生活。和他不离不弃的,是自然界的万物生灵。他和鱼絮语,穿林听风,聆听鸟的欢唱,泛舟吹笛,湖边垂钓。每年他花六个星期的时间用于劳作,以供日常生活所需,余下的四十六周专注于阅读、写作和思考,为世人留下了独一无二的心灵鸡汤《瓦尔登湖》。
一个人,一支笔,一片湖,一间屋,年轻的梭罗用孤独的智慧和从容的淡然来抵达内心的省察,从而完成了自我的升华。他留给我们的,是一个孤独者的幸福。他的小木屋,也定格在阅读者的脑海,寂寞的温暖。
无独有偶,十九世纪的巴黎乡下,也有间小木屋,住着的是福楼拜,他和爱人分隔两地,以信传讯。他在这间小屋里拼命工作,不接待来访,不看报纸,不穿外衣,不出寂静的书房半步。毋庸置疑,他们穷得一贫如洗,然而,他们又是最富有的,精神明亮,思想清澈。与自然融为一体,是抵达生命最简单、最简朴、最简洁的方式。
十九世纪英国女作家伍尔芙说:“女人要有自己的房子。”是的,纷扰红尘里的女子,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屋,当作心灵的栖息地,哪怕只有巴掌大小。如美国人谢弗那样,小的可能没有别人家的衣帽间大,但是喜爱之至。疲惫的时候,在小屋里休养生息;受伤的时候,在小屋里舔舐伤口;幸福的时候,在小屋里细细回味。
我向往的,是小屋的冬夜,屋外雪花纷飞,白茫茫一片。屋内围着火炉一边说着话,一边烹雪煮茶,用炉火和语言守住温暖,抵抗严寒。若是有友发短信过来:“天寒,多穿衣。”抿嘴,暖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