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尼曼太太有时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人的想象力也和她一样丰富,所以当她的弟弟半小时后进了客厅时,她就是按照这样的逻辑和他讲话的。
“他刚刚来过这儿,奥斯汀。真遗憾你没有见到他。”
“我到底没有见到谁?”医生问。
“莫里斯·汤森先生,他的到访让我们感到非常高兴。”
“莫里斯·汤森先生究竟是何许人呀?”
“彭尼曼姑妈说的是那位绅士——那位我没有记住名字的绅士。”凯瑟琳说。
“那位在伊丽莎白的聚会上对凯瑟琳十分着迷的绅士。”彭尼曼太太又说。
“噢,他的名字叫莫里斯·汤森,是吧?他是不是来这儿向你求婚的?”
“哎呀,爸爸。”女孩低声抱怨着,把头扭向了窗户,窗外薄暮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
“我希望他在得到你的许可之后再求婚。”彭尼曼太太和蔼地说。
“说来说去,亲爱的,看起来他已经得到你的许可了。”她的弟弟答道。
拉维妮娅不自然地笑了笑,而凯瑟琳,前额贴在窗户上,默默地听着父亲与姑妈之间的对话。
“下次他来的时候,”医生又说,“你最好叫我一下。他可能会希望见到我。”
大约五天后,莫里斯·汤森又来了。但是没有人去叫斯洛珀医生,因为他当时不在家。当年轻人的名字被报上来时,凯瑟琳正和自己姑妈在一起。彭尼曼太太强烈建议她的侄女一个人去客厅。
“他这次来是为了你——为了你一个人,”她说,“上一次,他同我交谈只不过是做个铺垫,是为了能够让我放心。准确地说,亲爱的,我今天都没有勇气露面。”
的确如此,彭尼曼太太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她觉得莫里斯·汤森是一个魅力十足的年轻人,非常幽默。她一点也不嫉妒她的侄女,她们一直相处得非常融洽,但是她内心深处却在感叹:“我本应该嫁个这样的丈夫!”
因此,凯瑟琳与汤森先生单独见面了,她的姑妈直到拜访结束都没有露面。这次拜访持续了很长时间,他坐在前厅里,在最大的扶手椅子上坐了一个多小时。他这次看上去更加泰然自若、更加随意自然,懒懒地斜靠在椅子上。他不加掩饰地注视着凯瑟琳。他眼含笑意,英俊的双眼中闪烁着敬慕的深情,在凯瑟琳看来那简直就是一种庄重的美。他的话题轻松随意而且非常友好,谈话的内容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转变,他问了很多关于她自己的问题——她有什么喜好——她是否喜欢这样或那样的东西——她都有哪些习惯。凯瑟琳承认自己私下里非常喜欢戏剧,但是这种爱好却很少能够被满足,她承认喜欢歌剧音乐,但是她除了钢琴曲外,很少有机会听到歌剧音乐。她坦白,自己不是特别喜欢文学。莫里斯·汤森也赞同她的说法,认为书是令人讨厌的东西。他已经去过一些书里描述过的地方,它们根本就不像书里所描述的那样。能够亲眼去看看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他总是努力去亲眼看看。他已经见过所有重要的演员,他去过伦敦和巴黎所有最好的剧院。但是演员总是和作家们一样,他们总是很夸张。他喜欢每件事情都是自然的。突然,他停了下来,微笑地看着凯瑟琳。
“那正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是那么自然!请原谅我这么说,”他又说,“你看,我自己也很自然!”
她还没来得及考虑是否该原谅他,他就开始谈起音乐来,说音乐是他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他在巴黎和伦敦听所有伟大的歌唱家唱过歌。
“我自己也会唱一点,”他说,“将来有一天我会唱给你听的。”
然后他就起身告辞。
凯瑟琳一边送他离去,一边在想“将来有一天”听起来多么美妙悦耳啊,仿佛它正在向整个未来延伸。
然而,尽管她感到很羞愧,很不自在,但这让她觉得更有理由要告诉父亲,莫里斯·汤森先生又来过了。医生刚一进家门,她就突然郑重其事地说了这件事,而且还显得很唐突。这么说完之后,她就准备离开房间。但是她走慢了一步,刚到门口就被父亲叫住了。
“亲爱的,他今天向你求婚了吗?”医生问。
她不喜欢这个问题,这让她很不开心。她站在那里,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看着自己的父亲,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讪讪地笑了一声。
“可以断定,”医生自忖道,“我的女儿真是够迟钝的。”
然后凯瑟琳决定把这件事当作一个玩笑。
“也许下次他会向我求婚的!”她又那样笑了一下,然后大声说。紧接着,她迅速离开了房间。
医生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认真的。他突然觉得他应该适当地了解一下这个习惯在他家进进出出的英俊年轻人了。斯洛珀医生一有机会,就去找他的姐姐艾尔蒙德太太,向她问起这个年轻人的情况。
“拉维妮娅已经来向我打听过他了,”她说,终于有机会可以跟弟弟谈论拉维妮娅的怪癖了,“拉维妮娅激动极了,这让我搞不懂。毕竟,这个年轻人并不是在打拉维妮娅的主意。她就是这么一个喜欢幻想的人。”
“啊,亲爱的,”医生回答,“我要是没有发现这一点的话,这十二年她就白跟我住在一起了。”
“她不想让我告诉你她向我打听过汤森先生,但我告诉她我会的。她总是想隐瞒一切。”
“你都跟她说过些什么?”医生问。
“就是我告诉你的这些,我对他不太了解。”
“拉维妮娅一定大失所望了,”医生说,“她应该更希望听到他曾经干过什么浪漫风流的荒唐事。但是,我们应该把人往好的方面想。我听说我们的这位绅士是你女儿未婚夫的堂兄。”
“他是玛丽安未婚夫的一个远亲。他们同姓,但是我总觉得姓汤森的人很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反正亚瑟的母亲是这么对我说的。她说起过‘不同的支系’——近支、远支和次要的支系——好像本来是皇室一样。亚瑟似乎属于嫡系正宗,但是可怜的拉维妮娅中意的年轻人却不属于。除此以外,亚瑟的母亲对他知之甚少,只隐约听说他一直‘放荡不羁’。我对他的姐姐有一些了解,她是一个好人。她叫蒙哥马利太太,是一个寡妇,有一点财产,带着五个孩子,住在第二大道上。”
“蒙哥马利太太是怎么评价他的?”
“他有天分,可能会出人头地。”
“他的职业是什么?”
“他没有任何职业,正在找事情做。我觉得他曾经在海军里待过。”
“曾经?他多大了?”
“大概已经三十多岁了吧。我记得亚瑟曾经跟我说过,他继承了一笔不大的遗产——这可能就是他离开海军的原因——没过几年他就花得一干二净。他周游世界,居住在国外,四处消遣。他最近才回到美国,他告诉亚瑟,他打算真正开始生活了。”
“那么,他对凯瑟琳也是认真的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对此有所怀疑,”艾尔蒙德太太说,“在我看来,你从来就没有公正地对待过凯瑟琳。你必须要记住,将来她每年都会有三万美元的收入。”
斯洛珀医生看了姐姐一会儿,然后带着一丝苦涩说:“至少还有你能欣赏她。”
艾尔蒙德太太的脸红了。
“我并不是说那是她唯一的可取之处,我只是说那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很多年轻男人都这么想。在我看来,你好像从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你总说她是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
“告诉我,尽管凯瑟琳能继承大笔遗产,但她有过多少求婚者?她受到过多少人的垂青?纽约的男人更喜欢漂亮的女孩——活泼的女孩——像你自己的女儿那样。凯瑟琳既不漂亮,也不活泼。”
“凯瑟琳表现得非常好,她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这一点就比我可怜的玛丽安强,她完全没有一点自己的风格。凯瑟琳受到的关注很少是因为她看上去比所有那些年轻人都要老成。她的身材如此高大,衣饰如此华丽。我想他们都怕她,她看起来像是已经结过婚。等到出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聪明人,他会喜欢凯瑟琳的。”
“那样说来,汤森先生的年纪还不够大,他的动机可能是纯粹的。”
“他的动机很纯粹,这一点是非常可能的。拉维妮娅对此非常肯定,而且,由于他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年轻人,你也许应该善意地理解他的动机。”
斯洛珀医生沉思了片刻。
“他现在靠什么经济来源生活?”
“我不知道。我说过,他和他的姐姐住在一起。”
“一个带着五个孩子的寡妇?你是说他靠他姐姐养活?”
艾尔蒙德太太站起身来,有点不耐烦了,她问道:“你是不是最好问一下蒙哥马利太太本人?”
“也许我会那么做的,”医生说,“你是说她住在第二大道吧?”他把地址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