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了门。不能走。
因为有雨。
淅淅沥沥的秋雨,他会无处躲身。他想。
她关上门。他不能走。她想。
因为有雨。
淅淅沥沥的秋雨会把他淋成个落汤鸡。
现在司猗纹面前也有过一场雨。如果现在的雨涤荡的是庄家留给她的那些藕断丝连,那么她十八岁的那场淅淅沥沥的秋雨涤荡的便是她所受的全部家庭教育和她做姑娘的无比坚贞。
当那扇沦落在秋雨中的门再次打开时(这次是她打开的),她看见他还站在门口。
原来他并没有走。他猜她还会把门打开。
原来她猜到他不会走,她还要把他追回来。
也许他们都觉得他们的离别还缺了点什么,假如他决心从乡下回来接她的话,假如她坚定地相信他会回来接她。
过去在他们相处的日子里,他吻过她许多次,她还过他许多吻。他抱过她许多次,她许多次就让他那么抱。他们都问过自己那吻那抱是因了什么,那是爱。
为了爱,现在他又来吻她了又来抱她了。这吻、这抱使他们都变成了爱的糊涂人。难道现在不再是爱吗?当然。但他们分明又觉出和以往那爱的不同。
如果过去的行为是爱的一种徐缓和渗透,那么现在这便是一种爱的迫不及待。
过去是一个活泛的华致远吻着一个活泛的司猗纹,现在是一个僵硬的司猗纹正被一个僵硬的华致远在吻。
他们都觉出了一个僵硬的自己,他们不知道这个爱的迫不及待的僵硬要干什么。
他们忽然陌生了。
也许人在爱得最陌生的时刻才是一个最熟悉的时刻,那熟悉还得用一种陌生来作代价。
那时由于陌生你连你自己都会畏惧。
那时由于熟悉你会觉得你最熟悉的还是你自己的一切陌生。
这便是一个陌生的你和一个熟悉的你的结合。
他们结合着,她显出笨拙地去承受一个不明白的重量。
他们结合着,他显出无可奈何地去开掘一个无可奈何。
这是互相的袭击又是互相的吸吮。
是对自己的怜惜又是对自己的厌恶。
他和她有所不同,她觉得她已是经过改变的自己,他却觉得他是自己的没有改变。
后来司猗纹只听见华致远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迷乱的句子。那句子她永远也听不清记不住,她永远都在猜。她猜了几乎一生。有时她觉得那句子不是语言只是一些念头,只是两个相爱的人在相互准允之后的多嘴多舌。但这念头、这准允之后的多嘴多舌分明渗进她的血液里,和她的血液永远奔流在一起。原来和人血一起奔流的远不是医生对血液的那些自作聪明的化验单,虽然化验单的项目总在增加。
天快亮了,雨也停了,他没有再耽搁的理由了。他走了,他带着司猗纹的体温闯入了黎明前的黑暗。
他给她留了乡下的地址,她攥着那个地址一直睡到天亮。
她觉得自己很僵很懒,觉得自己很散又很完整。
雨早就停了,天快亮了,坐在窗前的司猗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擦干净家具,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