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向苏非烟,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苏非烟短暂地红了脸,又牵出一个温柔得体、若大家闺秀的微笑。
玄容真君道:“为何?”
他语气稍冷,玄容真君看起来冰冷俊秀,但实则,他不喜有弟子质疑他的决定。
苏非烟心细如发,听出师尊话里微含的冷意,心底着实有些酸楚。云棠就那么好吗?她修为比她低那么多,人人都说她除了一张脸外一无是处,但师尊就是护着她。
苏非烟只想凭实力让大家看看,她并不输给任何人。
“师尊,弟子只是斗胆想着,云师姐虽天资聪颖,但因故修为算不上太高,届时七十三峰弟子虽说是舞剑,但也会暗中比较,弟子倒不是担忧云师姐去会堕了师尊威名,只怕老祖宗严苛,若是苛责云师姐……”
玄容真君蹙眉,这倒是个问题。
云河也道:“云棠的确不能堪此大用,真君,不如让非烟试试?非烟的剑术、修为、天资都是你座下的一等一,此次,正好给老祖宗看看,留个好印象也好。”
云棠也随便他们怎么安排,对她来说,舞剑不舞剑没那么重要。
玄容真君尚在踯躅,苏非烟缓慢捋着自己的剑穗,露出许多剑茧,全是她刻苦练剑时落下。
苏非烟除了云棠回来时自杀致病那段时间没练剑,其余时侯不论寒暑,俱风雨不辍。
玄容真君看了眼云棠,比起苏非烟的小心谨慎来说,云棠面上一派纯真娇憨,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云棠那件水色游鱼裙,在她的指尖扫过。
云棠指若纤葱,光华嫩白,和苏非烟是两个极端。
玄容真君心底微叹,苏非烟本就是他的弟子,到底心生怜意:“如此,便由非烟去。”
苏非烟小声道:“让几位师兄去便好,我排行最末,轮不到我。”
玄容真君没理她的推脱:“此事不必再议。”
众人的饭都吃得差不多了,玄容真君方发话散席,云棠趁众人还未走,道:“我今天在剑心堂听别的师兄们说,近来山下好像有些不太平,你们要小心些。”
她不能多说别的,只能这样委婉提醒。
几位师兄虽莫名,也道:“多谢云师妹提醒。”
云河和云苏氏却不同,他们自以为太了解云棠,云棠每日能有什么正事儿?云河讽刺:“别每天没正事儿做只知道听人胡说八道,你有时间操心那些,不如好好操心你的修为,别人问起我你的修为,我都不好张口,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我们、对得起你师尊的教导,还不快下去修炼!”
云棠本是好意提醒,云河却如此叱责她,她再怎么心大现在也有些难过,垂下头不说话。
可能因为她是个废柴,她无论做什么事,她爹都能逮到空子教育她。
玄容真君没再沉默:“云堂主,今日天色已晚,修炼不急于一时。”
他算是从侧面回护云棠,玄容真君地位尊崇,云河自然要给面子,没再找云棠麻烦。
苏非烟见状道:“爹,师姐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以后有我呢,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师姐。”
云河叹了口气,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摇头。
云棠在这儿待不下去,她知道自己废是一回事,但别人天天拿来攻击她又是另一回事。她向众人告别,打算知耻后勇,赶紧回去修炼。
玄容真君看出她精神萎靡,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他不大好说云堂主什么,想着一会去开导儿一下云棠。
否则……玄容真君想到小时候的云棠,一点点事情她都会哭,她又不喜欢被人发现她哭了,觉得有负于她未来剑仙的威名,便总说她没哭,实则眼睛红红的,像一只白兔子。
云棠已走走出星落殿,往自己的房间去。
其余弟子也渐渐散了,玄容真君正抬步出门,苏非烟还没走,她道:“师尊,明日舞剑,弟子有些没把握,不知能否得师尊指点一二。”
玄容真君对上苏非烟,又恢复古井无波的模样。
玄容真君高山景行,品性端正,是九州的老怪们都公认的天才。九州的英才榜都没把他纳入进去,原因就是玄容真君早成一代宗师,攥写英才榜的人并无资格评判他。
若非玄容真君洁身自好,这样一朵高岭之花,早已被人将门槛都踏破,十年前蓬莱墟的卿寒仙子,堂堂修真界第一美人,也曾向他示好,可惜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苏非烟一颗心也落在他身上,太虚剑府不是没有人向苏非烟示爱,但她一个都不喜欢。
苏非烟等着玄容真君的回答,却只等来一句:“不必,仅是舞剑,你足够胜任。”
苏非烟道:“可是,明日还有其余七十二峰的人,弟子若是堕了春水峰的威名……”
“虚名罢了。”玄容真君并不在意这些,他的春水峰在七十三峰之中能排进前十,前十的峰主中还有些是因为年纪、资历比玄容真君高,才排在他前面。
对他来说,这些虚名,他的确不在意。
“早些休息。”玄容真君落下最后一句,便抬步而行。
“师尊。”苏非烟的声音都染上急切,玄容真君回头,她眼中有些水光,几乎是哀切道:“其实是弟子前些时候练剑,不知为何剑法和功法若同时而行,则总有滞后之感,不能做到往日那般灵巧,弟子之前不敢说……”
玄容真君见到她眼里的泪,有片刻沉默,终究不忍见自己的弟子哭泣。
他折返回去,轻叹:“你先别哭,一切有我。”
星落殿内灯火通明。
一晃,便到了第二日。太虚剑府老祖宗回来是大事,七十三峰峰主和弟子们都聚于剑心堂外侧。
云棠也换上太虚剑府的弟子服,只在剑柄上挂了一柄翠绿的竹叶,大师兄、二师兄他们和苏非烟全都有,这竹叶以特殊材质制作而成,冬暖夏凉不说,关键时刻可摔碎此竹叶,玄容真君便会受到弟子遭难的讯息,前往救援。
春水峰的亲传弟子标识是竹叶,丹朱峰的标识是凤凰花……每座峰都有自己独特的标识。
云棠立于五师兄后,七十三峰峰主还在剑心堂和宗主讨论事情,渐渐才鱼贯而出。
一声冷哼忽然清晰传到云棠耳中:“本君还以为玄容真君真会眼瞎到让你代表春水峰上去舞剑,看来,他还有理智。”
云棠抬起头,一名披散着头发、眼神阴鸷、薄唇如刀的英俊男修走过来,他周身气势煌煌,正是无妄峰峰主宫无涯。
那个奇怪的人又来了,云棠心想。
宫无涯厌恶云棠,或许是因为他太欣赏苏非烟的缘故。之前苏非烟自杀,宫无涯抱着她苍白的娇躯,满眼都是恨意:“非烟,你为何如此傻?你善良到不和别人争抢,哪里有好下场,需知,有人、还有人愿意为你负尽天下人。”
云棠觉得太奇怪了。
她在魔域见得多了负尽天下人的人,但基本他们的情况都是:爹死了,娘死了,唯一的一条大黄狗还被人打去煲汤了。
这种情况,那些人才想负尽天下人。
无妄峰峰主这也太奇怪了,为了一个自杀的女人就要负尽天下人,那个女人还是自杀的!天下人到底做错了什么?
云棠不喜欢和奇怪的人说话,她安安分分地盯着前方五师兄的背,目不斜视。
宫无涯见她不答话,更为鄙夷,就是这样一个人让非烟在她的阴影下生活了那么久?她也配?
所幸,非烟这次代表春水峰舞剑,这一次,全宗门的人都能看到,谁才是最优秀的人。
宫无涯冷冷道:“很快,谁是珍珠,谁是鱼目,众人一瞧便知,老祖宗更知。你的逍遥日子到头了。”
云棠疑惑:“珍珠、鱼目?无涯真君贵为一峰之主,还喜欢鉴定女孩子戴的珠宝首饰?真君要是不会鉴定可以找我,我帮你。”
围观众人差点忍不住面色龟裂,他们以为宫无涯要找云棠麻烦,一些人不敢插手此事,云棠的师兄们则想着去找玄容真君来给云棠解围。
不管众人刚才是怎样的想法,此刻只有一条感触:同情。
同情宫无涯,鸡同鸭讲半天,别人根本没听懂!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呢?
一些弟子更是汗颜,云师妹果然美则美矣,脑子不好……无涯真君也是,他想对云师妹说苏师妹更优秀,他直说啊,去和云师妹做比喻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宫无涯从别人的目光中看到对他的怜爱,他脸色铁青,本想破口大骂云棠,但又觉有失宗师风范,恨恨拂袖而走。
云棠悠哉悠哉地继续站着,她故意这么说的。她才不想和宫无涯认真说话,这种因为一个女孩子莫名其妙迁怒到天下人的人,都是智商感人。
她不要和这种人好好说话,会被传染。
云棠又站了好一会儿,玄容真君是最后一批次出来的峰主,他出来后,便有大钟声音响起,响彻云霄。
“太虚剑府祖师今日回宗,祖师雅量高致、中兴太虚……”一堆褒扬之语,几乎已快说了小半柱香。
底下的弟子悄悄谈论:“祖师爷,修为岂不是很高?”
“不知长什么样,我看我们门派的史册时这位祖师爷最神秘,没想到还活着。”
“自从天门断了后除了楚月宗那位老祖,便无人飞升,修士寿元一尽,便化为尘土,祖师爷活到现在,想必他的修为一定早已能飞升,只是苦于天门已断。”
“不知长什么样子?”
不过,老祖宗嘛,所有人心目中浮现的都是一个仙风道骨、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和蔼老头。
忽而,天空中红光大盛,蓝天上的流云似乎也已凝滞,整片天地间的风都静止下来。
一个冷漠俊美的黑衣男子从半空中走来,比起太虚剑府众人身上的仙气,他眉目锋锐冷艳,似冷刀一般,光是往那一站,就予人极大的压力。
云棠脚都软了,燕霁来了?
他们不是说好了吗?燕霁还让他不要说出他的存在,结果现在他主动出来,难道今天他便要大开杀戒?
云棠有些慌乱,站在高台上的太虚剑府宗主却忽然声音哽咽:“……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