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绵绵,太虚剑府内嫩蕊细细、萱草纷纷。
云棠走在燕霁身侧,燕霁薄凉的五官染不上春风的暖意,云棠估摸不准他到底要来太虚剑府做什么,现在只好按照宗主说的,为他介绍太虚剑府。
他们走到一处柳叶如裁、春池生波之处,微风乍起,春湖如美玉微起波澜,池下还有缕缕灵气升起。云棠尽职介绍:“这里是太虚剑府的翠心池,底下有一块巨大的灵璧,保湖水常年冰凉,太虚剑府的灵田都引此水去灌溉,可保收成。”
燕霁若有所思道:“此处倒是杀人抛尸的上好去处,将十来具尸体扔在里边,湖水也能防止尸体腐臭。”
云棠被噎了一下,她该说燕霁不愧是燕霁吗?正常人看见湖光山色,谁会想到这是埋骨的好去处?
云棠带燕霁去下一个景观:“此处名为照日亭,无论哪天,它都是太虚剑府最早被太阳照射到、也是阳光最晚退却的地方。”
二人一进入照日亭,立刻沐浴在阳光里。燕霁周身的黑暗冷意连旭阳都无法照破进去,而他身旁的云棠,则像一朵沐浴在阳光底下的娇花,眼底流转着清澈的笑意,似是软软糯糯,人畜无害。
燕霁淡淡点评:“照日亭?适合将人直接曝晒于此处,也不用脏污我的手。”
他周身的杀意似乎都要散出来了,照日亭下是连绵的青山,青山底部有一条巨大的裂坳,如被巨剑劈开,燕霁一到这儿,周身杀意雄烈,血意如有实质。
他冷冷抬头,望向仿佛什么事都不知道的云棠:“你觉得呢?是直接将人拖于照日亭曝晒,还是淹于翠心池底?”
“啊?”云棠一愣,她沉吟半晌,认真回答:“还是淹在翠心池底吧,照日亭在风口上,风一吹,尸体的气味肯定会飘满整个太虚剑府,我们太虚剑府膳食中有一道厨子常做的菜是腊肉干,我感觉你这么做,以后都没人敢吃腊肉干了。”
燕霁:“……”
燕霁那张俊美的脸微沉,他的本意还是想激起云棠对他的恶意,毕竟她对他的恶感越深,她就会更积极地想从天道指令中找出杀他的办法。
但他没想到云棠这样一个看起来软糯糯的女修,居然会这么回答他。燕霁想到了之前那些奉命来杀他的女修,云棠比她们都要美,看起来,胆识也更为过人。
燕霁冷冷道:“淹在翠心池底,以后你们吃的灵米、灵菜可都是拿浸泡过尸体的水灌溉而成。”
……云棠一想,确实有些作呕,她真挚道:“那还是晒在照日亭吧,果然还是你杀人比较有经验,不像我,顾此失彼。”
她有些遗憾:“大不了以后不吃腊肉干了。”
“滚。”燕霁这下彻底不想和她说话,太虚剑府难道少了她饭吃?
燕霁被这么一气,身上的杀意消散许多,而云棠为了自己的性命极听燕霁的话,立即面无表情走开。
燕霁朝她一瞥:“滚回来。”
云棠又麻利地回来了,她其实特意没走多快,根据她在魔域的经验,这种魔道头子叫人滚都不是真的滚,而是在表明:你伺候得还不尽心,态度不够端正、能力也不够强。
她顶着一张艳绝天下的美人脸,却这么没有脾气,让燕霁想找茬发火都没法,只从喉间憋出一句:“继续带路。”
云棠又走在前面带路,这一次她带燕霁去的地方叫做紫花林。
紫花林中落英缤纷,芳香阵阵,浪漫的紫色映照着温柔的天光,为整片天地都洒上一层暧昧的气氛。
云棠道:“此处叫做紫花林,紫花林是曾经合欢宗的一位宗主捐给太虚剑府之物,紫花又称情花,若服用紫花花瓣,会使得人短暂晕眩,更甚者,会不小心意乱情迷。”
燕霁挑眉,他苍白的手已残忍地拧碎一株紫花,云棠看了一眼也没管他,以燕霁的修为,紫花的毒自然不会影响他。
燕霁满眼都是恶意:“合欢宗会无缘无故送东西给太虚剑府?”
云棠道:“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合欢宗当时的宗主在一次找人双修吸取修为时,被我宗一位峰主制止,那位宗主被打断了好事,自然不能忍,于是立誓:她失去的修为一定要在峰主身上找回来。”
“然后?”
“然后宗主就开始对峰主展开猛烈的攻势,宗主动了真情,峰主却没有,据说是因为合欢宗性喜奢靡,而峰主并没什么宝物,于是他拒绝了那位宗主,那位宗主一气之下,便派人送来一林的紫花种子,从天而降,洒在此山上,她说:你这个没良心的穷鬼,你不只物质上贫困,你还没有感情。老娘给你一林的情花,就当治治你心里的残疾,情花还能拿去卖钱,就当老娘和你相好一场给你的嫖资。”
云棠一副乖乖女的模样,将宗主的话学得活灵活现。
燕霁从心底厌恶合欢宗的人:“这么屈辱的东西,你们接受了?”
云棠奇怪道:“当然要接受了,紫花真的能卖钱,现在丹朱峰的医修丹修还会用紫花做成丹药和药方,每年都能给太虚剑府创收一大笔。”
……所以为此,连尊严都不要了吗?
燕霁默然,最后冷笑,修真界正道不就是这样一群人?他现在理解了,看这一林子紫花也顺眼不少,手中本预备毁了整片紫花林的灵力悄然褪去。
云棠又道:“……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燕霁无声地看着她,云棠诚恳道:“要是哪天你真要杀我,可不可以把我扔在紫花林中没东西吃活活饿死,这儿是整个太虚剑府最好看的地方了。”
云棠心想着,燕霁到一个地方就在琢磨着怎么杀人,她当然要给自己选一个比较好的风水宝地,已备最最最坏的情况。
燕霁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云棠。
云棠以为他不乐意,反正横竖她死亡的可能性更大些,便大着胆子央求道:“老祖宗,求求你了,以后就让我死在这儿吧。”
“老祖宗,看在我为你鞍前马后的份儿上……”
“闭嘴!”燕霁真受不了了,灵力无数次在他手心里打转,想杀了这个聒噪的女修,最后又生生忍下:“别叫我老祖宗。”
云棠刚想问为什么,燕霁就道:“本座生不出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云棠:……
燕霁被云棠这么一打岔,再到一个地方时,再也不说此处要怎么怎么杀人了,弹琴给驴听,驴不气,他气。
云棠便安安分分带燕霁逛完了整座太虚剑府,她其实有心眼,带燕霁去的每一处都以观赏性为佳,而且刻意绕了些路,担心燕霁一把摸透太虚剑府的虚实。
不过,从燕霁到后来完全不需要她带路的情况来看,燕霁或许比她想得更快摸清现在的太虚剑府的底细?
云棠想想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了,是照日亭。
这人仅仅站在山顶一望,太虚剑府的道路、布局便自动在他心中由线成网。
天色已渐晚,云棠跑了一天,现在有些累,她站在一面墙旁,只能达到燕霁的肩膀,她明明在女孩子中不算矮,但这样一看,就显得特别纤巧。
“该介绍的都已经介绍完了,我有点累,今天的行程可不可以结束了?”云棠仰起头。
燕霁面无表情:“你在隐瞒什么。”
云棠:?
她有些不懂燕霁的话,燕霁眼底冰冷,索性说得更直白一些:“你特意在此停下,是担忧我过去看见什么,或者,你要去的地方,是不想让我去的?”
云棠:“……可能是因为我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我的闺房吧,你要实在想去也行,但是要偷偷摸摸来,不能被别人看见,否则会对我名声不好。”
其实名声算什么?云棠只是单纯想睡觉,她陪燕霁逛了大半天,陪太子读书可真累。
燕霁,未来的灭世杀胚,曾经的太虚剑府圣祖。
他这辈子,都没被人嘱咐过要偷偷摸摸,云棠说得跟他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燕霁面上不免又带了几丝凌厉。
云棠察言观色,赶紧轻咳一声:“……你要实在不想悄悄来也行……”
“不必。”燕霁判断出她没说假话后,毫不留恋地转身,黑衣如云,背影挺拔,走向远方。
他远去的背影也像一柄冷刀,云棠甚至不敢盯着看,就担忧燕霁忽然回头,问她看他做什么。
这个人……太敏锐了。
云棠应付完燕霁,打了一个呵欠,走向自己的房间。
和燕霁待着,真是伴君如伴虎,云棠要好好睡一觉补补,她快走到自己房间时,便见到空旷之地有两个人——
碧天峰和春水峰挨得很近,所以,这二人一个白衣冷然、风神轩举,另一个也温柔娴雅,身上似有若无透出清冷的气质,正是她师尊和苏非烟。
苏非烟眉头轻蹙,面上有异样的潮红,发丝微乱,似乎是练剑受了伤,又像是别的什么。
云棠作为一个女子,总觉得苏非烟的表情有些奇怪。
苏非烟笼眉:“师尊,都是弟子无用,弟子今日太大意,才会在舞剑时连连出错,惹师尊蒙羞。”
“所以你就不顾自己的伤势,胡乱练剑?”玄容真君眉间有着不赞同,轻叱:“胡闹!”
苏非烟脸颊更红,师尊说胡闹时,周身气质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她的心跳得更快,幸好,手指上的疼意如针刺般传来,苏非烟痛得轻呼一声。玄容真君拿出一瓶散发出清香的药,拿给苏非烟:“剑修的手是大事,你自己小心些上药。”
正巧,苏非烟十个手指都伤了,她温柔笑道:“劳烦师尊把药瓶放我储物袋里,我等手上不那么疼,再自己上。”
玄容真君道:“你的手伤成这样,要多久才能好?”
苏非烟小心翼翼道:“总不可能让师尊亲自给弟子上药。”
她这么一说,玄容真君似才想到这茬,苏非烟眸中笼着泪,一向坚韧的人在玄容真君面前露出这般孱弱可怜的神色。
玄容真君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便拉了她的手,给苏非烟细细上药。苏非烟的手上有薄茧,但也还是女儿家的细,玄容真君却无丝毫动容。
云棠亲眼见到苏非烟的脸更红了,她总觉得苏非烟的脸红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总感觉,苏非烟对师尊,好像怪怪的?
云棠暂时想不出来,许是她在魔域没见过什么风月的原因。
不过……她想到了那个梦,梦里,她居然会和师尊结成道侣?还恩爱如仙,羡煞旁人?
瞧瞧正给苏非烟仔细上药的师尊,云棠不禁陷入沉思,今后,她和师尊的相处得更注意了,千万别歪到那方面去。
云棠快步走到她房间,路过玄容真君和苏非烟时,行礼:“师尊,师妹。”
玄容真君见到她,眼中划过刹那异样的神采,但他的声音很平稳,如一个最稳妥的师尊对自己的弟子那般:“棠棠,现在才回来?”
“嗯。”云棠礼貌回应,她不想打扰师尊和苏姑娘关于修炼的正事,便道:“师尊,弟子有些乏,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