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煜星与卫元洲各自上马到了出发点。
赛春园常有贵人包场,许多人都爱来这里看热闹,更有心怀幻想的姑娘家想来这里撞姻缘碰运气,此刻赛场上的两人皆是相貌出众的男子,顺理成章引得场外女子频频看过来。
照规则,两人围马场跑两圈,先跑完全程,触响铃绳者为胜。
随着裁判挥旗,两匹马似离弦之箭般冲出,马上的两个男人身躯微伏,扬鞭打马,两人在被超与反超的状态中频繁转换,难分胜负。
就在两匹马行至拐弯处,郑煜星忽然爆发,超出卫元洲一个马头的距离,卫元洲见状,当即靠近他,欲将他锁在自己的马与围栏之间,不得冲出,是个极其危险且霸道的举动。
郑芸菡看的分明,不禁想到当日与他赛马时,她的枣红小马因他的大黑马被吓到的事情。
那时她不曾多想,只觉得失了气势,如今看来,分明是他极擅长逼近这招,将马也训得一个德性,大抵因为她实力不济全程被吊打,无缘得见他施展这一招,否则不被结结实实撞一回,也要被狠狠吓一跳。
郑芸菡莫名窝火,输掉赛马的不甘与后来被流言恫吓的情绪齐齐涌上来,手里的帕子拧成麻花,已然忘了理智是什么,心中小人在呐喊助威——三哥,超他!
郑煜星仿佛听到了妹妹的心声,在卫元洲撞过来那一瞬间二次爆发,座下马儿成精一般飞跳冲出,完美跳出包围,卫元洲挤了个空,飞快勒住缰绳以免撞上围栏,眨眼的功夫,郑煜星已经完全占据赛道内圈,绝尘而去。
“超得好!”郑芸菡心血一沸,握拳一挥,扬声喝彩。
忽的,马场中的卫元洲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似是听到了那一声呐喊。
太子和舒清桐一并缓缓望向她,连卫元洲的手下樊刃都投来一个颇为怨念的眼神。
郑芸菡僵了一瞬,立马作咳嗽状,虚弱的去够面前的茶盏,借饮水的动作,用茶盏子将自己挡住,好像方才那道声如洪钟的助威声不是她喊得一样。
因赛场既没有什么障碍,又是个短程的竞速赛,所以往往得先机着,基本就定了大局。
郑煜星毫无悬念的获胜。
待卫元洲抵达终点后,他笑着抱拳:“王爷,承让。”
卫元洲不是输不起的人:“郑大人骑术精湛,本王认输。”
郑煜星面上笑的和气,眼底却滑过一丝厉色,掉头去交马时不期然丢下一句:“王爷坦荡,遇娇软之辈敢赢,逢强劲敌手敢输,下臣亦十分佩服。”
卫元洲生生一愣,半晌才回过味来。
原来是在这等着。
一时兴起的玩笑,闹出诸多事端。然流言蜚语、婚事遇困,他皆没觉得有什么头疼的,唯独她,出头的一个接着一个,个个冲着他来,竟是真不能轻易招惹的。
卫元洲从未有过这般经历,低低的笑了两声,跟着交马。
郑煜星威风凛凛,一如凯旋大将,冲太子邀功:“蒙王爷相让,下臣未负殿下所望。”。
太子眼神幽怨,手里的扇子都摇不动了,若非场合不对,可能会直接甩他一扇子。
郑煜星假装不知,落座时冲郑芸菡单挑右眉,眼神挤满了得意。
郑芸菡瞬间懂了三哥的用意,哭笑不得之余,亦觉窝心。
卫元洲也回来了,脸上半点不见输的沮丧,甚至蓄着笑意,将马鞭抛给樊刃,拿过酒囊灌了一口。
席间尴尬的寂静仿佛在宣告,太子的助攻计划,被郑煜星的马蹄子踩得稀碎。
就在太子心急火燎的想为皇叔找回些颜面时,有人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清桐,你怎么在这?”一个紫衣罗裙的少女在仆人陪同下走过来,刚刚靠近就被护卫拦住。
郑芸菡循声望去,脑子里的名册哗啦啦翻起来。
商怡珺,左相孙女,二八之龄,有才有颜,与荣国公府长子定了娃娃亲,然嫁龄将近,两家并未将婚事提上日程。
舒清桐看清来人,赶紧起身去将她接过来,商怡珺走近了才发现太子和怀章王都在,立刻见礼。
舒清桐与商怡珺是闺中好友,今日一起来的,后来怀章王的人来请她移步清幽之地,她便和商怡珺分开了。
郑芸菡发现,舒清桐虽然见谁都笑,但笑意总没有抵达眼底,倒是对着商姑娘时,笑容多了几分真切。
不愧是闺中密友。
闺中密友……
糟了!晗双!
她怎么忘了自己的好友呢!
“菡菡!”熟悉的声音跟在商怡珺后头,郑芸菡扭头看去,一颗心安稳落下,她看向太子,还没解释,太子已经摆手放人进来了。
来人正是池晗双。
原来,真儿送舒清桐去上药时找人给池晗双送了消息,若非她,池晗双此刻还在园子里跑呢。
也因为这样,真儿并未留意舒清桐,叫舒清桐看到了郑芸菡的齐全准备,险些在赛马上坑了她。
郑芸菡得知真相,看真儿的眼神带了歉意。
真儿乖巧立着,心中唏嘘,得亏池姑娘在自家姑娘心里的地位不低,令她逃过一劫,阿弥陀佛。
池晗双跟着见礼,然后挨着郑芸菡坐下,向她投递眼神——事情办妥了?
郑芸菡倒茶递给她,回递眼神——别问,问就是头疼。
能让豁达的好友如此情态,池晗双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捧着青釉盏小口抿,眼神机灵四射,窥伺席间局面。
卫元洲忽然对太子道,“殿下出宫许久,今日已然耽误政事,还是尽早回宫。”
太子的眼神顿时更疲惫,他并非庸碌好逸之人,知道轻重,遂遗憾离开。
郑煜星拍拍郑芸菡的头:“早些回家,别玩太晚。”郑芸菡乖乖应下。
送走太子,卫元洲却没急着走。
商怡珺在剩下的人里扫了一圈,微微一笑:“方才见清桐匆匆离去,还以为她伤重,颇有些担心,原是去赴王爷的约。我等还是该尽快退下,别扰了二位的雅兴才是。”
后头的樊刃神色一紧,在卫元洲的眼神杀过来之前,卑微的低下头。
卫元洲看看樊刃,又见舒清桐没否认,大致猜到自己是被属下摆了一道——舒清桐早就知道他的人善做主张约了她在偏僻处见面,她的确是在望山亭里等他。
所以,他不算巧,郑芸菡才是巧。
换了从前,他早已不悦,毕竟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人善做主张来安排自己。但今日的他内心毫无波动,想到望山亭中那巧合的一幕,甚至有点想笑。
商怡珺看似随意一说,郑芸菡却从她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来,悄悄去扯好友的衣袖:“我们先告辞吧。”
池晗双一愣:“你都问了?”
她无奈摇头。
“那走什么?”池晗双往对面瞄了一眼:“既然碰到就问呀,你真想再试一次你们的缘分,还是想正经登门?”
郑芸菡觉得有道理,今日不问,还要再想办法见她,于是改了念头,上前一步对舒清桐道:“其实……今日我是专程来寻舒姑娘,有一件事想请舒姑娘帮忙。”
舒清桐颇感意外,大概是想不出她们鲜有交集的两个人,能帮对方什么,连卫元洲和商怡珺都看了过来。
“既然如此,坐下说吧。”舒清桐抬手请她入座。
一行人重新坐回席间,让郑芸菡有些尴尬的是,卫元洲没走,大大方方的跟着坐下来。
她沉下气,用最简洁的话道出了《鬼子母神图》的由来以及撞衫的巧合。
“母亲生前便有一览全图的心愿,到最后都未能如愿。这是母亲的心愿,也是家兄替母亲留在心里的遗憾。”
末了,郑芸菡小心翼翼提出:“不知舒姑娘手中是否有此图,若是没有,当芸菡今日冒昧,改日必登门赔礼;若有,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割爱让出,价格好商量;如不愿割爱,又是否能借出此图供芸菡临摹一副,算圆了母亲的遗愿,全了家兄的孝心。”
“孝心”二字,让卫元洲挑了一下嘴角,他忽道:“听闻侯府祖上皆忠烈之士,本王无缘得见,然今日侯府后辈的拳拳孝心,本王倒是看的清楚明白,自古忠孝两难全,侯府却是做到了,真是……令人敬佩。”
商怡珺忽然望向卫元洲,眉头微蹙。
郑芸菡面上绷着淡定的笑,内里心惊肉跳。
若此刻卫元洲敢将赛马的事情捅到舒清桐面前,她就敢圆了当日的遗憾,将手里的茶盏抽到他脸上!
舒清桐似没听到卫元洲说的什么,手里转着茶盏,一直没说话,少顷,她停下指尖的动作,神色平静:“对不住,这图我不能给你。”
即便早有准备,郑芸菡还是难免失望:“舒姑娘,或许……”
“多谢你的药油,但这图,卖也好,借也好,都不可以给你。”舒清桐把话说死了。
池晗双觉得舒清桐有点小气,正要帮腔,郑芸菡按住她,冲舒清桐礼貌一笑:“那……不打扰了。”
她向另外两人道别,起身离开。
池晗双落在后头,看着郑芸菡的背影,终是放软了语气:“舒姑娘,你再考虑考虑吧……”说完追了上去。
郑芸菡已走远,商怡珺发现怀章王正看着郑芸菡的背影,饮了一口茶,笑着说:“这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王爷觉得呢?”
舒清桐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卫元洲,见他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是挺巧的。”
郑芸菡已走远,卫元洲起身:“本王还有要事在身……”
舒清桐当即道:“王爷随意。”
卫元洲与她道别,带着人离开,也没提送她回去。
商怡珺看着卫元洲走远,忽然叹了一口气:“清桐,我若是你,就该好好防着那个郑芸菡。”
舒清桐眼神一动:“怎么说?”
商怡珺把玩着茶盏:“今日观你与怀章王站在一起,更觉你们登对。可这个郑芸菡,似乎格外喜欢在你与王爷之间插一脚。”
“我肯定和怀章王赛马的人就是她。撞衫的事虽可解释,但她当着王爷的面向你要画,就有些心机了——这画是她家的宝贝,难道就不是你家的宝贝了?怎么可能卖给她?你与她素无来往,画借出去,谁知道是不是原封原样的还回来?”
“向人借珍贵之物已是不妥,还将自己弄得一副委屈模样,不是成心要在王爷面前显得你小气吗?你方才不该那样硬邦邦的回绝,着了她的道。我听说王爷对你一直十分殷勤,他刚才走的时候可没半点留恋,你得当心了。”
舒清桐的眼神在商怡珺身上转了几圈,笑道:“好,我会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