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乔递上帕子,劝道:“母亲是过来人,难道还不明白男子心思吗?他们无不贪图美色喜新厌旧,咱小三儿不是男子?咱堂堂相府,没了李氏,美貌的千金会挤破门槛了!你还怕小三儿放不下李氏?不会生养,脾气又差,有什么放不下的?”郭大乔心想:我就是看不惯她满口儒礼,以才女自居,写几首破诗词有什么了不起?
郭小乔道:“姑妈快别犹豫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被参奏抗旨不遵……”
老郭氏一个激灵坐直身子,将心一横,阴沉着脸吩咐侍婢茉莉:“文房四宝伺候!”
茉莉应声拿来笔墨,老郭氏伏身桌案,顷刻写成一封和离书:
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今既二心不同,奈何圣旨难违,需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李家娘子和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写毕,又看了一遍,改了几字递给大乔:“你若不想面对李氏,便叫钱氏将和离书给她,好生劝着她些,就说圣命如天,难以违抗,叫她休要过于伤心,早些离开,趁着年轻,另寻个好人家嫁了,一切便可重来。也别再来见我,免得大家难堪。”
郭大乔道:“她若一定要来呢?”
老郭氏果决道:“挡住,别叫她来,就怕她咬文嚼字地论理,没的又赚我一堆眼泪。”
郭大乔站起来道:“孩儿去给她罢了,不必惊动钱氏。”
郭小乔便挽了姐姐臂,兴致勃勃道:“我也去劝劝她,叫她不要伤悲。”
姐妹二人刚走到门口,被老郭氏叫住,吩咐道:“莫忘告诉她,一应之物,包括嫁妆,但凡喜欢的,尽数带走。车辆、仆从,赵府着力安排。”扭头吩咐茉莉,“从我的户头上支三千两银子,赠予李氏。”
郭小乔返身拉住老郭氏道:“都休了,还赠银呢!”
老郭氏甩开她,一努嘴道:“快去吧,小孩儿家不懂事,管恁些做什么?”
姐妹二人说笑着上了朱楼,进了正房,见李清照坐在如意云头纹红木桌前,哭得泪人一般,郭小乔兜头便道:“哭什么哭?这些天闹得大家没脸,正好和离,我打量着你正中下怀呢?有什么可哭的?”
郭大乔轻叹一声道:“夫妇们既然不合,那就好合好散吧。况且圣命如天,难以违抗。母亲有话交代,叫你莫要耽误,莫存幻想,早些离开,趁着年轻,另寻个好人家嫁了,一切便可重来。你也别再去求她老人家了,免得大家没脸……”
姐妹俩又说了什么话,李清照再也听不清楚,拿着和离书的手在瑟瑟发抖,泪水模糊了视线,片刻瘫软在地,哭到窒息。直至落日西坠,由春香、夏雪扶着,慢慢站起来……
沐浴着晚霞的朱楼充溢着密不透风的悲伤,夏雪打开闭了一天的轩敞,在扑面的凉风里吸了口气。锦帷被风拂动,巨大的阴影蔓延到床面。面色惨白、头发凌乱的李清照挣扎着要下床,被春香拦住:“小娘子,你一直滴水未进,要做什么,就由奴婢代劳吧。”
夏雪用鎏金钩子挂起锦帷,红霞便满屋飘飞。她端起缠枝兰花青瓷汤碗,来到床前:“小娘子,喝了这碗银耳莲子粥吧,要不,你都没力气走路了。”
李清照皱着眉头推开汤碗,由丫鬟伺候着穿了粉锦绣花鞋,走到窗前,望着紫琉璃般的天空发呆。两个丫鬟劝喝汤劝到亥时,她一径不理,只失神地顾盼着那条通往府门的小径,泪水却像连绵的梅雨,不断涌出。被遣离赵府的事实像突然袭来的飙风疾雨,将青春摧残、撕扯得无法收拾。丰盈的青春被鸩毒般的悲痛、忧伤销蚀,美丽的期待被恶魔般的现实尽情咬噬。
更漏响起,亥时已过,她将悲伤心事诉于宣纸:
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断不成归。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挪残蕊,更拈余香,更得些时。
郭小乔带着丫鬟站在门口灯影里,挥臂如刀:“快些收拾了,明天一早一定要走!”
李清照放下羊毫,眼神空洞地看看她,默无一语。春香和夏雪本就不敢怠慢,边哭边翻箱倒柜四处拾掇,绣花鞋、首饰、胭脂水粉盒子等满床满地都是,满屋都凌乱不堪。
妆台上一个朱红描金首饰盒,褪色的珠钗孤独地卧着。锦茵枕横在窗口,红菱被从床上掉下一角。不同颜色的丝绦在地上缠绕,绊住人腿,又被踢开。
“姑爷在哪儿?我们就要走了,他一到关键时刻就没影。”春香将一堆衣服放进朱漆箱子,扭头望着窗外,偷偷抹泪。
黑黝黝的夜色里,谁家的黑猫趴着窗框,阴冷地朝屋里窥视。
夏雪将正在整理的书卷放于桌案:“我去翰林院了,姑爷正由人监督着,不得擅离。”
春香气咻咻道:“今儿李府派人来见小娘子,被大少夫人喝了回去,说是就要回去了,何必多事?瞧瞧这阵势,夫人心高气傲的,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夏雪急拽春香,示意她噤声。好似灵魂被掏空一般,李清照咬紧嘴唇,抱紧自己,在七月流火里冷透骨髓。
入夜,月光一波波在窗棂上流动,照着一张怔忡、惨白、流泪的脸。李清照躺在空落的床上,痛楚难当。那些大剂量汹涌的渺茫虚无的期待,似乎只为了凌虚中那点转瞬的依恋。春光一掠而过,人就等着陷入那命定中的永世黑暗。
窗棂忽被推开,跳进来一个人影。吓得李清照一声尖叫,即被那人捂住了嘴。夏雪似闻动静,在耳房问道:“小娘子又做噩梦了?”
“无事,你只管睡吧。”李清照哑声应道,在赵明诚怀里悲咽、颤抖,啜泣、抽搐。
如水的月光加深了悲情和别意,赵明诚抱住妻子流泪,信誓旦旦:“你且安心在家待着,明诚定要迎回我妻!别怕,我物色了一个人保护你。”
心已碎裂得无法收拾,李清照一阵唏嘘,嗓音沙哑:“我是奸党女儿,你是宰相儿子,倜傥风流,终会娇妻美妾成群,为赵家生儿育女绵延子孙……”
赵明诚跳起来,跪到窗口的一片明朗月色里:“明月为证,赵明诚此生不负我妻!”
“你,这是真心话吗?”
“我可以毫无愧疚地对菩萨起誓!”
夫妻和合曾是那么艰难,而离得又这么轻易!
李清照哭着抱紧赵明诚:“你是我的鸳,我是你的鸯。这辈子同宿同翔……”
夜色静幽,他温厚的手像神奇的妙药,缓缓抚平了她的伤痛。他们在离别之际重温了新婚之夜的激情。李清照出了一脸一身的汗,心却软软地融化于他的温柔里,不知是梦醒了,还是梦刚刚开始。
御街上游人如织,一辆青帷四轮马车载着李清照,慢慢拉开与相府的距离,后面还有一辆马车,装着她的衣服细软及常用之物。
木易欢郎表情木然地骑着马车,思绪凝滞在和赵明诚结缘的过去时光里。
第一次他染病于破庙,遭了乞丐打劫,奄奄一息时,被路过的赵明诚救下。
第二次他打劫蔡京家失手,被蔡府家奴狂追,在蔡府做客的赵明诚装作醉酒,插科打诨地拦住蔡府家奴。
第三次他劫了官银,掉进强盗设置的陷阱,强盗们拿走银子留下他,恰逢赵明诚路过。
桀骜不驯的他从小仇恨官府,也不认命运的几番遭际,但知士为知己者死,接受了赵明诚赋予的使命,当然是彻底了解使命之后。
李清照在马车上抱膝坐着,怀里揣着和离书,竭力压抑着随时都会发出的痛哭。眼眸深处隐着挥之不去的忐忑、羞辱,心底荡漾着秋水般的凄凉。她颤抖着手挑开车帘,像孤陋寡闻的农妇,瞪着空洞木然的眼睛,畏首畏尾地偷窥汴京的狂放热情,慌乱、无措地面对声势浩大的市井,蓬勃的思辨力又一次遭受了绑架。现实的冷酷早已超越了想象,她变得伤痛、麻木,心如死灰。父亲沦为奸党下了监狱,被籍没财产,母亲带着全家人回到了章丘老家。
潘楼街的蟠旗在风里招展,李清照竭力眺望桐花巷深处李府的旧时模样,风里传来姐弟二人无邪的欢笑声,而她的泪眼早已模糊。
回望,红尘纷纷,唯独不见了当年迎风摇曳的菡萏。多少流年往事,仿佛在倏忽之间,便成了珠帘卷尽,天涯望断。
通往齐州的官道上,灿亮的太阳光成为风景的主流,行人往来奔走。李清照一路回想着汴京生活,快乐与痛苦连缀成片,不停地变幻。
离别数年后的旧宅院,依旧那么亲切那么执着,在一片葱茏中迎接了它的旧主,向她张开坦诚的怀抱。
她勉力维持着名门闺秀应有的优雅,被夏雪春香搀扶着下车,晚来的风轻轻吹着轻盈的衣袖,瑟瑟发抖的衣袖毫不留情,揭穿了她刻意掩藏的痛楚、悲伤、恓惶。
早有下人禀报,李迒拉着母亲的手飞快地跑出来,流着泪笑着,长声呼唤:“姐姐,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照儿,我的儿啊!”王月新一把将女儿拥进怀里,一时千言万语,尽化作婆娑悲泪。
“母亲……”李清照想着要给母亲看和离书,手探进衣兜几次,又缩回来。
王月新似乎已判断明确:女儿被赵府休了!
她看着女儿的目光悲悯又痛惜,拉着女儿手往院里走,像小时候一样哄着女儿:“别怕,别怕,照儿别怕,一切都有母亲呢!不怕啊!”
李清照理解了母亲的言外之意,泪如泉涌,透过泪雾看到母亲鬓角的白发,颤声道:“从汴京搬回来,母亲受苦了。”
“没有。”王月新噙泪拍着女儿肩,“有你四个舅舅帮衬着,也还不难。”
春香夏雪跟在一旁抽泣,不住地擦泪。
茉莉一如既往地飘洒玉蕊,飞过草垛,飞过篱笆,飞过院墙,落到人头上。李清照左手拉弟弟右手拉母亲,走进熟悉的院子。家奴从车上搬下来几箱衣物,木易笔直地站着担任戍卫,一路上,他将率真的性子一抑再抑,宁愿让人感到沉闷。
后院明间里,丫鬟递茶,李清照将沉积的悲伤强行消化,默默以帕擦泪,问起霍管家,才知他乘人之危卷了些细软逃走了,不由感叹人心叵测。木易过来拜见,王月新惊诧过后,问清来由,不由满怀感激。木易在厅中坐姿如钟,黑珍珠般的眸子里,使命感缓缓流泻:“王老丞相的父亲曾有恩于我爷爷,今儿又受赵三公子之托,保护李姑娘义不容辞!”
小李迒止不住惊喜:“木易大哥,我早就记得你了,想拜你为师,成吗?”
李清照见木易不住瞅她,便颔首微笑,见他沉毅的眉眼放射出淳厚,脸上似贴着让人放心的标签。这种人,关键时刻是指望得上的。
“木易小英雄,你既然为保护照儿而来,终归要常住的,就让小儿行拜师礼吧!”
王月新祈求、渴望的目光凝着木易,见他点头便觉欣慰。待李迒拜毕起立,王月新环顾左右道:“欢郎与他师傅重名,以后就叫他李迒,休提小名。今晚的拜师宴上,迒儿要敬你木易师傅三杯。以后跟着他习武,不得散漫、懒惰。”
公元1104年春,王珪、李格非突然中毒,死在大理寺的监狱里。这天大雨倾盆,前来领尸的王李两家人泪雨滂沱,在大理寺西门的白石道上挥手作别。少女王美娘一身缟素,拉着李清照的手,满脸泪水道:“表姐,咱们一起报仇!”
装着李格非尸体的马车由木易骑马押着,冒着滂沱大雨出了城门,走上通往齐州的官道。李清照和母亲弟弟同乘一辆辎车,在后面跟着。
一队快马迎面奔来,马蹄溅起极高的水浪。运尸体的马车慌忙躲避,却因路滑,翻进路旁的沟里。
“父亲,父亲——”李清照尖声惊叫。
两个小厮惊慌失措地下水去捞尸体。李清照和母亲弟弟哭着下车,王氏却滑倒在泥水里,仰头望天,号啕大哭:“老爷啊,老爷——”
木易和小厮们慌忙捞上来尸体,装上马车,所有人跪在雨水里,向尸体磕头请罪。
“照儿,照儿……”赵明诚冲破雨幕跑过来,一把将李清照拉起,拥在怀里失声痛哭。
“明诚,明诚啊!”李清照泣语,如坠梦中。
“奸臣的儿子,奸臣的儿子!”王月新取了马鞭,朝赵明诚打去。
“打吧,打吧!”赵明诚将李清照推到一旁,扑通一声跪在雨地里。
王月新命小厮将李清照塞到马车上,一再将追赶马车的赵明诚打开。赵明诚滑倒在地又站起来,拼命地追着马车奔跑,边嘶声呼唤:“照儿,照儿——”
李清照在马车上哭着喊停,王月新却不允许。李清照疯一般要往下跳,被母亲死死抱住,悲痛的哭喊随风飘远:“三郎,三郎——”
浓厚的雨幕遮住了痴情男女的泪眼,彼此在呼喊和倾听中越走越远。
蔡京刚一出门,就被冰冷的雪花撒了满脸满身,见门前停着官轿便坐了上去。官轿在一路风雪中走得甚急,在一座大殿前悠然停下。
蔡京扯帘观望,看到福咸宫的匾额时,怒斥道:“走错了!你们这帮废物。快去延和殿!”
他话音甫落,看到轿夫们手握匕首围了上来,一个个都是陌生面孔,满脸仇恨满目诡异。蔡京一时呆若木鸡:“你、你、你们……”
刘太后一身紫红大裘,从丹墀上走了下来,满脸讥诮:“蔡丞相,我在此恭候已久。”话音未落,朝宫门里笑道,“蔡贼已被拿下,皇上快出来看看吧!”
蔡贤妃闻知蔡京被秘捕,抑着恐慌密召三司及亲近的朝臣,藏起悲切,展露出哲人的智慧和圣母的威严:“监狱是个什么地方,你们都应该明白。刑杖、鞭笞、火刑、烙铁……千方百计地折磨、诱导,不是要人表明清白,而是要人不明不白地认罪。进了监狱,即便是举世无双的圣贤,也会变成逆天罪人。无论多么坚强的人,都会被逼出谎言或咬舌自尽。明天的大理寺会审,我命你们豁命抗旨!”
“抗旨?”众人面面相觑,惊慌失措。
“你们的生路是,必须肩并肩手挽手,一起冒着生命危险抗旨!”
蔡贤妃说罢,向他们展示一个白帛册子:“这些年你们和我父亲的来往,大小事全记在这本账簿上。我们同坐一条船,如今这条船漏水,就要沉了!我们将一起沉到渊底。你们都有家小,都不想被灭九族。如今,是一起升入天堂或是一起坠入地狱,命运不是握在官家手里,而是握在你们自己手里!关键时刻走错路,结局是抓着烂麻绳上天……”
众人瑟瑟发抖,目光交汇,跪地磕头道:“微臣愿听娘娘吩咐。大恩大德的娘娘千岁!”
三天后,赵佶和刘太后设定的三司会审,变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大臣们一起抗旨,大理寺大堂三司缺席,门外跪满了祈求释放蔡京的朝臣。此夜,群臣转移阵地,一起跪在延和殿前呐喊。赵佶命太监冯益穿了他的衣服,坐着“笔耕”,他自己从后门悄悄溜到仁明殿里。王皇后在昏黄灯影里迎进赵佶,跪礼已毕道:“这些乱臣贼子!竟敢抗旨不遵、围堵便殿,难道要造反吗?”
赵佶抚着胸口,满脸颓丧,心有余悸:“可见蔡京权势之重,影响之深……”
第二天赵佶早朝,大殿里寥寥数人。被刘太后、王皇后、赵挺之收买的多数大臣,也因惧怕蔡贤妃的那本致命账簿,尽行倒戈,和蔡贤妃号召的那拨人一起转移阵地,跪在午门外的广场上,哭喊着请求释放蔡京。
刘太后拍着宝座上的玉石扶手,满面冷笑:“皇帝设朝,大臣空位,这简直太荒唐了!以哀家看来,这些人全部该杀,不容姑息!”
赵佶满面惶然,彻底丧失了帝王威严,茫然环顾空落的大殿,望向刘太后:“皇嫂啊,难道……只有……释放蔡京?”
“不能放!”刘太后瞪了赵佶一眼,“放虎归山,必更伤人!”
冯益小跑步来到午门前,见风将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朝臣们吹得脸色晦暗,他们嘴上绷着血口,或头冠歪着,或发髻散乱,或摇摇欲坠勉力支撑,那目光却像负隅顽抗的斗兽。
冯益面色白净,目光灵动,他扶扶头上幞头,扬声传旨:“官家有旨,让你们每人写份请辞,三日内交上来,不得有误!”
像是午门前下了冰雹,大臣们被谕旨砸得摇摇欲坠,晕倒者由人扶了下去,清醒的议论纷纷,惊慌失措:“将我们全部辞退……这个昏庸的赵佶!”
“官家要借机大换血了!”
“我们要完蛋了,这些年千辛万苦的经营毁于一旦!”
“官家不会将我们全部辞退的,只要我们别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和他对抗。”
赤金烛台,白玉花薰,曲颈瓷瓶里一束艳艳红梅,沉水素香被烛火撩拨得分外迷离。
“不一举扳倒蔡京,我们将无立锥之地。”王皇后说着,递给赵挺之一个册子,“这是汴京最大的猴头燕窝商的行贿记录。我许他三年独家经营权,他便答应合作。他历年向蔡京及朝廷大臣所行的贿赂,足以买下这个朝堂!”
赵挺之翻看记录,看到了自己和很多人名字,惊诧、羞愧:“臣,臣乃身不由己……”
王皇后面色无波:“你是蔡京门生,这个我理解。你将这册子交上去,若完成这次的朝廷大换血,朝堂少了混乱朝纲的奸佞,你功高至伟!”
赵挺之将册子拿回家中,撕下有自己名字那页,第二天早朝时交给赵佶。
赵佶看着册子瑟瑟发抖:“满朝都是贪腐之人!立即拘捕!严加审讯。”
蔡贤妃披着狐裘斗篷,由两个宫娥扶着,一步一滑地走过雪地,被风吹得浑身发抖,也不肯缩起脖子。从小到大,她也实在没遭过这罪,虽说来时坐了轿子,可这段路需要保密,只带了两个心腹宫娥、四个心腹侍卫,免不了望着雪幕,一路皱眉、发怵。
终是看到了在雪地上瑟瑟发抖的茅屋,蔡贤妃由宫娥扶着,带着侍卫悄不作声地靠近。侍卫们持械把风,蔡贤妃滞后,由两个宫娥轻轻推开破烂的门扉。相貌猥琐的中年男人听到动静,忙从草铺上的破褥爬出来,看到蔡姬颇觉惊慌,跪地磕头:“蔡千金……不,贤妃娘娘!”
窗口吹进来不绝的风,蔡贤妃私下看看,觉得这样的茅屋和外面实在没什么两样,正中的木柱像是快要倒塌的样子,她急忙往远处躲,拢拢斗篷:“躲在这鬼地方,便以为我找不到你?和皇后合作,她便会替你赢得三年独家经营权?脑子被门挤坏了吧?行贿,非法牟利,罪不可赦!只要你咬紧牙关不承认行贿,我便可以救你!且许你五年的猴头燕窝和绸缎独家经营权。”
商人扬起臃肿面庞,似不相信她,又十分惊恐地磕头作揖:“请大恩大德的娘娘饶过小人吧,朝廷水太深,一不小心便有性命之虞……”
“放心,你和我父亲相交多年,荣辱都在一条链上绑着。我断不会陷你于水深火热!”蔡贤妃临走,拿了商人出示的贿赂簿复制黄本。
竹林边阳光充沛,少年李迒跟着木易演习回马三枪,累得满头大汗也不歇息。木易边陪他操练边长声指点:“入门引路需口授,功用无息法自修。静以待动有上法,动以处静有借法。借法容易上法难,还是上法最为先……”
李迒随了父亲儒雅随和的性子,但多了几分刚勇威武,他练完一套枪法,擦擦汗,将鹿皮水壶递给木易,语气铿锵:“刚勇兼备,开合相宜……我要练好武艺,杀了害我父亲的奸贼!”
李清照和母亲在一旁观看,指指点点。守孝期间,全家人均着孝衣。
李清照听到弟弟的话不由一愣,担忧道:“母亲,弟弟还小,不能叫他心怀仇恨。”
王月新点头道:“明白,你我早晚里多说说他,叫他早些明白武以止戈的道理。他性子不拗,问题应该不大。”
二十出头的李清照,比以前多了几分妩媚韵致,她望着竹林道:“母亲说得是,逞勇斗狠的人,活得都不快乐。”
王月新道:“昨儿你二表姐有信儿来,说孟后被废,一直在娘家住着,闭门不出,清修念佛。宫里那帮人却忘不了她,隔三差五地往她家里跑,总巴望着倒腾出些子事来……”顿了顿,又道,“她们也没忘了吴婕妤。陷入那个圈里,也真难为了她。”
说起吴婕妤,李清照心里便痛,叹道:“她起初被蔡贤妃不容,蔡贤妃勾结郑贵妃,郑贵妃与乔婉仪、韦郡君又是铁板一块,曾诬陷她作了淫词败坏世风,将她关进冷宫。刘太后忌惮蔡郑二妃,要保她外甥女儿的皇后之位,便将吴婕妤平反昭雪,放了出来。”
王月新道:“她后来怀孕,又被人下药,流产了。郑贵妃将后宫来个大清查,实是借机换血,连御膳房掖庭宫都没放过。宫里死了好多人,换了好多人,上上下下都是贵妃的耳目,竟将王皇后架空了。可怜了冬雪那丫头,被处置了。”
李清照呆住了:“冬雪……死了?她一个丫头犯了什么罪?母亲快告诉我!”
王月新泪眼婆娑:“这都是郑贵妃大清查的结果,说冬雪勾引官家,与吴婕妤反目,在茶点里下毒,害得主子流产。”呜咽几声,接道,“冬雪她不是一向精明吗?为什么到宫里,反变糊涂了……”
李清照有些恐慌,有些狐疑,语气笃定道:“冬雪会背叛主子、勾引官家?我不信!母亲可知蔡贤妃不容秋菊,郑贵妃又是蔡贤妃的同谋?秋菊流产,必定是蔡贤妃下的手,冬雪只是个替罪羊罢了!”
王月新叹息道:“即便如此又能怎样?这世间许多事,本无真相,就如你父亲和外公的死,是蔡京?是赵挺之?”
“母亲,你不要说了……”李清照又想起很多很多,也想起明诚,忍不住号啕大哭,哭着朝院里奔去。自回章丘居住,她常是一个人,一支笔,似在红尘之外浮着,不管怎样的姿态,终归难逃心事苍凉。她的沉痛、悲郁一直延续到夜晚睡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夜色静谧,扑朔迷离的汴京夜景,已变得遥不可及。那些曾令她浑身软绵的痴情等待,那些朝思暮念魂牵梦萦的苦楚,又一次被周际海潮般绵延的悲伤、失意、孤寂撩拨得跃跃欲试。陇间野花与青藤纵横交错,她比它们还要渴望缠绵;野蝶迎风飞舞,她的心也同样纷忙迷乱。日益积累的痴情因子只需要小小一个缺口,便会决堤,一泻千里,蔓延成灾。
“别带着悲情入睡,别带着悲情入睡。”她再三提醒自己,索性坐起来,在宣纸上修改了新作《点绛唇》——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她常常一人一箫,游走在黄昏时的白云湖畔,看夕阳从树梢一点点滑落,湖水益发幽蓝,与远山一起,化为深沉的夜色。
红幔重重,轻轻摇荡,满屋流淌着华贵气息。桃心圆木桌上红锦铺陈,边缘垂着双层流苏,放着两杯玫瑰花杞菊茶。蔡贤妃端起紫琉璃杯轻抿一口,拿着贿赂簿,咬牙切齿:“那商人与我父亲多年关系,自会知晓轻重,绝不露面。可恨那赵挺之竟有掘地三尺之功,拘来那商人审讯,酷刑用尽,那人拒不承认行贿,不承认贿赂单出自他手,核对笔迹无效。赵挺之这小人为避风雨,就进了王皇后的虎穴。”
自刘淑妃病逝,乔婉仪晋了淑妃,在蔡贤妃对面左旁坐着,居中坐着郑贵妃,居右坐着刚晋为才人的韦薇。郑贵妃宛然一笑道:“对于狩猎者,进入虎穴该是幸运才对。”
蔡贤妃合上贿赂簿,得意地笑道:“仅凭一个账单,官家难以治罪群臣,但他会想方设法,慢慢铲除账单上的人。在铲除的过程中他会想,原来我父亲犯的过错,是所有人都不能幸免的。既然所有人都不能幸免,他就会原谅我父亲。”
郑贵妃道:“妹妹这话不错,蔡大人定会获释。”有你父女不停地出牌,王皇后才会频频出错,这事儿真是不错!
蔡贤妃朝郑贵妃三人笑道:“为了最后的胜利,咱们都要盯紧仁明殿,不要马虎。咱们要用冬眠的蛇的耐心,等待着他们的野心一点点暴露,咱们便迎来灿烂的春天!”
郑贵妃惬意地吸进窗外花香,妩媚一笑:“若没了赵挺之,皇后便成了没牙的老虎,反之亦然。”
乔淑妃抿嘴一笑道:“赵挺之是个小人,为了攀龙附凤,重修族谱,硬是将他山东诸州赵氏强牵为宗室。那时为彰显无私,请旨为三儿子和离,还说什么为了大宋社稷稳固,才彻底断绝与奸党的关系。”
郑贵妃捻着桌边缘红锦上的流苏,乜斜着眼看蔡贤妃:“到孟忠厚家拜访孟后,结果如何?”
“可恨那孟后甚是窝囊,不敢合作。还说,刘后当年害她的证人,早已被赶尽杀绝。”
郑贵妃笃定道:“无妨,赵挺之呈上的贿赂单,成了贴在官家心上的丝网,他着急上火,要揭掉丝网,要整顿朝纲,除掉贪赃枉法的朝臣,在这个过程中,会渐渐转变对蔡大人的认识,一定会这样。”
极静的午后,李清照正在书房的窗口眺望,遥想锦屏山下,水草起伏的田垄,晚归的牧童。远去的少年情事,被落英埋藏,被时光过滤,化作殷红的思念,写进泛黄的诗笺。
王月新拿着喜帖进来,笑得合不拢口:“你四舅的女儿美娘将要大婚了,嫁的是江宁才子秦桧,这秦桧进士及第,如今的太学正。”
窗外吉光片羽,万丈红尘,李清照心里很是淡然,脸上作笑道:“听说这秦桧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真是该恭喜我四舅一家。”
王月新在红木云纹桌旁坐下,满脸欣慰:“女孩子家,嫁个好夫君既是福分,亦是尽孝,免了双亲的烦忧。自李唐以来民风开放,女子和离再嫁,都不算什么稀奇。女儿家好年华少,一转眼就老了。照儿,我早就想说说,你也该趁着年轻,挑个好人家嫁了吧。”
自女儿回来,自然少不了狂蜂浪蝶萦绕谄媚,或乡绅土豪之家休妇再娶的,明明贪恋美貌,却摆出可恨的“怜下”嘴脸,三番五次地托媒上门,横的竖的皆被女儿横眉睖眼地推脱。她看得很清楚,女儿心里只有奸臣的儿子。
一想起这些,王月新心里便爬满乱草。
李清照将刚写的词稿朝窗前推推,让墨迹晒着太阳,才干得快些,她朝母亲道:“为父亲守孝需得三年。”
“三年?你都太大了,满一年便可,李家的列祖列宗都会体恤的。”
“打小母亲就让女儿读《列女传》《女诫》,如今却不知读这些是为了什么?”
王月新颇觉不快:“书上那些死道理,只为诫勉后人,而世事多舛,活人就应该灵活一些。”
李清照轻叹一声道:“母亲信奉道学,道家的精神自由,母亲可还记得?”
王月新嘴角一抹讥诮的笑:“你只管自己自由了,可想过你母亲的感受?出过阁的女儿在家里住着,少不得被人说长道短。说长道短我也不怕,但怕我儿错过最好年华,徒留后悔。母亲的这片心,你可知道?”
李清照想了想,直言道:“明诚说过一定会来接我。女儿岂能背信弃义!”
王月新仿佛受了惊吓,站起来拉住女儿道:“两年了,他若有心接你,早就来了。他是丞相之子,必定早已妻妾成群了。傻孩子,你怎么这样傻啊……”
母亲说罢,哭着走了,李清照一时石化。
春香一阵风似的进来,笑逐颜开道:“小娘子,小娘子,姑爷来了!”
李清照倏忽呆住,嘴唇抖了几抖,却没问出一句话来,不知怎样才能掩盖眸中的情绪。
“真的是姑爷来了!小娘子。”春香的声音小鸟般愉悦。
“快,快帮我换衣!”李清照一下子跳起来,弄掉了桌上诗笺,也不捡拾,在春香的服侍下飞速地换了第四套衣裙,才觉满意,对镜拉衣袂,整头饰,心跳不已,浑身发烫。
日子如此枯瘦,他却无处不在,叫她日思夜想。
赵明诚随着夏雪进来,他们四目相望,仓皇流失的岁月尘埃化作指尖浮光掠影。双手瑟瑟发抖,十指紧扣。两个人,热泪盈眶,百感交集。
“照儿,你瘦了。”
“明诚,我日夜相思,如何不瘦?”
孤独流泪的那些深夜,他的浅笑如轻雾般萦绕,眉梢拧着一股栀子花的香味。泪眼相望片刻,她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两年了,明诚,两年了……”
两年了!春花落尽夏花开,时光的脚步总不停歇。野花迎风倾诉衷肠,绿草抖动出无尽的忧伤。柳枝坠入悠悠碧水,搅乱了芳心柔情荡漾。秋风过后黄花堆积,宛如流光的印记。积攒了一冬的心事,又被青鸟殷勤问起。每个春天都如期而至,而她许诺的夫君却音信来迟。
丫鬟们悄悄退出,越窗的阳光将屋子涂满苦涩的温情。
砰的一声门响,王月新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地怒斥:“赵三,你滚!”
赵明诚愕然转面,瑟瑟放开李清照,跪地道:“拜见岳母大人!”
王月新怒斥:“滚开!别在这儿惺惺作态。”
“不,岳母大人,我们……是心心相印的!”赵明诚磕头,哭道。
王月新步步逼近,目光喷火:“你既然和我儿心心相印,那么,害我父亲、丈夫,将他们关在大牢里的人是谁?请旨遣离我儿的人又是谁?毒杀我父亲、丈夫的人又是谁?你的禽兽父亲都在背后作俑!你家既休了我儿,又何故赶来勾引?我李家的土地公都容不得奸人,来人,将这奸贼轰出去!”
下人们来赶赵明诚,李清照在旁死命地护着。王月新硬将女儿拉开,下人们将赵明诚推向门外。
李清照追到门外,伏地痛哭,悲痛欲绝,凄伤、绝望到了极致,泣不成声跪向追来的母亲:“那都是他父亲的事,他是无辜的啊……”
王月新怒道:“他是无辜的?照儿,你别再受骗了!相府公子,岂有独守空房之理?听说他已纳了几房妾室了,还要来骗我儿!”
“啊……”李清照如被石块击中,面色苍白,落叶般瑟瑟后退,直跌到墙角。
痴情错付,虽生犹死!李清照五官扭曲,泪流满面。世上有没有一种忘情药,让她立即服下!
赵明诚被推着向外走,黑琉璃般的眸中满是屈辱、不甘、凄冷,他面色涨红声嘶力竭:“不,照儿,你别信,那是谣传,谣传!”
嘶吼着的赵明诚被下人们架到大门以外,朱漆大门在身后砰地关闭。
王月新朝呆若木鸡的女儿道:“赵挺之这个奸贼,很快会遭报应的!蔡家正在搜罗证据,反手一击。”
兰棂带着一位神情畏怯的士林,匆匆来到慈元殿前,见千株白牡丹盛开,恰似千堆白雪。
当值的宫娥太监毕恭毕敬地行礼:“见过夫人。”
兰棂挥袖道:“不用行礼!”对那士林道:“你在此等候召宣,不要着急。”
赤金烛台上烛光摇曳,蔡贤妃在美人榻上躺着,一个宫娥牵着她手涂着蔻丹。兰棂进来递上血书,低声笑道:“赵明诚的。”
蔡贤妃看罢血书,仰头冷笑:“清除奸党,还我大宋清明社稷?这分明是赵挺之父子勾结奸党余孽,试图谋反,要血洗朝廷!”
兰棂扯着嘴角讥笑:“赵挺之如今身为首相,颇得官家宠信,正在加固萧关,口口声声为国尽忠。”
“什么为国尽忠?假公济私,为赢政绩!”蔡贤妃面上覆了讥诮,蹙着眉道,“他赵挺之一向高调,哼,一只秋后的蚂蚱!”
“娘娘要行动快些,可别等赵挺之坐大。”兰棂听到“秋后的蚂蚱”十分快意,狐眼流波,别有一番心思:她借助齐州旧势向萧关输送役夫获利,即便赵挺之倒台,朝廷加固萧关的计划也不会停止,丝毫不影响她的收益。蔡家败落赵家崛起,她重新审视蔡攸的拈花惹草和赵明诚的洁身自好,更加充分肯定,往昔的那份少女情怀丝毫没有骗她。对利欲的顶礼膜拜更让她按捺不住。李清照被遣离后,她数次借故接近他,软缠硬磨都无法奏效。渴念美味却不能入口的感觉,常常使她妒火中烧。
蔡贤妃起身拿出一个黄本,递给兰棂:“血书,加上贿赂簿,赵挺之便是我案板上的肉了!”
兰棂翻开贿赂簿,看着赵挺之的名字,目光放射出凛冽剑气:“娘娘就该立即拿血书和贿赂单去见官家,告赵挺之这小人受贿、谋反,处置他全家,诛灭九族,父亲继而入相。”
蔡贤妃朝兰棂冷哼,怒斥:“你就是属鼠的!只能看到眼前一寸。你要把这种小聪明变成大智慧,将疾雨变成静流。就像道家说的致虚极,守静笃,一切自然会蓬勃生长。”
兰棂心里不服,却垂目低笑:“娘娘教训得是。”
蔡贤妃冷笑训示:“整天你告我、我告你的,会被看成狗咬狗。赵挺之初为首相,一定会不停地作为,不停地排除异己,等他表演到官家厌倦、怀疑,我便一举翻牌!我一向认为,守静笃不是一种天生的心境,而是理智和欲念相持不下的斗法,看起来才会宁静寡欲。这犹如决斗双方手中的武器,越是势均力敌,它们的形态看起来就越发稳固。”忽疑惑道:“血书,从哪儿来的?莫要再着了别人的道!”
兰棂笑道:“翰林学士朱勇,在门外候着。”
蔡贤妃扬声道:“传他进来。”
宫娥应声出去,片刻,那士林低头进来,跪在一片烛影里道:“贤妃娘娘,下官乃是翰林学士,赵明诚的同僚,拿来这血书太不容易了。花了许多钱,买了许多金石,才赢得赵明诚信任,能随意出入他的书房……”
兰棂朝蔡贤妃使个眼色,蔡贤妃笑道:“知道了,你且下去,我会擢拔你,绝不食言。”
待那朱勇退下,蔡贤妃扬声道:“传商人。”
瘸腿的猴头燕窝经销商应声进来,伏地拜见。
蔡贤妃扔给他血书,目光冰冷如刀:“这是赵挺之谋反的罪证。他和王皇后害你受了那么大的苦,又弃你于不顾。而我许你的猴头燕窝和绸缎独家经销权,早已兑现。”看看他的伤腿,“你不妨先做准备,到时招出向朝廷官员大肆行贿的引路人是赵挺之,我便保你无事,且给你猴头燕窝和绸缎永久经营权。”
那商人猥琐的面色一片惨白,跪地,慌乱地磕头,哭道:“被赵挺之捉来做证,腿都被打瘸了。即便满世界都在诛杀小人,只有大理寺可以躲避,小人也不敢进去了!求娘娘以菩萨般的慈悲之心,让小人自生自灭吧!”
蔡贤妃冷笑一声,翠袖一扬,禁卫军扭送进来一对老人和两个孩子。老人孩子一齐朝那瘸腿商人哭喊救命。蔡贤妃微微一扬眉梢:“猴头燕窝、绸缎的永久经营权,加上你父母和儿女的命。最后一笔交易,如何?”
那商人捶胸顿足,仰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