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吧,佛罗伦萨,既然你是那样伟大,以至于在海上和陆上鼓翼飞翔 ,你的名字还传遍全地狱!在盗贼中间,我发现了五个是你的显贵的市民 ,这给我带来了耻辱,你也不会因此得到很大的光荣。但是,凌晨的梦如果灵验的话,今后不久你就要遭受普拉托以及其他城市渴望你遭受的灾祸 [1] 。假如灾祸已经发生,那也不算太早,既然它必定要发生,那就宁愿它早日发生!因为我越老,对我的打击就越沉重 。
我们离开了那里,我的向导顺着我们先前下去时那些突出的岩石给我们提供的台阶重新上去,并且把我也拉上去 ;我们踏上孤寂的路途,从天然石桥 的尖石和圆石当中走过,脚没有手的帮助,就寸步难行。当时我感到悲痛,现在回想起我看到的情景,我重新感到悲痛 ,并且比往常更加约束自己的天才,使它不至于离开美德的指导而奔驰 ;这样做的话,如果照命的吉星或者更美好的事物赋予了我这种天资,我就不会把它丧失 。
正如普照世界者藏起他的面孔不让世人看见的时间最短的那个季节 ,当苍蝇让位于蚊子的时候 ,在小山上休息的农民看见下面那一道或许就是他收葡萄和耕地的山沟里 有无数的萤火虫在闪闪发光:我一来到望得见沟底的地方,就看见第八条壕沟里到处闪烁着一团团的火焰,数量之多就像那些萤火虫一样。正如由熊为他报仇的那个人看到以利亚的战车离开时,拉车的骏马直立起来向天空驶去,因为他的眼光跟不上它,他看不到别的,只看见那一团火焰像一朵小云彩似的飘然上升 [2] ;那些火焰也个个都像这样顺着食道般的壕沟移动,因为没有一团火焰露出它所盗窃的东西,而每一团火焰都偷去了一个罪人 。
我站在桥上探身去看,看得那样入神,要不是先抓住了一块岩石,没有人推我,我也会掉下去。我的向导见我这样凝神注视,说:“那些火焰里面都是鬼魂,每个鬼魂都被烧他的火包裹着。”“我的老师,”我回答说,“听了你的话,我更肯定无疑了;但我已经想到是这么回事,并且想这样对你说:向这里来的那团火焰,顶端分成两岔,好像从厄忒俄克勒斯和他弟弟一起火葬的柴堆上升起的一般 ,那里面是谁呀?”他回答我说:“在那里面受苦的是尤利西斯和狄俄墨得斯,他们就这样一起受惩罚,正如他们当初一起使神震怒一样 ;他们在火焰中为用木马伏兵计而痛苦呻吟 ,这一计为罗马人的高贵的祖先从那里逃出去开了大门 。他们在那里为使用诡计结果戴伊达密娅死后仍然为哀悼阿奇琉斯而受苦 ,他们在那里还为盗走雅典娜神像而受惩罚 。”我说:“如果他们在那些火焰里面能够说话,老师,我诚恳地请求你,而且再次请求你,愿我的请求顶一千次,请你不要不容许我等待那团有角的火焰来到这里:你看,我因为盼着它来正在弯身望着它呢。”他对我说:“你的请求很值得称赞,所以我肯接受;但是,你要缄口不言,让我来说话,因为我已经了解你的愿望,而且,由于他们是希腊人,或许他们还会不屑于听你说话呢 。”
当那团火焰来到我的向导认为时间和地点便于说话的地方后,我听见他用这样的方式说:“啊,同在一团火焰里的两位幽魂哪,假如我生前有功于你们,假如我在世上写出高华的诗篇 ,对你们有或多或少的功劳,那就请你们不要走开;让你们中间的一位叙说一下,他是往哪里去迷了路死的 。”那团古老的火焰的较大的角 开始摇曳起来,并且飒飒作响,正如被风吹动的火焰似的,接着,它的尖端就像说话的舌头一般来回地动起来,迸发出声音说:“当我离开了把我强留在当时还没有被埃涅阿斯命名为卡耶塔的那个地方附近十多年之久的刻尔吉 以后,对我的儿子的慈爱,对年老的父亲的孝心以及会使潘奈洛佩喜悦的应有的恩爱,都不能战胜我渴望阅历世界、体验人类的罪恶和美德的热情 ;却仅仅乘着一只船,带着那一小伙没有离弃我的同伴,起航驶向又深又辽阔的海 。直到西班牙,直到摩洛哥,两边的海岸我都看到了,还看到萨丁岛和被这个海环绕的其他的岛屿 。当我们来到赫剌克勒斯在那里树立他的界碑,为了不让人再向前进的那道狭窄的海峡 时,我和我的伙伴们都已经老迈迟钝。在右边我离开了塞维利亚,在另一边我已经离开了休达 。‘啊,弟兄们哪,’我说,‘你们经历千万种危险到达了西方,现在我们的残余的生命已经这样短促,你们不要不肯利用它去认识太阳背后的无人的世界 [3] 。细想一想你们的来源吧:人生来不是为了像兽一般活着,而是为追求美德和知识 。’我用这段简短的讲话促使我的伙伴们那样渴望出发,即使我随后想阻止他们都再也阻止不住;清晨时分,掉转了船尾 ,我们就把我们的桨当作翅膀,来做这飞一般的疯狂航行,航向经常偏向左边 。黑夜已经看到另一极和那里的一切星辰,我们的北极星却那样低,已经露不出海面 。从我们开始这次艰险的航程以来,普照下界的月光已经亮了五次,暗了五次 ,那时,远处隐隐约约地有一座山出现在我们前面,我觉得它高得出奇,生平从未见过这样高的山。我们欢乐起来,但是顷刻间欢乐化为悲哀;因为从新的陆地上起了一阵旋风,打在船头上。它使船连同海水旋转了三次;第四次,正如另一位喜欢看到的那样 ,就使船尾翘起,船头下沉,直到大海把我们吞没。”
我的向导见我这样凝神注视,说:“那些火焰里面都是鬼魂,每个鬼魂都被烧他的火包裹着。”
[1] 古代和中世纪都有一种迷信,认为凌晨的梦预示即将发生的事,最为灵验(但丁自己在《炼狱篇》第九章也这样讲)。这里诗人假托在凌晨的梦中梦见佛罗伦萨恶贯满盈,即将受到上天的惩罚,发生灾祸。
普拉托(Prato)是个小城市,在佛罗伦萨西北约十六公里处,当时隶属佛罗伦萨。“其他城市”指托斯卡那境内其他城市,如比萨、阿雷佐等。诗中所说的灾祸究竟指什么,难以确定。有的注释家认为指的是1309年普拉托反抗佛罗伦萨,把黑党驱逐出去;有的认为“普拉托”指的不是普拉托城,而是枢机主教尼古拉·达·普拉托(Niccolò da Prato),他于1304年奉教皇之命来调解佛罗伦萨的党派争端,结果完全失败,愤怒地离开了那里,宣布褫夺佛罗伦萨人教权,把他们驱逐出教会。当年,阿尔诺(Arno)河上的卡拉亚(Carraia)木桥就因节日桥上观众过多,突然断裂,许多人落水淹死;以后不久,市中心又发生大火,烧毁了1700多座宫殿、塔楼和房屋,使大批宝物和商品化为灰烬。当时,一般人认为这些灾祸都是由于受教会的诅咒所致。
[2] “由熊为他报仇的那个人”指先知以利沙:“以利沙从那里上伯特利去。正上去的时候,有些童子从城里出来,戏笑他说,秃头的上去吧,秃头的上去吧。他回头看见,就奉耶和华的名咒诅他们。于是,有两个母熊从林中出来,撕裂他们中间四十二个童子。”(见《旧约·列王纪下》第二章)
先知以利亚是以利沙的师傅,“他们正走着说话,忽有火车火马将二人隔开,以利亚就乘旋风升天去了。以利沙看见,就呼叫说,我父啊,我父啊,以色列的战车马兵啊。以后不再见他了”(见《旧约·列王纪下》第二章)。但丁根据这段简单的叙述想象出诗中的美妙的比喻,这个来源于《旧约》的比喻和前一个取材于实际生活的比喻形成鲜明的对照,起了把叙述引向悠远的过去时代的作用,为古代传说中的人物尤利西斯的出现做了准备。
[3] “到达了西方”指到达了当时世人所知的世界的极西方。译文“残余的生命”中,“生命”原文是“vigilia dei sensi”,直译应作“感官醒着的时候”,指生命而言,因为生命和感官活动分不开,也因为醒意味着活动;生的对立面是死,也就是感官长眠不醒。
“太阳背后”原文为“di retro al sol”,注释家对此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一般认为指船顺着太阳运行的方向由东向西航行,但是,这与诗中所讲的情况不同。尤利西斯所要认识的“无人的世界”是南半球,在《神曲》的地理中,耶路撒冷是北半球中心,极东是印度的恒河,极西是直布罗陀海峡,北半球为陆半球,南半球为水半球,完全被海洋覆盖,只有高峻无比的炼狱山耸立在海洋中,作为南半球中心与耶路撒冷遥遥相对,自古以来,还没有人到过那里,尤利西斯既然要去南半球,过了直布罗陀海峡以后,就不应一直向西航行,而应折向西南方。帕利阿罗提出了另一种解释,他认为“太阳背后”不是指船的航向,而是指南半球的方位,因为当太阳高悬在中天时,在北半球的人看来,南半球是在太阳背后。这种解释能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