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炎雨,炎热的雨季。”他在网上给我留言。
在夏天轻柔的风里,我渐渐地记起他棱角分明的脸。诚实、忠厚,眼睛里有一束温暖、灿烂的阳光,额头、嘴唇、下巴的轮廓隐于暗中。臂膀和手指掠过微薄的光线,朝我伸过来。
我在他请求加我为好友的提示信息里,点了确定。
键盘的敲击声在空气里轻轻地摩擦,只言片语跳到屏幕上。那束光里,有无限的惊喜。是因为在苍茫的大地上,那遥远的黑河边,有一个人与我并肩而立。
他是我的光。
我找来地图,铺在床上,膝盖跪在地板上,寻找那个叫黑河的地方。那是一个寒冷的地方,夏季很短。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是在风沙和冰天雪地中度过的。
“我想到你那去。”在语音聊天时他告诉我。
抬眼望去,玻璃窗外面是起伏的山峦、延伸的丘陵、深深浅浅的绿,它们连着那个叫黑河的静静地伫立在边境线上的遥远城市。天上的云朵,还有远处海涛翻涌的声音,艳丽得让人觉得有无限的惊喜。
我端坐在那里,面对闪动着荧光的十七英寸的电脑屏幕,阅读电邮,然后,一封一封地删除,触摸着他的情感,却不曾见面。
分不清是哪个夏夜,我在空荡荡的家里,打开电脑,却寻不到他充满激情的电邮,他的头像也没有闪动。我无法入睡,彻夜地亮着灯,他的脸隐于暗影中。我蜷缩在被窝里,抱着头,听厨房的水龙头发出“吧嗒,吧嗒”滴水的声音,隔壁传来邻居洗麻将牌的哗哗声和小孩子的哭闹声。
窗外是夜色中寂静的葫芦型的滨海城市,我却恍然不知身在何处,又在何时。
一阵轻柔的夜风吹进来,窗幔舞动,我的手指在手机的键盘上敲击。然后,点击发送,默默地等待,直到东方发白。
我听到自己的呼吸沉重而有力。我在夏天清润的气息里,感到对这个世间无所依傍,亦无所需求,只剩下自己用右手握住左手。
我觉得寒冷,来自北方的寒冷。
我在这夏季的寒冷中失望并且坚韧。
窗外,阳光灼热。我在寂静中,望着深渊般的蓝天,在寂寞的电脑上敲出一行字:“你怎么像断了线的风筝,杳无音讯?”
雨天昏暗的暮色中,他的脸靠近我,非常逼真,好像整个人安静地站在我身边,触手可及。
夏夜的雨声里,他的聊天软件的头像在跳跃,我点击了一下,一行字出现在对话框里:“因某种原因,我不能去你那里定居了。”
音乐响起,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我被震住了,手中的笔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来,随着乐曲的深入,整个人沉浸在音乐中不能自拔,那著名的抒情主题是那么凄婉、哀怨,在定音鼓如命运的重锤敲击的背景下,那高吁长叹、肝肠寸断的无尽呻吟是心灵的啜泣,充满了真挚的精神力量。
黑暗沉落,我逐渐地沉没至大海。咸涩的海水包裹着我的眼睛,有气泡升腾。屏住呼吸,面向北方,向那束光线游去,向那个叫黑河的地方游去。
这永久的感情缺失所带来的渴望,他使我流离失所,找不到归宿。
想了想,我在对话框里敲上去几个字:“猜到了,祝你幸福。”
略微停顿,对话框里又出现了他的一行字:“花落自有花开时,蓄芳待明年。”
炎雨,我喜欢真诚而浓烈地活着,即便那只是我的幻觉。我觉得自己在轻轻地哆嗦。
接着,对话框里,有我敲上去的最后一行字:“待到明年花开时,能否携君归?”
然后,我关闭了聊天软件,打开留言板,删除了他给我和我给他的所有留言。双手捂住脸,眼里流出滚烫的热泪。
我猝然离开屏幕,不让自己继续看下去。
碰到喜欢的人,总是要留一分清淡的余地,才会有中正的情缘。若即若离是因为希望存在并长久地自制,绝不容许自己沉溺。
北方雨季的雨滴,在我的血液里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