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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特雷的思念

我在蒙特雷。

这是一个日光倾城的地方。这里有宽阔宁静的海滩,有险峻的悬崖峭壁。站在悬崖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太平洋,总会让人想起,在地球另一端的你——宋家明。

我如今住在大学城的留学生宿舍,一个人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卫生间和小小的电厨具,每一层都有公共浴室。

我在银行开了账户,收到第一个月的奖学金。蒙特雷没有卖中国电话卡的商店,我从旧金山回来的华人同学手里买到后,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可话未说到十句,你就说:“还有文件要看,再见。”我潸然,你是否还对我的不辞而别心怀芥蒂?

我挂上电话,电脑的声音提示:您通话的时间是1分20秒。

我看看手里这一张画着熊猫脸的能拨打80分钟的电话卡,不知道剩下的时间要打给谁。

7月,天气炎热。别人放假,学校仍然给我们安排了繁重的功课。

MIIS(蒙特雷国际研究院),这座精致的校园没有围墙。教室就挨着马路边,大概占据三四条街道的样子。我在翻译学院注册,所在的一个班专授英汉翻译课程。学生不多,两个中国香港的,三个中国台湾的,两个比利时的,四个法国的,还有我这唯一一个中国大陆的。大家已经都有了一定的语言基础和工作经验,来到这里接受的是拔高训练。

我们上课常用的教室,MG99。每天的第一节课,老师一定会放一段时事新闻的广播,10分钟左右的时间,要求我们做笔录,然后进行交替传译。这个练习的时间逐渐增长到15分钟、20分钟,我的笔记越记越少,译出的内容却越来越丰富、越来越详细。

这里的老师,个个身怀绝技。背景资料,说出来都听得我们一愣一愣的。听他们讲课,总会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上午的第二节课是中美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知识的介绍,用以帮助我们扩大单词量,我从“波普艺术”背到“蝴蝶效应”,从“黑客帝国”背到“猎户座飞船”。

这样学习的课程让人苦不堪言,我直到绞尽脑汁、眼圈青黑。不过也有苦中作乐的时候。下午的时间由学生自己支配,混熟了的同学约定一同在图书馆做作业,帮忙修改错误;有时会在校园的咖啡馆小坐,固定用一种语言交流;实在太累,就结伴出行,戴着耳机,跳上铛铛车,一路说说笑笑。他们说,不喜欢加利福尼亚州这里的天气;但我觉得,无论阴雨连绵还是晴空万里,都让人很舒畅。尤其是阳光洒下来,街道两边的大树和路旁人家精心栽培的花,让我感到自己是女主角,行走在明媚的电影里。起风的时候,吹起的落叶,情绪刚刚好,默默想起陈楚生的《一叶知秋》。

铛铛车总是不紧不慢,恰如这座小城的节奏,悠悠然然地把你带到那段落满尘埃的往事中。蒙特雷市内的街道上,有专门为游人设置的标志——“历史之路”。

这条路,只有短短的3公里长,却是历史资源最为丰富和集中的地方,它不仅保留着西班牙与墨西哥统治时期的古代建筑,还有加利福尼亚州诞生后的一些旧时场景。而路的尽头便是大家熟知的《金银岛》的作者史蒂文森居住过的地方。如果一个人在“历史之路”上漫步,仿佛在时空中穿梭,那么,蒙特雷的一幕幕过往,如电光火石般闪过。那些逝去的人和事,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让人感觉每一步都是置身于一张张发旧的明信片中。

起初,不经意间还会迷路,一头雾水地跟着地图走到一个地方,下次再去还是找不到。不过蒙特雷是名副其实的世界语言之都,外语精英埋伏在你不期而遇的角落。MIIS(蒙特雷国际研究院)学生的语言能力自不必多说,有时在街上随便遇到的美国人都能用流利的中文和你聊天,相当有趣。所以,你不必担心。但是渐渐地,把去过的一个个地点连接起来,经过的时候会想:哦,这是斯坦贝克广场,那幢朱红色插着米字旗的房子就是“美国罐头厂”,渔夫码头那家粉色的Candy(糖果)店不知道是否有你喜欢的薄荷味……但是,亲爱的,如果你在的话,那我一定会带你去一个地方——蒙特雷水族馆。在那里,我第一次像站在海底一样,看到了巨藻森林。在那里,我仿佛看过了全世界的海。我想起一位可爱的朋友写的诗:

自然必是如此温柔

一条鱼便是一座孤独的岛屿

每个鳞片都盛开着桃花

我曾在鱼背的岛屿上眺望

此刻,巨藻森林在海水的一片幽蓝中一上一下晃动,曼妙的身姿千回百转。我想,如果你能看到,你肯定也会心生欢喜。

无聊的时候,我坐在环城电车上四处转悠。蓝色的车子行驶在石板路的轨道上面,穿过广场,经过满座的咖啡凉篷,将停栖在路边的鸽子驱赶起来,呼啦啦,一片一片的。透过落地窗向外看,有英俊的男孩脚蹬旱板,就在我身边翩翩滑过。

来自中国香港的思思,小提琴拉得非常漂亮,在市中心广场附近的酒吧做兼职,我们偶尔去捧场。

这一群说中国话的年轻人,引起了酒吧老板的注意。他提议我们不如在他的酒吧做一个关于中国的活动日。正是旅游季节,定会吸引大批的游客,收入可以与我们五五分成。

我们觉得很有趣,答应了他。

我们用竹枝和带来的中国结装饰酒吧,从中国台湾来的女孩会书法,在宣纸上用大字抄写了几首唐诗贴在墙上,俨然已有“古色”;我们点上从中国商店买来的熏香,于是又添“古香”;西洋酒吧在这一天将供应中国白酒和各式从中国饭店订购的小点心;我们也请到了在这里旅居的中国画家,到时候现场泼墨。

一个星期,好像一切准备妥当了,老板说:“哎,好像还差点什么。你们谁会唱歌?”

米琳达的嘴很快,指着我说:“我听见她洗衣服的时候唱歌,唱得很好啊。”

我倒不会怯场,只是想做得更漂亮。

我在学校的网吧里下载了《茉莉花》和《流年》的伴奏音乐,把歌词翻译成英文。自己站在镜子前演练,当唱到“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时,就愣在了那里,看着自己的手心,我曾经与谁“狭路相逢”,如今天各一方?

校园里的活动,也是精彩纷呈。“烤芝士日”“一起来做三文鱼堡”“卡片游戏的夜晚”,以及复活节的找巧克力蛋,万圣节的鬼屋,圣诞前夕用姜饼干、糖果和奶油搭的屋子。

因为功课太忙,任意贴了一楼的广告,我只参加过两次,但还是结识了不少朋友,西班牙、意大利、挪威、澳大利亚、日本、韩国和许许多多美国人。然而,他们都不是你。

加利福尼亚州南方的夜晚,海有多深,天就有多高。深蓝色的穹幕上,星光璀璨,有海鸟唱着歌儿飞过,微带咸味的海风吹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这些仿佛是人在年少时心里面发出的声音。

宿舍一楼的自动贩卖机里,有一种别处买不着的草莓牛奶,我每晚都要喝一瓶。

有一回找不着学生卡了,正站在贩售机前摸口袋摸钱包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低低的“here(在这里)”,一个高个子的金发男孩跑了过去,经过我旁边,他迅速地刷了一下卡。

自动贩卖机响起“付费成功,请选择商品”的提示,我追上前去,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后来的一个周末,我抱着待洗的衣物去地下室的洗衣房,一个男生一边打电话一边朝烘干机里塞衣服。我问他是否曾经帮助一个亚洲女孩儿付过楼上贩售机的钱。他看了我一会儿,笑道:“是你呀。”于是我掏了两块钱递给他。

他没有接,说:“我叫普斯,要不,你陪我喝一杯咖啡吧。”

我来不及说话,隔壁的法国男孩也抱着衣服桶进来了,他对我说:“Hey,how are you?(嘿,你怎么了?)”

我答:“好极了。”

普斯与我道了别,走了。

有一天晚上,他穿一件白T恤衫在打篮球。我拎着白菜、土豆路过,他向我招手。于是,他陪我回宿舍放东西,然后换球鞋去打球。

下楼时我不小心,绊了一下,他迅速伸手扶着我,接住了我的全部体重。当我挣开他的手时,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于是我们沉默着走到球场。他在路灯下的夜风里舒展身子跑起来,白T恤衫的衣摆逆风摇曳,勾勒出颀长的身线。恍惚中的我想起了那个趴在高中课桌上写《此间的少年》的16岁的自己。

他停下来,扭头问我在看什么。

我笑了笑:“没看什么,只是觉得你真像我的弟弟。”

我还记得18岁的自己,只是我自己好像已是另一个人。

那个我18岁时梦想成为的人。

我今年21岁,有一双没有皱纹但冷静得多的眼睛,我用它们注视着我全新的目标和旅程。

这一个月,我的基础课程结束,20分满分的两门功课,老师都给我16分。打电话到邻居家,请阿姨转告给我的奶奶。对于分数,奶奶没有概念,我于是说得很简单,我在班里考了第一。这样好的消息,还要告诉谁?我拨通宋家明的手机,电话被转到了秘书台。

每天早上7点,我会起床,拧开无线电收音机听新闻。漱口、洗脸、换衣服,画上细细的眉,然后,背着课本和一大摞翻译资料,穿上白色帆布鞋,轻轻关上门,下楼,离开。我的裙摆在脚下生风,每次都遇见普斯斜斜地倚靠在路边的柏树上。他是个19岁的男孩子,高大英俊,抿着嘴微笑,有点害羞的样子。在MIIS(蒙特雷国际研究院),英俊的男孩子随处可见,偶像剧永远在上演,连绵不绝。每当阳光好的时候,总有各种肤色的年轻男女在草地上看书,做作业,嬉闹,谈恋爱,刷Facebook(脸谱网)。

这里的阳光永远铺陈在18—22岁的面庞上。

我迅速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带着自己不可言状的心事。我爱每天都干净漂亮,不爱不属于自己的奢侈,不怎么留恋无关紧要的男孩子,无法放弃学业和梦想。所以,尽管风景再美,但看看即可。

在风和日丽的周末,我会和朋友分别买了水果,去海边游泳,聊天。你知道的,蒙特雷有最美的海岸线,著名的“十七英里”就在不远处。这里有一座小小的捕鲸木屋博物馆,参天的大树下静静地躺着巨大的鲸骸骨,从博物馆的望远镜里可以看到海獭在海面上慵懒地摊着身子,一副惬意的样子。

我戴着耳机,爬到沿海的大岩石上坐下来,怀孕的海豹静静地躺在石头上,离人们也就两米左右的距离,潜水者小心翼翼地避开它,海豚在海面上慵懒地嬉戏。

步行其间,能听见海象的呼唤,海浪拍打着岩石,一路上看见几对Couple(夫妇)站在海边眺望,和谐得仿佛是一幅画。

也在这样的一个午后,阳光很好,正值明媚的春天。从报告厅巨大明亮的窗户望向外面,能看见远处的碧蓝海水。

在春风中涨高的海面,张开翅膀的大海鸥,欢叫着,见证一场倾城之遇。

你是从纽约联合国总部凯旋的学长,你将给我们做一场报告。宋家明,高级翻译研究院的青年才俊,拥有外交部高官的父母,天赋的才华,谦逊的性格。在口耳相传中,你早已成为我们英语系的一个传奇。

我在心里也曾勾勒过你的形象,谦谦君子,智慧的学者,老成的文人,或者俊俏的帅哥。不过,你的样子还是出乎我的意料。站在讲台前的你,那么年轻、高、瘦,一套柔软的白衣黑裤休闲装,却很有玉树临风的韵味,一张白皙的脸庞,我离得远,不太看得清你的五官,却只见: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微微露出笑意,还有黑色的过耳卷发。那个下午你发着光,照亮了整个世界,我像这个报告厅里大部分的女生一样,眼睛都不愿眨了,心也飘得远了。

你的声音低沉而清冷,像深潭中的水。然后,我听见有人喃喃地说:“好久不见,我的小哥哥。”

是我,是第一次见到宋家明的蓝星。

我这样想起你的时候,耳机里正好在放一首老歌,是约翰·丹佛清凉的嗓音:

虽然我离你万里

但你在我心里

而且一住就是长长久久

去年我在你的车里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你还在为约翰·丹佛的英年早逝而忧伤。当时,我还以为这只是一句歌词,如今我与你天各一方,却机缘巧合——独自一人在异乡面对丹佛失事坠落的海面。我刚刚发现有些歌词,对有些人、有些地方、有些时刻,就是预言。

辽阔的北太平洋正轻轻地翻滚,准备迎接太阳的坠入。

这里的太阳落下了,在太平洋的另一端,也许日本的东京,也许中国的上海,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我面向大海计算着经度和纬度,想着你这样一个出身高贵、气质优雅、白雪青葱一样的男子,在G20(20国集团)高峰会议中,那样游刃有余,仿佛会场的司仪。要是我没有篡改自己的记忆,那天,我虽是见习生,但机智幽默的翻译,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当我忽然回头,只一眼,就远远地看见你笑得发抖的肩膀。每个人都有许多个“第一次”,这是我第一次做翻译,出了一身的冷汗,但也是在这一天,我想宋家明师兄同样记住了我。正如你那天的样子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黑色的西装领带,白净瘦削的脸孔,波澜不惊的表情,安静优雅的举止。

这里的水太蓝,所以想念也就漫过地平线。当残红映照大片海面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你的脸,深情而忧伤。是的,你总这样让人不禁想起。你是退潮带来的月光,你是时间卷走的书签,你是溪水托起的每一页明亮。我希望夜晚不要降临,日月星辰永明不暗。如果这样,我就可以在壮丽的“十七英里”的海岸边,听到约翰·丹佛唱着:

令人难以相信

你似乎就在对面

可你已在世界的另一端

时,也不会忧伤得流下泪来。 v6NQLdB9J9Eb0mnGQiNEacNgxnJtr7zCfESx0c2bhPu/UHy4FVFPzJp4Nmy2765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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