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静闹得太大,老太太和大太太的院子都派了人过来。见是醉了酒的谢霖在闹,一时间都有些无言。一直态度强硬又漠然的丸子这时才好似遮丑一般,改了口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将爷扶进来!”
丢下这一句后,丸子广袖一甩,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杨嬷嬷等人面面相觑之后,赶紧上前搀扶住谢霖。
两个院子过来的嬷嬷不好太靠前,杨嬷嬷亲自走到两嬷嬷的跟前,很是会聊天地说了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场面话,才领着一众下人将今日这风波给平下去。
且不说老太太和大太太听说了汀兰苑这边的闹剧作何脸色,此时久等谢霖不来的沈兰若看着日渐黑沉的天色,终究沉不住气。
她身边伺候的被谢家人换了一波,如今是一个贴心的都没有。
招来身边问话的,是谢二太太新拨来的下人。她问什么便答什么,中规中矩,丝毫没有听懂她的暗示出去替她打探的意思:“二少奶奶且还是耐心些候着吧。世子爷素来身边不带伺候的,也不喜人打探他的行踪。今日是新婚大喜之夜,世子不会不过来,您请耐心些。”
这话是何意?难道她是那等后院里等不及争宠的小妇不成?
沈兰若被她这一番话噎得有些难受。脸上虽涂了厚厚一层的脂粉,却也藏不住此时脸颊火辣辣地烧。她如今算是感受到失贞进门的坏处了,这是连奴婢都瞧她不上?在谢家六年,哪怕寄人篱下,沈兰若还没被人这般明恭暗讽过。
心里鼓噪着不悦和羞耻,沈兰若将屋里的下人都赶了下去。
今日二房大喜,下人们从天不亮便守到如今早就累了。听她语气不善地赶人,并未觉得惶恐反而都松了一口气。沈兰若心里又气又怒又羞又臊,但路是她自己选的,便是丢人现眼,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
香案上的龙凤烛随风摇晃,婴儿臂粗,足够燃到天明。
她从谢霖离开等到子时,等了整整一宿,没见从来都将她捧在掌心的表兄出现。沈兰若本告诫过自己大喜之日不能哭,会损了福气。可看到窗外天色从黑沉到光色熹微,终究拆了满头的钗环,扑在榻上哭得痛哭起来。
红玉那次污蔑丸子推人后,就被谢霖给亲自发卖了。后头谢二太太拨去凝香院伺候的下人也因为寿诞那日犯大错被发卖,沈兰若如今一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无。
她端坐在梳妆台前,哭了半晌,没忍住将整个梳妆台都推了。
新婚次日,新妇要去敬茶。谢霖的酒在半夜就醒了。但那个时候院子早已落锁,他捂着胀痛的额头道一句不好,次日一大早便赶回蒹葭院。
凝香院原先是给沈兰若做姑娘时候的闺房。如今成了亲,自然不能再回那个院子住。蒹葭院是二房一早准备好给二房未来主母的,从谢霖十二岁起便预备着,院里一应器具摆设自然都是顶顶儿好的。沈兰若披头散发端坐在窗边看着这一景一物,心中没了这些年的向往。
蒹葭院离汀兰苑还有些距离,走过来怕是要一会儿。
谢霖赶回来的早,人到院子里才将将辰时。他还穿着昨夜那身新郎官儿喜袍,虽然粗略梳洗过,却没拾掇得精细。早早赶过来一是为了昨夜醉酒误了竟然洞房感到十分愧疚,二来还是主要是心疼沈兰若,她本就敏感多疑,怕是会一时想不开。
人匆匆进屋,看到的就是沈兰若失魂落魄坐在窗边的场景。到底是放在心上六七年的人,虽然因寿诞那日之事恼了她,但谢霖还是一下子就心疼了。
他大步走进内室,如今是夫妻,自然没那么多避讳。挥推下人,上前便将窗边单薄的身影拥入怀中。
与对丸子之时的强硬不同,谢霖当真是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了沈兰若。怀里人挣扎,他也不会太强势地硬压,只温言软语地说起自己昨夜醉酒误事。之所以没来新房并非有意怠慢,话里话未都是迁就愧疚,心疼她心疼得不得了!
沈兰若哭了一晚上,听他久来的心疼,这段时间尤其昨夜的委屈一下子就爆发。
她转过身,剧烈地挣扎,言辞激烈地质问谢霖昨夜去了哪儿,为何丢下她一人。等谢霖支支吾吾承认了昨夜在汀兰苑,她顿时就跟气疯了一般。声声泪下地控诉起来,她拉出往日两人说过的山盟海誓,质问他是不是负心汉?是不是被长房那个女人给勾走了心!
两人为了昨夜之事闹得天翻地覆,动静大的整个蒹葭院都能翻过来。谢霖心中有愧,自然是处处忍让。便是沈兰若激动之下抠划了他的脸颊和脖子,他也不曾生气。
蒹葭院离谢二太太的白芷院本就不远,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正在梳妆的谢二太太。
虽说沈兰若进门的方式不大好,但亲事既定,这就是铁板钉钉的谢家二房孙媳妇了。谢老封君便是有再多不满,再不待见沈兰若,孙媳妇茶是必然要喝的。本就闹了笑话,谢二太太心中自然是重视这次新媳妇茶,可不能当着谢家众人的面再出一次纰漏。
听到动静,立即就打发了人过来。
等打听的人一脸惊慌地跑回来说是二少奶奶与世子爷打起来。谢二太太都不顾不上衣裳妆容还没上完,急急吼吼地就亲自过来这边。
她疼侄女是有目共睹的,但再疼侄女也比不上儿子。何况这侄女接二连三地给她闹笑话丢人,谢二太太如今还愿意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儿媳就是看在沈家列祖列宗的面子上。亲眼看到谢霖脸颊上长长的指甲印,谢二太太心头火一上来,冲过来就给了沈兰若一巴掌。
这一巴掌,成功叫发疯闹腾的沈兰若消停下来。
她睁着一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二太太。若是平常,谢二太太见她这幅神态必然是要愧疚心疼的。可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今日新妇敬茶,阖府上下都在等着,她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儿跟霖哥儿哭闹,还抓花霖哥儿脸,这根本就是蠢笨如猪!
“你若是想新婚第二日便被休妻,你就继续给我闹!”
谢二太太气得头发昏眼发花,指着沈兰若便大声叱骂起来,“你知晓今日什么日子么?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梳洗上妆,在对你的夫君动手?你要是一辈子不想被谢家人认可,就尽早给我滚出谢府去!”
沈兰若惊呆了,也吓白了脸。她再不敢哭,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清:“姑,姑母……”
“别叫我!”谢二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任由沈兰若发疯的儿子,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盘桓在心里的话,“还好你还娶了个懂事的!要是长房跟她一个样你这辈子就完了!”
沈兰若瞳孔剧烈一缩,谢霖没说话,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姑母,姑母……”沈兰若慌了,姑母这话什么意思?这是说,在姑母心中,长房那个贱人已经替换了她的地位吗?
“是表兄他对不住我我才如此,表兄他昨夜根本就……”
“你住口!”谢二太太不想听她狡辩,她着实想不通温顺体贴的侄女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到底是受了委屈才如此,还是本性藏得太好,“再闹,我就送你回沈家去。”
昨日酒宴的到客叫谢二太太忽然看穿了许多事情,坚持将这桩婚事办下去指不定不是一件好事。或许在旁人眼中,根本就是个笑话!
撂下一句狠话之后,谢二太太冷着脸拂袖而去。
谢霖也折腾累了,宿醉的脑袋一抽一抽的疼。他抬手招来几个下人,吩咐她们赶紧替二少奶奶上妆。他自己则去了偏房,重新洗漱。
等两人收拾好赶去福寿园,果不其然,久候的谢家人脸色都不好看。
谢老封君都懒得做那等表面功夫,沈兰若敬上来的茶,她都是叫身边嬷嬷接过去的。见面礼也给的随意,丝毫不如丸子当日的郑重和精心。谢二太太倒是准备了不错的见面礼,但在早晨那事儿之后,她又当众增添了沈兰若一本女戒。
沈兰若脸上乍青乍红的,但被谢二太太训斥过,这会儿再没敢摆到脸上来。
丸子不是长辈,不必喝她的茶。但按照规矩,也是该给一份见面礼的。丸子素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给人话柄,自然准备得体面又大方。
不过她给的好,沈兰若领不领情就不一定。至少面对丸子时,沈兰若嘴角连牵都没牵一下。
敬茶礼十分仓促,一圈转下来,很快老太太就赶人。
谢霖心里叹气,却也无可奈何。沈兰若出了福寿园,整张脸就拉下来。谢霖已经不想哄了,他从昨夜到如今都没好好歇息过,说了句有事便匆匆去了外院。
或许赶巧,又或许是故意。沈兰若心慌意乱的,又跟丸子碰上了。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又发生了一遍,只是角色好像有些换过来。沈兰若疾言厉色地质问丸子,是否心胸狭窄蓄意报复她,才会在新婚之夜将谢霖唤走。
丸子站在花丛后面,精神饱满神采奕奕:“是又如何?我就是故意的。”
恶毒女配的嘴脸暴露无遗,沈兰若差点没气疯:“果然!果然是你这个贱人!”
往日不会骂人的才女表姑娘,指着丸子的鼻子各种侮辱人的词汇蹦出来。因为等她敬茶等了许久,这会儿敬完茶已经很晚,花园里都是人。沈兰若厉声咒骂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新婚之夜将别人的相公勾引走,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丸子根本不痛不痒,勾唇一笑:“你都不怕,我为何要怕?你先做的初一,我做十五。说来说去,我不过是学习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