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繁哥儿出了天花,黛玉倒是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听听府里花草树木的八卦。
和人一样,开了智的花草树木也极喜欢八卦。而和人不一样的是,有热闹有八卦了,人类可以迈开双脚凑上前去,而花草树木这些没有腿脚,不能移动的就只能互相传播了。
张姨娘卧室里的铃兰对院里的黄柏说张姨娘的私房钱藏在了卧室东墙角的夜壶下。
姚姨娘去逛花园,假山后面解手时薅了白掌的叶子擦屁股,还割伤了肉。
大丫头锦绣放屁时差点熏晕了脚下的君子兰。
杂院的王富媳妇和马房的二栓相约私奔……
黛玉听着这些‘家长里短’,再想想被他们当成新鲜八卦传来传去的消息,都替人类心疼。
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
老祖宗总结的真到位。
繁哥儿服了黛玉送的那滴精华,转天就排除了天花病毒,身子也一日一日的好了起来。
繁哥儿大好了,全家人提着的心都放下了。贾敏自己阿弥陀佛半天不说,还派人去施粥施米。林如海更是以儿女的名义修了座桥。
当然,除此之外,有些事情就必须要处置了。
哪怕白姨娘是繁哥儿的亲生母亲,如今却做了这样的事,林如海无论如何都容不下她了。
白姨娘也是临死前才知道害点被她害死的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一时又悔又恨,可到底还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不甘心。
她想,她死后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就彻彻底底属于贾敏了。
白姨娘死后,那些涉事的奴才下人刑审了一番后,或是杖毙,或是毒哑了全家分批卖了,到没什么可叙述的。
至于贾敏的陪房,甄家派人拿捏了她们的短处和家人来威逼利诱,而那些短处和家人又都是从荣国府里出来的……里面涉及到不少人,有贾敏的娘家人,也甄家人,更有李家人。最后也只是打了个半死,连着口供一道送去了甄家。
林家拿甄家和荣国府无法,但盐商李家却没那么幸运了。现官不如现管,林如海收拾李家,正好对口。因着那两个陪房和口供,甄家在林如海收拾李家的时候,保持了沉默。
林如海和贾敏都没想到这里面还掺和进了荣国府,心里都有些膈应。贾敏有心写信回京寻问一二,林如海还未言语,就被黛玉拦下来了。
“娘亲,外祖家与甄家是老亲。帮着咱们吧,这老亲以后也没得处了。帮着甄家吧,左不过您还是外祖母的亲生女儿,母女哪有隔夜仇。这会儿子您巴巴的问过去,您又要外祖母怎么说呢?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您现在到底姓林。”
黛玉说到‘林’字时还特特拉了长音。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黛玉刚张口时贾敏还没反应过来,可说着说着就不对味了,贾敏当即喝了她一声,“事情还未弄明白,怎么就下了这等结论,你外祖母”
“姓贾。”
“背后妄议长辈,我看你的规矩都学狗肚子里去了。”贾敏重重的在黛玉背上拍了一下。“亏你外祖母还一心惦记你,想着亲上做亲,将你许给宝玉。”
“哇,这就更有害死弟弟的理由。”黛玉一说完,几步窜到林如海身上,双手抱着林如海,说的更起劲。
“您呐,就别自欺欺人了。信不信你就是给外祖母写信去问。外祖母要么一推三不知,要么就打罚几个下人,回头送些不轻不重的礼。左不过是不会为了咱们家的事去质问甄家。”
“这许就几个管事下人见财起义也未可知,而且现在荣国府是你二舅母管家,娘在家时便与她不和。”贾敏就想不明白了她闺女怎么总用最不好的心思揣测自家老娘呢。
“那外祖母就是眼睁睁的看着儿媳妇欺负自家闺女。然后她还在一旁捡漏。”
贾敏闻言气噎,做了几个深呼吸就朝林如海走去。
今天再不能惯着她了。
林如海听着这娘俩吵嘴,全程不发一言,这会见贾敏真的动怒了,拍拍闺女的背,将人放到地上。
黛玉一落地就撒丫子跑了出去,贾敏抬脚上追却被林如海拦住了,“孩子还小呢,做什么急赤白脸的。再吓着她。”
闺女,爹爹只能帮你到这了。
贾敏抬头点着林如海,气笑了。
她本想问问林如海是不是也是这么想她母亲的,张了张嘴咽了下去,转头朝着屋门口侍候的丫头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将姐儿给我追回来。”
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了一眼盛怒的贾敏和站在一旁跟没事人一样的林如海,垂头垂手的退了出去。
至于是不是追黛玉,那就不得而知了。
等丫头们都出去,屋里只剩贾敏和林如海的时候,贾敏刚刚的气势倒是渐渐的消了。
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丈夫没将那两个陪房审的太透,是给她留了体面。可一时她又怨丈夫为什么不审的清楚明白,也好过这般胡乱猜测。
“岳母当真有意亲上做亲?”
“此事定与我母亲没有关系。”
“我知了。”
林如海说完,贾敏怔了一下。俩口子四目相对,一时无话可说。
然而哪怕贾敏面上信誓旦旦,心里多少受了黛玉的话和林如海态度的影响。
贾敏假孕的事情林家正院都没几个人知晓,京城那边就更无人可知了。
为了以假乱真,贾敏和林如海俩人还找大夫开了避经的药。四个月未曾来,‘生产’那日一股脑的来了,更逼真。
所以贾敏不相信她娘家人会伤害她的孩子。
如果说一定是娘家有人起了歹意,贾敏更相信是她那位面憨刁的二嫂子。
想到这里,贾敏又对林如海抱怨起黛玉来。“你闺女这性子再不好好教养,就养歪了。”
“她身子骨弱,性子难免左了些。过两年再大些也就好了。”亲自倒了两杯茶,与了贾敏一杯,自己压了一口茶不以为然的说道,“教养嬷嬷的事有眉目了。”
说起教养嬷嬷,贾敏就是喉咙一堵。抬头看林如海,故意的吧。
林如海假装没看出贾敏的尴尬,一边喝茶一边跟贾敏说教养嬷嬷的事。
数月前贾敏就跟林如海和黛玉说过,要写信托贾母请两教养嬷嬷回来教导黛玉,谁知道后来贾母写信过来,说教养嬷嬷严厉,舍不得黛玉受苦云云。又说让贾敏将黛玉送到京里去,她亲自教导。总之是没提教养嬷嬷这茬。
送到京城去?
且不说她和林如海舍不舍得,就算他俩舍得,他们家那天魔星也得愿意呀。
这话刚提出来,差点没将房顶掀了。
想到她那撒娇卖乖的闺女背个小包袱在众目睽睽之下要离家出走,贾敏眼前就漆黑一片。
真想离家出走,你还能到处告别?
淘气没边了。
最终,被那丫头闹了一出,这事倒是不了了之了。
这会儿子听到林如海又提起教养嬷嬷的话茬,贾敏心情能美妙才怪了。
这小混蛋,就是她想嫁回娘家去,她也不能这么坑自已娘家。
“我旧时同年之子考上今科的探花,当今惜其品貌才华,赐婚姜国长公主……”
按例皇帝的女儿叫公主,皇帝的姐妹叫长公主,皇帝的姑姑叫大长公主。这个姜国长公主就是先帝的幺女,当今的妹妹。先帝驾崩那会儿,她还在太妃的肚子里。哭灵时太妃晕倒在灵前这才诊了出来。
太妃难产没了,姜国长公主一出生就被皇后抱养在身边。这一养就是十几年。
说是小姑子,却是当闺女一样养在身边,感情自是不同寻常。也因些这层关系,当今对这个妹妹也极上心。
林如海如今年过四十,但他的同窗同科同年皆年长于他。他闺女如今才六岁,人家儿子都上场科考下场娶媳妇了。
也洽好有了这一层关系,林如海便写信给那个同年,想要走走公主的关系弄俩教养嬷嬷给自家闺女。
贾敏点头,一时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姜国长公主都要出嫁了。”
“爹爹,您那同年家里有没有长住的外甥女?没爹没娘,楚楚可怜的那种表姐妹?”表姐妹什么的,感觉都是标配了。
俩口子正说话,不妨从窗边传来这么一句话,双双转头,就看见黛玉戴了顶昭君帽,一脸笑嘻嘻的立在窗外,倚着窗户探头朝里瞧。
“作死呢,什么天就敢站在外面吹风。还不敢紧给我进来。”
黛玉听贾敏近似咆哮的声音,气死人不偿命的来了一句,“娘亲,规矩。”
然后不等贾敏发飙,朝她吐了吐小舌头便跑了。
贾敏被黛玉气得直喘气,顺着窗户看着黛玉跑出正院,这才转头对林如海怒道,“瞧瞧你闺女,你就惯着吧。”真随了你们老林家的根了。
林如海‘啊’了一声,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的看着贾敏,“玉姐儿?玉姐儿怎么了,夫人何故如此忿怒?”
贾敏咬牙,深深的看了一眼林如海,一甩帕子回了内室。
林如海见贾敏转身走了,摇了摇头,转头看向窗外。
扬州的冬日并不如北方那么冷,寒气却也丝丝入骨。窗外梅花峭立枝头,远处绿意相映,光是这么看着,便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闺女越大越皮实,媳妇越来越暴躁,侧耳听了一会儿东耳房媳妇逗弄小儿子的声音,林如海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
满是人间烟火气,这样的日子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