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es Vergaengliche
一切无常者
ist nur ein Gleichnis;
只是一虚影;
das Unzulaengliche,
不可企及者
hier wird's Ereignis;
在此事已成;
das Unbeschreibliche,
不可名状者
hier ist's getan;
在此已实有;
das Ewigweibliche
永恒之女性
zieht uns hinan.
领导我们走。
——Goethe
——歌德
不周山中断处。 巉岩壁立,左右两相对峙,俨如巫峡两岸,形成天然门阙。阙后现出一片海水,浩淼无际,与天相接。阙前为平地,其上碧草芊绵,上多坠果。阙之两旁石壁上有无数龛穴。龛中各有裸体女像一尊,手中各持种种乐器作吹奏式。
山上奇木葱茏,叶如枣,花色金黄,萼如玛瑙,花大如木莲,有硕果形如桃而大。山顶白云叆叇,与天色相含混。
上古时代。共工与颛顼争帝之一日, 晦冥。
开幕后沉默数分钟,远远有喧嚷之声起。
女神各置乐器,徐徐自壁龛走下,徐徐向四方瞻望。
自从炼就五色彩石
曾把天孔补全,
把黑暗驱逐了一半
向那天球外边;
在这优美的世界当中,
吹奏起无声的音乐雍融。
不知道月儿圆了多少回,
照着这生命底音波吹送。
可是,我们今天的音调,
为什么总是不能和谐?
怕在这宇宙之中,
有什么浩劫要再!——
听呀!那喧嚷着的声音,
愈见高,愈见逼近!
那是海中的涛声?空中的风声?
可还是——罪恶底交鸣?
刚才不是有武夫蛮伯之群
打从这不周山下经过?
说是要去争做什么元首……
哦,闹得真是过火!
姊妹们呀,我们该做什么?
我们这五色天球看看要被震破!
倦了的太阳只在空中睡眠,
全也不吐放些儿炽烈的光波。
我要去创造些新的光明,
不能再在这壁龛之中做神。
我要去创造些新的温热,
好同你新造的光明相结。
姊妹们,新造的葡萄酒浆
不能盛在那旧了的皮囊。
为容受你们的新热、新光,
我要去创造个新鲜的太阳!
我们要去创造个新鲜的太阳,
不能再在这壁龛之中做甚神像!
全体向山阙后海中消逝。
山后争帝之声。
我本是奉天承命的人,
上天特命我来统治天下,
共工,别教死神来支配你们,
快让我做定元首了吧!
我不知道夸说什么上天下地,
我是随着我的本心想做皇帝。
若有死神时,我便是死神,
老颛,你是否还想保存你的老命?
古人说: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你为什么定要和我对抗?
古人说:民无二王,天无二日。
你为什么定要和我争执?
啊,你才是个呀——山中的返响!
总之我要满足我的冲动为帝为王!
你到底为什么定要为帝为王?
你去问那太阳:为什么要亮?
那么,你只好和我较个短长!
那么,你只好和我较个长短!
战!战!战!
喧呼杀伐声,武器斫击声,血喷声,倒声,步武杂沓声起。
我心血都已熬干,
麦田中又见有人宣战。
黄河之水几时清?
人的生命几时完?
啊,我不该喂了两条斗狗,
时常只解争吃馒头;
馒头尽了吃羊头,
我只好牵着羊儿逃走。
得寻欢时且寻欢,
我们要往山后去参战。
毛头随着风头倒,
两头利禄好均沾!
山后闻“颛顼万岁!皇帝万岁!”之声,步武杂沓声,
追呼声:“叛逆徒!你们想往哪儿逃走?天诛便要到了!”
啊啊!可恨呀,可恨!
可恨我一败涂地!
恨不得把那老狯底头颅
切来做我饮器! (舔吸武器上血液,作异常愤怒之态)
这儿是北方的天柱,不周之山,
我的命根已同此山一样中断。
党徒们呀!我虽做不成元首,
我不肯和那老狯甘休!
你们平常仗我为生,
我如今要用你们的生命!
党徒们拾山下坠果而啖食。
啊啊,饿痨之神在我的肚中饥叫!
这不周山上的奇果,听说是食之不劳。
待到宇宙全体破坏时还有须臾,
你们尽不妨把你们的皮囊装饱。
追呼之声愈迫。
敌人底呼声如像海里的怒涛,
只不过逼着这破了的难船早倒!
党徒们呀,快把你们的头颅借给我来!
快把这北方的天柱碰坏!碰坏!
群以头颅碰山麓岩壁,雷鸣电火四起。少时发一大雷电,山体破裂,天盖倾倒,黑烟一样的物质四处喷涌,共工之徒倒死于山麓。
叛逆徒!你们想往哪儿逃跑?
天诛快…… 呀! 呀!怎么了?
天在飞砂走石,地在震摇,山在爆,
啊啊啊啊!浑沌!浑沌!怎么了?怎么了?……
雷电愈激愈烈,电火光中照见共工、颛顼及其党徒之尸骸狼藉地上。移时雷电渐渐弛缓,渐就止息。舞台全体尽为黑暗所支配。沉默五分钟。
水中游泳之声由远而近。
——雷霆住了声了!
——电火已经消灭了!
——光明同黑暗底战争已经罢了!
——倦了的太阳呢?
——被胁迫到天外去了!
——天体终竟破了吗?
——那被驱逐在天外的黑暗不是都已逃回了吗?
——破了的天体怎么处置呀?
——再去炼些五色彩石来补好他吧?
——那样五色的东西此后莫中用了!
我们尽他破坏不用再补他了!
待我们新造的太阳出来,
要照彻天内的世界,天外的世界!
天球底界限已是莫中用了!
——新造的太阳不怕又要疲倦了吗?
——我们要时常创造新的光明、新的温热去供给她呀!
——哦,我们脚下到处都是男性的残骸呀!
——这又怎么处置呢?
——把他们抬到壁龛之中做起神像来吧!
——不错呀,教他们也奏起无声的音乐来吧!
——新造的太阳,姐姐,怎么还不出来?
——她太热烈了,怕她自行爆裂;
还在海水之中浴沐着在!
——哦,我们感受着新鲜的暖意了!
——我们的心脏,好像些鲜红的金鱼,
在水晶瓶里跳跃!
——我们什么都想拥抱呀!
——我们唱起歌来欢迎新造的太阳吧!
太阳虽还在远方,
太阳虽还在远方,
海水中早听着晨钟在响:
丁当,丁当,丁当。
万千金箭射天狼,
天狼已在暗悲伤,
海水中早听着葬钟在响:
丁当,丁当,丁当。
我们欲饮葡萄觥,
愿祝新阳寿无疆,
海水中早听着酒钟在响:
丁当,丁当,丁当。
此时舞台突然光明,只现一张白幕。舞台监督登场。
舞台监督(向听众一鞠躬)诸君!你们在乌烟瘴气的黑暗世界当中怕已经坐倦了吧!怕在渴慕着光明了吧!作这幕诗剧的诗人作到这儿便停了笔,他真正逃往海外去造新的光明和新的热力去了。诸君,你们要望新生的太阳出现吗?还是请去自行创造来!我们待太阳出现时再会!
附白
此剧取材于下引各文中:
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缺,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列子·汤问篇》)
女娲氏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始制笙簧。(《说文》)
不周之山北望诸 之山,临彼岳崇之山,东望泑泽(别名蒲昌海),河水所潜也;其源浑浑泡泡。爰有嘉果,其实如桃,其叶如枣,黄华而赤柎,食之不劳。(《山海经·西次三经》)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一年二月二十五日出版的上海《民铎》杂志第二卷第五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