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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传音哪有回声好玩

【帝国,王都,王宫内西侧大殿】

大王子杰克是来拜访——不,紧急求见自己的亲妹妹梅瑞娜的。

他急匆匆地穿过长长的走廊,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从妹妹宫中一瘸一拐走出的理查德。

“梅瑞娜?梅瑞娜!开门!我要见你!”

大王子的侍从急得满脸冷汗,向周围的静立的侍女们连打眼色,示意她们把自己拉住一时发狂的大王子:“请您冷静一点!哎,殿下,公主想必在休息,你私自召见她也不——”

“私自召见我?”

宫门里传来悦耳清脆的笑声:“让我亲爱的好哥哥进来吧。”

大王子杰克愤怒地甩开了一直在阻拦自己的侍从,还瞪了他一眼。

稍微整理了一番自己凌乱的披风与肩膀上的流苏,杰克刻意挺直了身体,气宇轩昂地走进梅瑞娜的宫殿。

他面对这个妹妹时总有种莫名的畏惧感,这让自视甚高的杰克十分恼怒。所以,他总要在梅瑞娜面前摆足了兄长架子。

当然,杰克是有自视甚高的资本的。

与他容貌优秀的妹妹相同,杰克的容貌生的相当俊美:阳光般灿烂的金发,男子气概十足的小麦色皮肤,以及一副被许多帝国女性所赞美的好身材——肩宽体长,匀称健壮。

凭心而论,这位王子的外貌的确符合“每个少女梦中的白马王子”。相较而言,他喜欢花哨的服饰,喜欢炫耀,总是在五颜六色的宴会上说大话,行事有些莽撞粗放——这在帝国少女们眼中,自然是男人味道的展现。

亚历克斯王虽然是个蠢材,但他眼光还不算差。国王选择的这个儿子是他所有儿子中外貌最出众的一个,放在全大陆,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

根据吟游诗人们所称颂的——“他那含情的褐色眼眸能吸走别人的灵魂”——亚历克斯王毫不怀疑自己儿子对女人的杀伤力。

只可惜,脑子里都是草。

梅瑞娜在心里冷笑。

“我亲爱的哥哥,你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了?沙伦伯爵夫人前几天还提起过你呢,她家还有好几位待嫁的小姐,我听说她们为了争抢你都撕破了帕子……”

“行了!”

杰克大手一挥,焦躁地打断了自己妹妹慢悠悠的调笑:“说正事!那个,那个……那只鬼,你找到了没有?她的尸体在哪儿?她一定是死在外面了吧?”

梅瑞娜看了看身旁安静伫立的侍女长,后者领会了她的意思,便立刻合上了殿内的窗户,并带领一众侍女轻轻退出殿外。

宫殿里只剩下激动踱着步子的杰克与梅瑞娜两人。

“瞧你说的,哥哥。”

公主靠着一张美人榻,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自己的指甲:“我怎么知道那位公爵的下落?我只是个待嫁的不受宠公主,没有父王那样的英明神武。孤自一人关在这个宫殿里,连出门交际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杰克踱步的动作一顿,他就像驱苍蝇一样打断了妹妹故作可怜的抱怨:“行了!你跟我就别扯这些了!我知道你有门路!”

我跟你别扯这些?你算什么东西?

梅瑞娜冷漠地瞥着哥哥走动时挥来拂去的金色披风,心里厌烦得不行:“我有什么门路?我不知道,哥哥。”

“你——”

杰克没想到梅瑞娜会忤逆自己,但他“你”了半天,依旧没下文,只是憋红了自己的脖子颜色。

他怕梅瑞娜。

但他自己也不清楚具体是为什么。

“……哥哥知道,你是生气了,关于哥哥不经过通传就直接闯进你宫殿的事。”

杰克咬牙道歉:“但是哥哥是真的没办法了,你也知道,那个……那只鬼,哥哥只要一想到她会再度归来,就……就坐立难安,担心……”

梅瑞娜吹完了这一只手的指甲,又换了另一只手。

“哥哥,我一直很好奇。你只是被父王派去蛊惑一个女人,结束任务后,你却一直把她描述成有着獠牙和尾巴的怪物……那位公爵,她真的那么糟糕吗?”

娇艳的公主漫不经心地说着,似乎有点疑惑地点着自己的嘴唇:“连我相貌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杰克僵硬在原地。

如果是以前,知道那个女人还老老实实被关押在神殿的地底,双手皆被钉在十字架上,他当然可以大言不惭地对自己的妹妹添油加醋,直把那位公爵描述成一个怪物。

但如今不同,那位公爵突然消失,全帝国的掌权者们翻遍了帝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找不到她,生死都无法订下结论……杰克毫不怀疑,以那个女人鬼魅般的性格脾气,绝对……

他会是她第一个报复的对象。

他的身边说不定已经有了她潜伏的手下!

想到这一点,杰克这几天就坐立难安,辗转反侧,连正常的睡眠都维持不了。

他实在是怕了那个女人——那位公爵,作为曾经和她差一点迈入婚姻殿堂的丈夫,杰克自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魔鬼。

他从未后悔过背叛她,因为那个女人太恐怖了,恐怖到令男人胃里翻腾,恐怖到杰克升不起一点“征服欲”的念头——也许初见时是有的,但随着了解的加深,杰克那点大男子主义的征服欲尽数转化为厌恶与恐惧。

作为帝国王子,他甚至没法在那位公爵面前直起双腿。这真是莫大的屈辱。

“好了,亲爱的哥哥,没必要这么害怕。那位公爵只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还是说,她和你交往时格外歇斯底里?”

杰克脸色一白,狼狈地向后退了几步。

他的语气已经从一开始的颐指气使变为了恳求:“你不想帮忙就直说,别让我想起那些恶心吓人的东西。”

梅瑞娜吹完了指甲。她理理裙子上的蕾丝花边,坐直了身体,知道自己最想听的东西要来了:“怎么会。我只是有点好奇。”

“哥哥,如果你能告诉我一点关于那位公爵的细节,我才好找寻她的下落呀?”

杰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环顾四周,似乎想找寻一个推辞,却发现窗户早已紧紧闭在了一起,就连长长的帘帐也拉得严严实实,而四下站立的侍女们早已无影无踪。

“你……”

“来呀,哥哥。我想听些小秘密。”

——杰克第一次见到伊莎贝拉是王宫的后花园。

他听说了那位公爵进宫觐见国王的消息,便知道自己父王面色青白地把自己推往花园的动作是为了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即将见到什么,但并未害怕——“再如何强势,也不过是个女人”,这是父王告诉自己的。

不过是用爱情蛊惑一个丑女人而已。

就像接触每一位为他沉迷的小姐一样,杰克志得意满地理理自己凌乱的披风与肩膀上的流苏,走近了花园中心的长椅。

他远远就看到了一个红黑色的影子——靠近后,便发现这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高领的红色长款呢绒军装,位置高高的黑色束腰宽皮带,搭配一双红色过膝长靴,鞋尖亮得仿佛缀着血珠。

她的头发是白到近乎寡淡的白金色,没有什么亮点,在阳光的照射下,能看出其发质也不算太好,甚至有点干枯——却与黑红色系的严肃着装的形成了鲜明对比。

杰克撇撇嘴。

这果然不是个美女。

他是以一个男人的眼光的打量她的,而帝国的男人一向认为:头发是美貌的一半,眼睛是另一半。

帝国以浓烈为美,棕红色,灿金色,这些颜色头发的姑娘才能被誉为“美女”。

而这位公爵干枯且白的发色像个老太太。

杰克又走近了一点,在心里打好了搭讪用的底稿,开头将是“可爱的小姐”——

就在他离长椅上的背影不到一米时,那位公爵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响动,从长椅上回过头来。

杰克的脚步不免混乱起来,他像根木头那样杵在了原地。

那是张极美的侧脸。

军帽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绝大部分的五官,只突出了她扬起的下巴尖,与微微有点肉的下嘴唇。

又红又艳,色彩动人心魄,就像她鞋尖上缀着的血珠,又像她随意捏碎在黑色皮手套里的玫瑰。

——这样的女人含着香烟的样子一定很性感。

杰克恍惚地想。

“怎么?王子殿下迷路了吗?”

杰克打了个激灵。

他这才注意到,在那可以称为“迷人”的嘴唇与下巴尖以外,是她唇角挑起的弧度,与那似笑非笑瞥过来的眼睛。

赤红色的眼睛。

泛着冷意,轻蔑,还有极为锋利的打量与审视。

后背突然爬上一层冷汗,杰克狼狈地低下头,同时恼怒于自己刚刚的失神。

“可爱的小姐,我……”

他开了个头,就再也接不下去了,舌头好像在嘴巴里打了个结。

后面的事,即便是将伊莎贝拉送上了火刑架,杰克依旧耿耿于怀。

那个坐在长椅上,一手搭着椅背,捏着破碎玫瑰的女人,嗤笑一声,抽出了自己黑皮带里绑紧的鞭子。

她一鞭子抽在了杰克的膝盖上。后者踉跄着跪倒在地,膝盖痛得他脸色扭曲。

“怎么?伟大的国王陛下不会派你来泡老娘吧?”

杰克眼睛暴突,瞪着地上的杂草,大口大口呼吸着缓解自己的疼痛。

豆大的冷汗砸在他的手背上。杰克听见靴子踩过草地的声音——她的步履不急不慢的。

“老娘不过是轻轻抽了一鞭子,你就疼成这样?现在的帝国男人都这么弱?”

贵为王子,娇生惯养的杰克哪里受过痛。

——这个胆大包天的贱女人!我要、我要——

杰克又怕又恨,但还是努力从嘴里挤出话:“我、我只不过是觉得您很可爱,所以想靠近您……”

伊莎贝拉一愣。

她之前不过是随口一说,刚和那个蠢材国王周旋了一番,伊莎贝拉现在看哪个皇室成员都烦躁无比。

只不过,可爱……单纯来搭讪她的?

“你倒是有点意思。”公爵眼里明明灭灭闪了片刻,跪在地上的杰克突然被甩来的机械长鞭圈住了脖子。

他面色一白:与这柄武器靠的近了,王子殿下几乎能被上面的血气与铁锈味熏晕。

“抬头让我看看。”

贵为一国王子,一向自视甚高的他就被那个女人圈着脖子,任由她用带着皮手套的手挑起下巴,她简直就像在检查什么脏东西——杰克刚要发作,就撞进对方认真打量自己的赤红眼睛里。

……天呐,真可怕。

和传言一样,里面就像滚动着地狱。

他不得不咽下脾气,棕色的眼睛微微下垂,避开这女人恐怖的眼睛,同时语气苦涩而痴迷。

“我为您倾心,可爱的小姐。”

——他这招俘获了无数个女人,从未失利。

“……长得还不错。”

伊莎贝拉直起身,放开了圈住王子的鞭子。

杰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居高临下的命令:“既然你想泡我,就跟着吧。老娘正好还差一个小白脸。”

杰克脸色瞬间铁青。

幸好他是跪在地上的,公爵没有看见。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她那里受到了什么屈辱?!”

大王子颓废地揉散了自己金灿灿的头发:“那只是个开始!后来……后来……我简直失去了尊严,被她当狗一样对待!”

梅瑞娜收敛住眼底的震惊,花了好大功夫才抑制住了自己嘲讽这个蠢材的冲动。

就这点?轻飘飘的一鞭子,都没出言辱骂?直接同意了他后来的追求?

帝国高层哪个不知道,那位公爵的脾气暴虐,语言粗鲁,惹得她不高兴了,连神殿联盟领导人的脸都敢抽。

而杰克主动搭讪,心怀不轨,竟然只得了轻飘飘的一鞭子,他还觉得自己被折辱了尊严?

……哪来的这么大脸?

——别人也许不清楚,浸淫权力中心的梅瑞娜可是非常清楚,那位公爵恋爱后在整个政治布局上为面前的蠢材哥哥做了多少事。

排除异己,清除敌对势力,派出军队的一部分保护他远离暗杀,删除抹消了一切负面声誉,甚至培植了不少傀儡,亲手给他的名望造势……再给那位公爵一点时间,梅瑞娜毫不怀疑,自己的蠢材哥哥能被推上国王的位置。

梅瑞娜不是不嫉妒的,她还极为鄙夷自己哥哥这种身为男人,却靠出卖美色让女人帮忙冲锋陷阵的做法。所以,当公爵倒台后,梅瑞娜看着自己哥哥满世界地宣扬对方的丑陋与狰狞,只觉得在看一只挑梁小丑。

父王失去了他自己的靠山,你可是失去了登上王位的机会,两个蠢材。

今天有这么一问,也是梅瑞娜着实好奇,杰克到底是怎么花言巧语地哄着那位,让人家就差直接抢王冠过来给他戴了。

结果……呵,这个满脑子草的家伙,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作为嫡长子在王位竞争中的处境,也不知道曾陷入的陷境,更不知道自己离王位只差一步之遥。

“所以,妹妹,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个可怕的女……”

“她死了。理查德没有收到任何联系。”

梅瑞娜摆摆手,直接打发了这个一脸惊喜的蠢货:“去好好玩吧,哥哥,去参加各式各样的宴会吧,你没有后顾之忧了。”

杰克急匆匆来,喜滋滋地走。

梅瑞娜兀自冷笑了一会儿,召回了退出宫殿的侍女,让她们拉起纱帘,打开窗户。

半晌,侍女长端着一杯茶走过来:“公主。到时间了。”

“不用你提醒,亲爱的。”

侍女长立刻诚惶诚恐地跪好,双手高举着托盘,让它高过头顶。

梅瑞娜从榻上坐起,将自己干透的指甲,再次伸进茶杯里,一点点沾湿。

红艳艳的指甲油滴下来。

公主哼着歌走进内殿,来到一幅油画前。这幅油画摆在她的书桌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梅瑞娜盯着画看了半晌,然后扬起指甲,一点点的,戳穿了她在油画上的眼睛。

红红的指甲油与赤红色的眼睛混在了一起,像血泪般流淌下来,让画中人黑色的皮带与红色军装一塌糊涂。

“你再如何强势,这辈子也终于毁在了两个蠢材手上。”

“是我赢了,贱人。”

梅瑞娜抠着指甲,慢慢向下拉,直到撕烂了这整张油画,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一旁的侍女立刻上前,换上了一张完好无损的,将撕烂的油画扔进了墙角的一个大箱子。

大箱子里已经埋了一大叠撕烂的油画,红色油漆可怖极了,侍女不禁移开了视线。

【大陆,某片海滩旁,机械师的钟楼,早晨七点。】

伊莎贝拉从噩梦中醒来。她梦见了有人划烂了自己的脸。

她满头大汗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愣了好一阵子,她突然打了个哆嗦,惶恐地伸手,去摸索自己枕头下方的位置——公爵大人以前都是把鞭子藏在那里的,久而久之,这成了她感到不安时的第一动作。

没有……没有……没有!

她的鞭子不见了!

伊莎贝拉直接踉跄着离开了床,向那似乎是门的木板冲了过去。

遭到敌人袭击后第一关键:必须立即离开自己驻扎的帐篷,寻找开阔地带——

“理查德!理查德!我的鞭子呢!”

“叮叮当当~”小姑娘,你醒啦~

在自己眼前的不是战场。

而是沉缓转动着的巨大齿轮机组,喷出淡淡红色火星的古怪仪器,水晶般的镜面透明地板,还有一条极陡峭的,穿过这些悬挂着的齿轮与仪器的黑色楼梯。

伊莎贝拉先是被这幅仿佛出现在童话图册里的场景震慑了一会儿,然后她终于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不在随时警备的战场,手里的鞭子早就被皇室没收。

大家好,我叫咕咕,今年四岁,住在一个神经病宅男的钟楼里。

今天是我入住第一天。感觉很平静,甚至还有点蛋疼。

她叹了口气,揉揉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那是刚才高度紧张的后遗症,四岁的身体,还不太适应紧绷状态。

“龙?先生?你,在吗?”

昨天入住时,狄利斯介绍说,钟楼就是他的巨龙飞行器,而他给巨龙起了个名字叫“龙”,主仆关系非常良好,以后她有需要可以把“龙”当作管家使用。

虽然她不知道怎么把自己住的地方当成管家交流,但既然那个神经病都能把住的地方改造成飞行器,好像就没什么关系了。

管他机械还是魔法。

狄利斯整个人都是奇妙的神经病,永远不要低估奇妙的神经病,他们可以办到任何事情。

大概三分钟后,伊莎贝拉试探性的呼唤有了回应。

“叮叮当当~~”小姑娘,我在呀,我在呀,看我看我~~

伊莎贝拉:……果然。

她在一大堆巨型齿轮里找了一圈,最终定格在自己的门把手上。那是个蹦蹦跳跳的龙形黑影,小小的一只,还在发出“叮叮当当”类似小铃铛的铃声。

咦,这奇妙的反差萌。

“你,就,钟楼?”

“叮咚!”是哒!

公爵大人:……啊,我竟然在钟楼里和一只会飞的钟楼说话。

我竟然还能听懂它的铃声。

“我能……你,这个形态,怎么回事?”

“叮叮当当。”主人给我做的虚拟影子,他无聊的时候会把我叫出来说话,但其实我是没有实体的。我的实体就是钟楼,你现在能看到我的身体内部吧?

伊莎贝拉:我不想看听钟楼用这么拟人化的语气邀请我窥视它的身体内部。

——虽然她现在就住在这里。

“所以,呃,你的主人,狄利斯吗?龙?你,他制造,出来的?”

“叮咚叮咚……”我一开始就是座钟楼,主人一直住在这里……后来他学会很多知识,就慢慢改造我,让我能说话,让我会飞,还修好了我引以为豪的低沉嗓音……

“什么,低沉嗓音?”

很快,伊莎贝拉就后悔了这个问题。

因为那只龙影尾巴一扬,飞到了门把手上,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大声说:

“铛……”

“铛……”

“铛……”

整个钟楼开始回荡起悠扬低沉的钟声。

身处钟声内部的伊莎贝拉:……

她头昏眼花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有预感即将承受一波耳鸣。

“闭嘴,龙,别炫耀了,喊咕咕下来吃早饭。”

钟声戛然而止。

龙甩甩尾巴:“叮咚。”主人,我在展示我低沉的嗓音。

“我在展示对你低沉嗓音的睥睨与烦躁。”

龙:……

钟楼愤怒地甩甩尾巴,决定消失,并坚持三十分钟不理它主人的嘴炮。

如果是以前,狄利斯可能会好言好语地哄一下自家钟楼,示意它回来继续陪自己瞎扯聊天;但现在,狄利斯刚刚领会了一只新的研究物。

活的,人形,能触摸,会讲话,简直完美。

“咕咕,下来吃早饭。”

虽然感觉对方是在叫鸽子,但伊莎贝拉忍了。她四下环顾一番,并没有看到机械师的身影。

“狄利斯?你,在哪里?”

“楼下。沿着扶梯下来,咕咕。”

伊莎贝拉看看自己面前陡峭的楼梯。黑色铁艺的把手歪歪扭扭的,能看出主人并不是一位讲究品味的贵妇。这是一条极漫长的直直的扶梯,就像倾斜的铁轨,下端望不到尽头,消失在各种各样折叠的镜面与齿轮里。

伊莎贝拉张望片刻,决定信了那个奇妙的神经病,踏上这条扶梯——不是她胆小,这条楼梯笔直向下,旁边的护栏只有比她头还高的歪歪曲曲的铁条,伊莎贝拉觉得自己下楼时失足摔下去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

狄利斯的声音清晰又稳定,仿佛他就在不远处和自己说话,但伊莎贝拉却无法辨别出他准确的方向与距离——她猜,这是因为周围那些透明的镜面。

它们既是穹顶,又是地板,既是齿轮的陪衬,又是指针走动过的表盘。

……这地方越来越像童话了。真不知道那个机械师是怎么装修的。

“咕咕?哦,我忘了。你是害怕扶梯对吧,那玩意儿的把手是有点松脆,我从来都没有修理过,但每次摔下去的时候都会侥幸挂在旁边的齿轮上,别害怕。”

伊莎贝拉:……那你倒是好好修理一下啊!这怎么能见鬼的不害怕!什么叫“每次摔下去”!

狄利斯轻佻的语气只闻其声便如同见其人:“哎,还不下来吗?啧啧啧,胆小鬼。”

伊莎贝拉:……

今早起来,屡次遭受惊吓的公爵大人爆发了——

你xx的才是胆小鬼,你这个奇妙至极嘴上打锣敲鼓和四岁小孩较劲的xxx!

公爵大人双手叉腰,站在楼梯口往下乱吼一通:“咿唔唔咿唔唔!”

——她再次遗忘了自己现在“不能爆连环粗口,一爆粗口就会直接咿咿呀呀”的设定,语言能力直接倒退到了婴儿时期。

狄利斯沉默了。

伊莎贝拉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周围铺天盖地的水晶镜面也纷纷响应:

“咿唔唔咿唔!”

“咿唔唔咿!”

“咿唔唔!”

“咿唔!”

“咿!”

“!”

“!”

伊莎贝拉:……

她默默下蹲,捂住了自己的脸,试图忽视回荡在整个钟楼里的奶音咆哮。

一直等到回声散尽,楼下的狄利斯才轻声开口:“看,这就是声音的传播,咕咕。”

播你二大爷。

伊莎贝拉蹲在楼梯口自闭了好一会儿,深深渴望着拿回自己那条不知在哪儿的鞭子,将其绕在自己脖子上,再随处找根指针什么的,系紧,原地吊死。

“咕咕。咕咕。”

咕你二大爷。

“咕咕,咕咕,咕咕。”

……咕你二大爷!

伊莎贝拉被类似于鸽子叫的连环呼唤再次激怒,她抹了把肉脸,愤怒抬头——

撞到了狄利斯的衬衫领口。

竟然不是膝盖以下——这是公爵大人诡异而激动的第一反应。

“我上楼来接你了,咕咕。”

对方正在下方爬楼梯,扶着把手向上看她。

长长的黑色楼梯两旁,是童话一样梦幻的背景布置,而中心人物是个眼睛倒映星空的年轻男人。

这无疑是值得载入画册的一幕,但伊莎贝拉还沉浸在“一抬头就是衬衫领口不是膝盖”的成就里,激动地瞅着主人公沾着机油污渍的衬衫领子,处于蜜汁感动状态。

狄利斯见状,歪歪头,直接伸出手臂,把她整只抱了过来。

并再次如同昨天那样,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一起下去吃早饭吧,我保证,你不会掉出去。”

“别害怕。”

陡然的悬空让伊莎贝拉有点紧张,她条件反射地往外挥手,试图保持平衡。

这一挥,她就抓住了狄利斯的耳朵。

……并忍不住捏了捏。

哎嘿,好玩。

第一次遭遇熊孩子骑脸的机械师:“……”

他犹豫了一会儿,认真教导:“淑女不可以捏绅士的耳朵。”

刚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准备放开手的伊莎贝拉:……

她把另一只手手也放到了狄利斯的另一边耳朵上。

绅士你个二大爷。

狄利斯无奈,只能扶着把手向下走。

他们现在已经在这条长长的楼梯上了,狄利斯的步伐也绝不算慢,他担心乱动或者制止头上的幼崽会导致她摔下来。

他今天做了不让她摔下来的保证,所以不能乱动。

“狄利斯,耳朵,尖的。”

“嗯。”

“狄利斯,精灵?”

“不,我是人类,这个世界没有精灵。”

“狄利斯,狗?”

“犬科生物很少拥有我这样的尖耳朵。”

伊莎贝拉:……哇,竟然听不出来我在骂他。

她玩上瘾了,又乐颠颠地捏着他耳朵问:“狄利斯,地精?”

“不,我是人类,这个世界没有地精。”

机械师看着脚下的路,不忘教导肩膀上的研究物:“咕咕,你要相信科学。”

呵,你在一个会变成龙还会用铃铛声说话的钟楼里跟我说相信科学。

“狄利斯,魔法?”

“魔法只不过是高级科学的一种演变。”狄利斯认真解释,“大陆上的魔法师还要定期寻找机械师保养他们的魔术手杖呢。”

哼,这倒也是。

如果有什么职业最能受到大陆的推崇,甚至其势力隐隐有自成一国架势的……就是机械师了。

公爵大人眯起眼睛回忆了一番自己印象里那些顶尖的机械师——为了她珍爱的机械鞭子,她当年的确和不少顶尖机械师都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

和狄利斯比起来,那帮只能给自己的鞭子提出“擦擦油”这种保养意见的、扯高气扬的家伙简直弱爆了。

狄利斯这家伙虽然是个神经病,但是有能力有天赋,也足够谦逊。

怎么看,也是个好属下的备选嘛。

伊莎贝拉愉悦地再次捏了捏狄利斯的耳朵。

“狄利斯,尊贵?”

“你在问机械师议会?”

狄利斯想了想,总结道:“一帮整天瞎逼逼还不干正事的白痴,最大的爱好就是用自己的鼻子瞪视天空,祈求鸟屎降临。”

伊莎贝拉突然发现,狄利斯的嘴炮技能一旦用在了敌方身上,那是极为舒适的。

公爵大人龙颜大悦,不捏耳朵了,满意地拍了拍机械师的脑袋。

拍了一下后觉得发质非常好,于是又揉了揉。

【十分钟后】

狄利斯顶着一头鸡窝面无表情地来到了大厅,伊莎贝拉在他的肩膀上疯狂憋笑,忍不住全身颤抖。

“我要修整一下楼梯了。”

狄利斯意有所指,“十分钟的下楼时间太长了,我在考虑把那段楼梯改成滑滑梯,并给你准备一个粉红色的屁股垫子,你可以坐在上面,享受冲浪般的刺激与快乐。”

伊莎贝拉:……

她迅速收住了疯狂嘲笑对方的冲动——对一个淑女而言,这很不雅观。

一贯爆出连环粗口的公爵如是想,老老实实地拉开了自己特制的小板凳,费了点力气爬上去坐好,并低头将自己埋进杯子里,喝牛奶。

狄利斯走到了她的桌对面,同样拉开椅子,一手拿书一手拿起羽毛笔,并在写了几行字后猛地停下,凝神思考时,随手薅了一把自己乱如鸡窝的头发。

现在不是鸡窝了,现在像迎风摇动的杂草堆。

伊莎贝拉没能忍住,她在自己的牛奶里说:“噗噜噜噗噜噗噜!”

翻译:哈哈哈哈哈哈哈!

狄利斯:……

研究物才四岁,怎么就知道嘲笑别人了呢?

大概是和龙互怼太久了,所以觉得研究物在嘲讽自己,其实只是人家饮食习惯不良而已?

心理分外强大的机械师自然认为是后者,他没什么波动,而是镇定地又翻过一页书,对伊莎贝拉道:“在杯子里吐气是非常粗鲁的行为,你发出的声音就像在拱菜叶吃饭的母猪,咕咕。”

伊莎贝拉:“……”

她默默喝光了牛奶,并将杯子重重推远,卯足劲对付碟子里的培根与煎蛋。

其拿叉子时神情的凶猛狠厉,堪比对付战场上的敌人,势要割裂蛋黄的脑袋。

伊莎贝拉如今对于“忍受狄利斯嘴炮”这点业务越发熟练,她绝不再想像今天早晨这样,在自己满楼回荡的奶音咆哮里屈辱抱头。

“咕咕,这是今天你练习用的单词表,不懂来问我。”

“是。”

“咕咕,龙刚才说你今天早上起床时脸色不好。”

伊莎贝拉:……不是说好了三十分钟不理你吗?这个钟楼一点都不守时!

她吭哧吭哧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实话实说——对面这位虽然在漫不经心地低头写字,但对于真相的感知是十分敏锐的。

“狄利斯,噩梦。”

“哦,是刚来这里,不太适应吗。”

狄利斯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伊莎贝拉的脸色——对方现在看起来好多了,脸蛋上有健康的红晕(刚才被嘴炮气出来的)。

“吃完了带你去做一些身体测试,钟楼里有比飞行器上更完善的检查设备,我们能进一步观察你之前受损的腿部。”

伊莎贝拉没推拒:“谢谢。”

狄利斯犹豫了一会儿。他努力回想着自己看过的书——关于和人类研究物的交流,是否到这里就适合结束了。

因为今天的他没有新鲜事物研究了,而且是第一次领人类来自己家做客,所以狄利斯重燃了自己旺盛的好奇心。

但是他认为的例行检查已经结束了,要思考新实验流程还需要规划……

所幸这时伊莎贝拉又打破了平静:“狄利斯,我,想要,武器。”

“……武器?”

“防身。”

那种一觉醒来,在枕头下遍寻不得趁手武器的无助感,伊莎贝拉十分厌恶,绝不想再体验一遍。

“指针……尖锐的、金属……刀?”

狄利斯皱起眉:“你不需要防身,你住在我的钟楼里。”

可是住在哪里都不会安全,只有手中的武器才是可以依靠的。

上过战场的公爵摇头拒绝了他的说辞:“狄利斯,武器,一定,想要。”

哦,好吧,看来这次龙说得没错。

狄利斯放下刀叉,打量了一下对面矮矮的幼崽,又打量了一下她有点落寞的表情。

钟楼和飞行器不同,在巨龙身上时,咕咕完全可以塞满那个小小的舱室,不会有任何的空旷感;现在他把咕咕一个人留在了长长楼梯上的某个空房间,周围又空又安静,她感到不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儿童更换新环境后针对旧秩序的怀念与伤感,还有伴随而来的恐惧感。

四岁的孩子,的确有着这样那样值得研究的心理问题。

狄利斯花费十五秒钟斟酌,就愉快地做下了决定。

“我明白了,咕咕,收拾一下,今晚你就搬过去和我一起睡吧。”

伊莎贝拉:??

“狄利斯,武器,武——”

对方的语气仿佛在说“床底下没有怪兽”:“我知道了,咕咕,我是你的武器,你今晚就睡在武器旁边,别害怕了。”

“哦,我还可以跟你讲200个科学睡前小故事。” WyNfAQRlSDVOfzbpLUxbJetNV0LtkbSvsrjJfn+N6FjMDq+3UWuLBFCPKKjibKUo



第六章 爬楼哪有电梯好玩

机械师所居住的房间位于整座钟楼最高的位置——换句话说,伊莎贝拉房间外,那条摇摇欲坠的黑色铁楼梯的最上端。

而那是条向上看不到穹顶,向下看不到尽头,贯穿整座钟楼的神奇楼梯。

伊莎贝拉甚至无法估计出这段楼梯具体的长度——她今早下楼时心情是奇异得愉悦,她坐在狄利斯的肩膀上,一直捏着狄利斯的耳朵,并挖空心思、使用天真孩童的语气嘲讽他——这让伊莎贝拉感觉他们一瞬间就到达了吃早饭的餐厅。

她以前听说,待在钟楼里的人反而最容易遗忘时间,没想到是真的。

伊莎贝拉在吃早餐煎蛋时,才收拾收拾心情,不可思议地翻出了自己的警惕心理。

通过餐厅墙壁上最大的那一块玻璃钟推断,自己和狄利斯下楼梯约莫花费了十分钟。

所以,据伊莎贝拉猜测,他们两人如果从餐厅的位置攀登到狄利斯的卧室,起码要花上三十分钟——这还是建立在自己丝毫不拖后腿,四岁的身体状态能坚持三十分钟的匀速疾走的情况下。

她自己的房间似乎也离餐厅挺远,但十分钟总比三十分钟以上的脚程好。

综上所述,为了她现在只有四十五厘米的小短腿考虑,伊莎贝拉很想让狄利斯忘记他这个疯狂的“和我睡在一起”提议。

也因此,她延后了自己“探索钟楼”“瞒着机械师研究这里构造”“想办法找到武器”等一系列计划,专心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出于种种原因,伊莎贝拉今天在钟楼上的日程,就和以前在飞行器上时没有丝毫区别。

早晨七点三十分,吃过早饭,开始准备例行身体检查。

早晨八点四十分开始,伊莎贝拉在机械师面前背诵熟读了整整十二张单词表,并记忆下自己读错的部分,反复读诵。

中午十一点半,她放下了那十二张手写的单词表,开始一口一口吃掉狄利斯留在桌子上的午饭,并对机械师本人在九点钟时突然的消失抱有一份怀疑与冷漠。

吃完午饭后的下午一点钟,选择一个能照到阳光的位置再次诵读上午读错的单词,并借着充足的阳光锻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权作发育训练。

这之后,伊莎贝拉往往会发现自己在一小块软垫子上醒来,指针指向下午三点钟,身上盖着一条有些煤油味的毛毯。

接着她会花费五分钟和自己四岁的身体状态生气,再花费五分钟和“午觉”这种儿童必备的东西生气,期间用力磨着乳牙发出“嘶嘶”的声音。

下午三点十分,伊莎贝拉会叠好小垫子与小毯子,去寻找这些东西的主人,打算认真道谢。

下午三点三十分,在某个奇怪的地方发现以奇怪姿势歪斜着,正进行着奇怪研究的机械师。对其道谢,归还毯子与垫子。

下午三点四十分,遭受对方“不愧是咕咕,睡觉时流下口水的湿迹也十分富有象征意义”等一系列嘴炮攻击,后悔对其认真道谢,并吱哇乱叫着冲向对方的膝盖。

下午三点五十分,被机械师揉着脑袋推到一旁,接受水果糖安抚,并默默接过机械师制作完成的考卷,开始将上午学习的那十二张单词表从头到尾默写一遍。

下午五点五十分,将考卷还给他,等待他的批改与讲解。

傍晚六点三十分,和机械师一起开始吃晚饭。

【现在,傍晚七点整】

飞行器上的傍晚之后,就是一片黑暗。

狄利斯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没办法照亮失去太阳后的天空,所以,这个时间点通常是伊莎贝拉回到龙鳞下舱室的入睡时间。

反正那时的飞行器上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但钟楼不一样——傍晚之后,楼内密布的镜面地板与镜面穹顶就开始互相反射,使钟楼楼顶那些巨大齿轮交叠在一起摩擦出的红色星星成为了明亮的光源,照亮了塔内每一寸的区域。

更别提狄利斯那些古古怪怪,喷吐着银色蒸汽与各色光芒的仪器。

即便是自己权势最盛的时候,入夜后的城堡里点上多少蜡烛,也总有那么点阴森昏暗的感觉,这里却完全不同。

……真的好梦幻啊,这里。

没有童年的公爵大人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这些发呆,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

她给自己定下的今日学习计划已经结束了,而她和狄利斯公认:知识的吸取需要循序渐进,日积月累。

而狄利斯正凝眉注视着某本巨厚无比的典籍,看样子一时没法把自己从思考里拔出来。

但闲得发慌的公爵大人可没有不打扰他的自觉。

“……狄利斯?狄利斯?狄利斯!”

“嗯。”

“你为什么,要在周围装,镜子?这么多,镜子?”

“嗯。”

“你为什么,拥有,会发光的仪器?这么多,会发光的仪器?”

“嗯。”

“你为什么……狄利斯?狄利斯?狄利斯!”

狄利斯头都不抬地吩咐道:“龙,去回答咕咕的问题,别打扰我看书。”

钟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猛地“铛”了一声,低沉的嗓音震得两人脚下的地板嗡嗡发颤。

狄利斯:……

很好,他的思路彻底被打断了。

四岁的幼崽仍然很容易被响亮的钟声引起耳鸣,此时的伊莎贝拉捂住了耳朵,忿忿提出第三个问题:“钟楼,不报时,为什么,现在,敲钟?”

狄利斯合上典籍,知道今天的进度大概就到此为止了。他揉揉眉心,解答了研究物的问题:“因为它是一头自认绅士的龙,而绅士风格的龙只会在炫耀与发怒的时候吼叫。”

伊莎贝拉:“……你是说,他,敲钟,等于,‘吼叫’吗?”

“铛——”

很好,她立刻得到了回答。

“好吧,看来我们不得不回到房间里了……呃,现在是睡觉的时间吗?龙?”

钟楼不情不愿地停下了低沉的“铛”,而是让周围墙壁上的某块齿轮稍微转快了一点,使这面墙壁下摆着的某只仪器喷出了银色的火星。

狄利斯走过去观察,并且似乎从旁边拿起了什么测量器。

伊莎贝拉运用自己贫瘠的机械知识猜测了一会儿:“它,难道,出故障,狄利斯?”

“铛——”

伊莎贝拉立刻重新捂住耳朵。

“哦,没有,这是个简单的齿轮传动测率仪,因为数据不太精确,所以我废除了它和钟楼的关系,让龙把它当成单纯的报时器——你知道,他就像是个经常藏在房间里咬手帕嘤嘤嘤的大姑娘,总是矫情到不肯出来说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练就了这样一颗脆弱得不行的玻璃心,我总是建议他去山谷里趴一会儿,这样也许就能安静一点……龙,别想再吼,否则我明天就拆掉你的低沉嗓音配件——咕咕在耳鸣。”

龙:……可恶,嘴炮完之后就用道貌岸然的借口堵住我的嘴!

狄利斯的语速很快,他只是看了几眼那个喷发出银色火星的仪器,就转身回到桌前,开始收拾书本和纸笔:“OK,今天的传动效率为0.974……抱歉,咕咕,看来是我忘了时间。”

公爵大人:说人话。听不懂。

狄利斯似乎是读懂了她红眼睛里的暗沉情绪:“我是说,这个喷银色火星的仪器是块另类的钟,龙刚才提醒我们,现在是傍晚七点四十分。”

伊莎贝拉:??

等等,暂且不提这货是如何看懂的:“为什么不,像餐厅那样,在墙上,挂,钟,看时间,方便?”

狄利斯用古怪的眼神瞅了她一眼,最后深沉地叹了口气。

“你在一座钟楼里,谈论另一只钟的事情?咕咕,虽然你才四岁,但负心汉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他怜悯地拍拍研究物的小肩膀:“或者说,咕咕,就算你想要左拥右抱,也得拥有花心的资本,不是吗?看看你的……唉。”

“没关系,女大十八变,你加油。”

……我只不过是想在一座钟楼里挂上一只正常的钟!

伊莎贝拉深呼吸,告诉自己,这个地方是奇异的,这只钟楼是活的,这是自己的管家,她要谅解——

“餐厅的,钟,是,正常!”

既然钟楼会吃另一只钟的醋的话,怎么餐厅有钟呢?

狄利斯不置可否:“那只钟是我用他身上的零件做的,龙不会和自己的兄弟吃醋,他们血脉相连。”

伊莎贝拉:你们赢了。

她还在暗自愤恨“大型魔幻现实喜剧之钟楼的嫉妒”,便听到狄利斯说:“好了,咕咕,走吧,去我的房间睡觉。”

……糟糕!一整天都浪费了没有想出任何解决方法!

伊莎贝拉瞪大了眼睛,急忙伸手,试图去拉住准备往外走的狄利斯——

“噗通。”

狄利斯及时接住了被自己袍子绊倒的伊莎贝拉。但她的额头撞到了大人的膝盖,顿时眼眶就红了一片。

狄利斯把她抱起来,帮忙揉了揉额头上泛红的那一小块,并非常熟练地递过去一块水果糖。

“你这件衣服似乎不太合身。”他皱眉说,作为一个连自己都不修边幅的宅男,他这是第一次注意到伊莎贝拉身上松松垮垮的大袍子,“我们得抽空去给你买件新衣服。”

伊莎贝拉胡乱点头,比起衣服,现在最重要的是今晚的睡眠地点——

“狄利斯,我,腿长,多少?”

机械师不明所以,但还是准确地抱出今天早晨时测量完成的数据:“四十五点七厘米,咕咕,你有点营养不良。”

“这条楼梯,长度,多少?”

机械师准确回答:“我不知道。”

伊莎贝拉:“好的,那么……嗯?”

“我不知道。”机械师抱着她走到楼梯口,散漫地瞅了一眼那条一望无际的楼梯:“我只研究我感兴趣的东西,咕咕。”

“我只对咕咕长达四十五点七厘米的腿感兴趣,但对破楼梯不感兴趣。”

狄利斯真是一个很奇妙的神经病——他用轻佻的语气说着轻佻的话,出发点却十分纯洁,举动也很纯洁,伊莎贝拉能百分百确定他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但一举一动的表现依旧轻佻到让人火大——

要不是我今年四岁,公爵大人麻木地想,我就一鞭子抽肿他这张破嘴。

“所以,狄利斯,我无法,走上去,你的房间——”

正在这时,狄利斯摸索到楼梯口旁边一侧墙壁,并按下了一个开关。

“咔哒。”

伊莎贝拉还在焦急地重复:“你的房间,我无法,走上去,太累——”

“叮~”

楼梯口旁的墙壁缓缓打开一个口子,露出了一个打着暖光的电梯厢。

伊莎贝拉:“……”

狄利斯抱着她走进去,手动关上电梯门,并拉过操纵闸,将其一拉到底。

“叮~”

电梯开始稳稳地上升。

伊莎贝拉:“……”

偏偏机械师还要用慈爱关怀(怜悯智障)的眼神温柔注视她:“咕咕,你这个傻孩子,我们为什么要走上去,我们有直达电梯。”

淦。 xiNMIAKg8doHULZXTyxszAunBKQ76FAPeYtL1rCxkVE64bTSo9OTH9tiPCILizj8



第七章 被子哪有抱枕好玩

即便是算上作为公爵的经历,伊莎贝拉也是头一次进入成年男性的卧室——划重点,卧室。

曾经的未婚夫杰克住在宫殿里,更别提她和杰克的关系也远没有到登堂入室的那步,而且公爵大人并不是很喜欢杰克在自己宫殿里举办的大小宴会;而卡斯蒂利亚家族的那些男人一向自视甚高,他们是不可能邀请一个被光在黑塔里长大的野人进入自己的房间的,更别提和伊莎贝拉扮演兄妹情深……呵。

所以,当狄利斯扛着伊莎贝拉走出电梯,直接推开某扇朴素的木门后——

作为一个成年女性,伊莎贝拉的内心闪过一丝促狭。

但下一秒,她就被某成年男性直接头冲下扔了出去。从狄利斯的肩膀,呈一个抛物线,脸朝下砸到了类似床的家具上。

伊莎贝拉判断这是床的原因是,她似乎被很多类似棉制品的布料缠了起来,身体砸下后没有丝毫疼痛,铺天盖地的咖啡味直接窜进了她的鼻尖。

公爵大人:??

当确认出,她的脸的确是直接砸在床上时——伊莎贝拉的眼底少见地闪过震惊与慌乱。

难道她判断错误了?!狄利斯不是个无害的嘴炮,而是什么有特殊癖好的恶心变态——

“……嘶。咕咕?你着陆没摔到吧?”

降落在枕头上的伊莎贝拉咬住了嘴唇,条件反射地就去摸索周围的坚硬物品。但狄利斯那熟悉的轻佻语气再次在身后响起,她依旧没有从中听出任何恶意,也没有感应到任何危险的靠近。

除非狄利斯是个城府极深的家伙,否则他没办法在即将得手时,也保持着这样无害的语气。

……如果狄利斯城府极深,那他可能早就从自己展现出的超常智力看出了端倪?

伊莎贝拉的脑子嗡嗡乱响,她还没能从枕头里爬起来,属于孩童的手臂就敏捷地甩开缠在一起的布料,“叮铃哐啷”地似乎扫下了一大堆的物件,直到她的掌心握住了什么坚硬摆件。

伊莎贝拉气喘吁吁地握紧这块坚硬物品,狼狈地跳起,身体上每块能被调动的肌肉都处于绷紧状态,脑子极端冷静:无论如何,我扑过去割开他喉咙的可能性是——

伊莎贝拉回过头。

而某危险成年男性正头朝下挂在一堆……高高高高的书籍上。

狄利斯此时像极了一条被家庭主妇拴在晾衣架上的干毛巾——或者换个说法,干海带,因为他黑衣黑发,外貌不符合干净的毛巾。

长手长脚,挂在书堆上的干海带看上去很可怜,很蠢,很无害……很不靠谱。

“咕咕,你是着陆在床上吧?”

挂在书堆上的机械师摇晃着问道,“我在摔倒的前一秒把你扔到床上了,我确定方向和角度都没错。”

公爵大人:……

“哦,你看,这是我的房间,太久没收拾了,所以有点乱……以前我经常被书堆绊倒、或者挂在书上……不过只有我一个人生活,所以在书堆上找点着力点爬下来也不费事,而且偶尔被挂在高处有利于大脑清除杂念,能帮助我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而且运动有益身体健康,在家里攀岩也是个十分方便的锻炼方式……”

这条会说话的干海带看上去傻透了。

伊莎贝拉突然想起自己今早下楼时,对方那句【但每次摔下去的时候都会侥幸挂在旁边的齿轮上,别害怕】——

所以,他是真的很多次摔下了楼梯,挂在旁边的齿轮上,就像现在在自己的卧室里摔倒,挂在书堆上吗?

……话说,这摞书的高度如此惊人,这货是怎么摔到顶端尖角的位置,又把他肩膀上的自己跨越书堆扔到床上的?这是怎样的一套惊人动作?

该说这货运动神经优秀吗?还是根本没有运动神经?

这一刻,伊莎贝拉心里属于“警惕”的那堵高墙开始了动摇。

她清醒看见,这个看似神秘强大的机械师,在生活方面……就像个智障。

“狄利斯……需要,帮忙吗?”

“哦,不不,稍等片刻,我很快就爬下来,你在床上坐好,可能会有书砸下来……”

机械师挂在书堆上,轻松地挥手示意她坐好,甚至比出了“ok”的手势。

接着,他突然做出了一个类似“咸鱼打挺”的惊人后仰动作,并以体操队员的标准直接下腰,整片海带迅速翻面,并且在翻面的过程中双手向后一撑,扶着那些摇摇欲坠垒在一起的典籍,几个后空翻,翻下了高高的书堆。

伊莎贝拉:……很好,看来是运动神经优秀的智障。

她麻木地看着对方翻回了卧室门口。

卧室门口竟然垒满了许多高度不同(竟然还诡异的是递进高度)的书堆,确保了机械师打开房门的第一时间就能被绊倒。

高高的书堆遮住了狄利斯的身影,那边传来纸张划动的窸窣声,伊莎贝拉猜那是因为他在移动自己的藏书堆,以便腾出一条安全抵达卧床的道路。

伊莎贝拉收回视线,这才开始仔细打量成年男性的卧室。

……这是有点乱的程度?

触目所及的,都是堆叠在一起,垒成一垛垛的书籍、纸张、册子;天花板上则贴着一张用深蓝色墨水绘制的巨大天文星座图;墙壁上一层层地糊满了记录数字与公式的草稿纸,几乎看不见壁纸原本的颜色。

伊莎贝拉只是稍微环顾了一圈,就感到一阵头昏眼花。

书,书,笔记,书,笔记,书,笔记,书。

这绝对不是正常成年男性的卧室。

公爵大人冷静地下了定论。

不过,这个房间也远远算不上“脏”。事实上,尽管其外表让人一眼就会头晕,大叫“混乱”,但伊莎贝拉仔细观察后,发现这里非常干净。

这里没有乱扔的衣服,躺在奇异地方的发臭物体,食物残渣,奇怪的污渍,花花绿绿的漫画,也没有古怪难闻的气味。

伊莎贝拉所坐的地方,这个房间唯一没有堆满书籍与笔记的地方,是一张极为宽敞洁净的大床。

……虽然这张床的外表也十分混乱,各种花样的床单、抱枕、床罩、毯子——等等薄薄的织物堆叠在一起,刚才差点就把伊莎贝拉整只缠了进去。

但别说,还挺软的。

伊莎贝拉抿着嘴唇,看着这张铺满一切柔软织物的床,忍不住模仿着刚才的狄利斯的懒散,坐在床上,微微摇晃了一下。

柔软的织物温柔地重新缠住了她的手脚,像是个巨型摇篮。

公爵大人不禁想起了自己曾躺过的“床”:黑塔里的被血浸透的石砖;打仗时泛着汗臭味与煤油味的帆布袋子;王宫大殿那冰冷的刺绣绸被……

伊莎贝拉忍不住又摇晃了一下。

【十五分钟后】

狄利斯运用自己奇异发达的运动神经,好不容易清理出一条抵达床边的捷径。

他想起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将咕咕直接扔到了床上,又花了十几分钟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咕咕这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幼崽可能会觉得难受。

于是机械师轻咳一声:“咕咕,抱歉,我改日一定会把这个房间整理干净,以前都是我一个人睡在这里,所以没能考虑到,嗯,总之,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只住在钟楼里的人形研究物,我改天可以给你介绍其他的研究物,我养了好几只……”

没有任何回答。

狄利斯打住了自己这一长串的语无伦次,走到床边去找自己的研究物。

“咕咕?”

“呼……”

研究物抱着一只红色的抱枕,裹着一条黑色条纹的毛毯,正陷在大床中心,以蜷缩的姿势睡成了小小的一团。

狄利斯:……

作为一个不甘寂寞的嘴炮,他突然十分不爽。

还有100个睡前科学小故事没讲呢!我都在心里打好底稿了,保证长达三万字以上来着!

这是我的研究物,又不是无所事事被饲养的宠物,怎么能不履行每日研究流程就自行休眠呢!

于是机械师伸手戳了一下公爵大人的脸蛋,但他使用的力道十分轻,潜意识里并不想把她吵醒。

这轻轻的一戳,却让公爵大人猛地睁开眼睛,迅速弹起,张嘴就“啊呜”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大胆!混账!敌袭!我的鞭子!”

狄利斯:……

他看看自己可怜的被叼住的手指,试图往外抽了抽,却感到了指下微微的滚动感,并划过了对方稚嫩的牙龈——

啊,是她的乳牙……最近应该到了换牙期。

狄利斯没再敢强行往外抽自己的手指了,害怕一抽就带出对方(带血)的乳牙,从而引起幼崽的哇哇大哭——

他只好幽幽地提醒这只研究物:“你咬疼我了。”

他以前捡回来的研究物都不会动,更不会咬人,这次太大意了,失策。

——伊莎贝拉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跳起攻击几乎是她身体的本能反应。

今晚她面对狄利斯已经全面警惕了一次,却因为对方的智障行为而取消了警惕,还在内心种下了“警惕这个智障的我不会也是智障吧”的心理暗示。所以,此时的她,稍微辨认出狄利斯的样貌后,便直接放下了警惕。

伊莎贝拉放弃了清醒,重新迷迷糊糊地倒回机械师的柔软大床上,还不忘“呸”地一口吐出了自己嘴里咬着的手指。

“一股咸味,难吃。”公爵大人挑剔道,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在梦里吩咐,“明天早晨我要吃苹果千层酥,熏肉芝士焗豆子,熏肉要滋滋冒油的那种火候。”

狄利斯:……

咸,是因为你把我的手指咬出了血,咕咕。

有了前车之鉴后,狄利斯再也没试图戳对方了。

所以,他默默站在床边,随手拉过一叠草纸,擦擦自己手指上的血,便开始记录——

《卧室里的咕咕观察笔记1.0》

Day 1夜晚20:20分

咕咕的梦话比日常用语流利,描述食物时的措辞比描述其他物品时更加准确。

咕咕有睡眠应激反应,具体表现为咬人和骂人,以及判断人类肉质口味。不排除她曾经长期处于危险环境,养成高度警惕心理。

咕咕的品味远超四岁同龄儿童,她霸占了我最喜欢的毯子,而不是另一条有鸭子图案的粉色毯子。

咕咕……

今日总结政策:报复。

明天早晨吃黑面包配白开水。

明天晚上在她睡觉时用甘蔗梗子戳她脸。

明天就去给咕咕购买儿童生活用品,重点花样是:卡通图案。

夜晚23:00补充记录:

咕咕具有鲜明的领地意识,她占据了整张床的中心位置,并且把我踢到了边缘。

介于,惊醒时发现太阳穴离床头柜的柜角距离只有3~5cm,明天购买儿童生活用品时还需配置防撞角。

夜晚23:50补充记录:

咕咕具有强烈的掠夺欲望,她抢走了我身上的被子,并将其裹在她身上原本的三条毯子上。

凌晨00:25补充记录:

咕咕再次抢走了我身上的被子。

睡姿很乖的人类不代表他们在睡眠时不会有恶劣行为。

关于咕咕是如何以“蜷缩在床的正中心,纹丝不动地陷入深度睡眠”姿势,卷过我身上的被子,这点十分值得研究。

但除了研究以外,我此时需要温暖的睡眠。

凌晨00:59补充记录:

介于我再次冻醒,发现身上的最后一条被子被咕咕卷了过去,决定采取终极措施。

使用方法:全方位封闭研究物,在不会导致研究物窒息的情况下限制其行动。

使用该方法理由:我很冷,我需要睡眠。

确认使用。

早晨7:00补充记录:

咕咕作为抱枕起到了惊人的助眠作用,但她目前仍需长肉,以便更加舒适的手感。

故此,更改今日总结政策中的某条:早餐变更为苹果千层酥,熏肉芝士焗豆子,凯撒土豆沙拉,以及奶茶。

今天必须去集市采购。

【第二天早晨,八点整】

这一觉,伊莎贝拉睡得出奇的好。

不愧是主卧吗……哈,这么软的床……真会享受。

她甚至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梦里自己躺在一团柔软的云朵里(那团绝对是云朵,因为伊莎贝拉没有枕过那么舒服的织物的经历),并时不时地伸脚去踹一片干瘪的海带,因为她嫌弃那片海带黑漆漆的一大坨,缀在云朵上,很是影响云朵的外观。

每踹一脚,海带就会抖抖自己的身子,给她罩上一层又一层的棉絮。

棉絮盖得越多,伊莎贝拉的心情就越愉悦,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爽快感,直到最后,她感觉整只都被什么巨大的棉絮完全包裹住了,又暖和又舒服……

公爵大人醒来时,十分满意地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昨晚全然放松的睡眠状态——数十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这种全然放松的状态时多么危险时,又深深皱起了眉。

模糊记得,她似乎因为某人的触碰,跳起攻击了一下,但却没有补上攻击的后续?

……啧,万一对方是国王派来的杀手,她早就死在对方的刀下了。

所以,即便曾经登上了高位,站在权力巅峰的时候——卡斯蒂利亚公爵从未放松过自己,在日常生活里配置任何享受用的奢华用品。

……但狄利斯则和自己完全不同。

大公爵昏昏欲睡地检讨自己此时放松的态度:这都要怪那位隐世的机械师,电梯也好飞行器也好,还有这个堆满了书籍、拥有柔软大床的卧室——

他完全是想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不公平。

伊莎贝拉吸了一口被子里淡淡的咖啡香气,却更加困顿了:……这不公平,传说中的“神明”与“恶鬼”……没道理自己身为肆意妄为的“恶鬼”,还混的不如“神明”舒坦……该死的谣言……我也想要在未来拥有这么一张大床……呼……

“叮叮当当!”

小姑娘!小姑娘!已经早晨八点整了,主人在餐厅等您吃早饭!

【五分钟后】

狄利斯听见餐桌对面的椅子被拉开时,便放下羽毛笔,把思绪从那份密密麻麻的计划表里暂时拉了出来。

伊莎贝拉心虚地看了一眼他手指上的纱布——那大概就是自己昨天晚上咬出来的伟迹:“抱歉,狄利斯。”

机械师打量了她一眼,发现对方赤红色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里面的情绪是很少见的犹豫。

狄利斯十分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咕咕,你看上去比平常小心多了,难道是只在犹豫要不要一头撞在树上的兔子吗?别这样,你不是肥兔子,人们只喜欢撞在树上的肥兔子,因为有肉吃。”

伊莎贝拉:……

她一低头,看见了盘子里的熏肉芝士焗豆子,刚升起的恼怒又“噗嗤”熄灭。

……啧,这个嘴炮毕竟不是寻求她力量庇护的手下,他没义务给自己做饭,也没义务顶着被自己咬伤的手指给自己做饭。

兔子就兔子吧。吱。人在屋檐下。

“对不起,狄利斯。”

伊莎贝拉磕磕绊绊地道歉,因为不习惯这个业务,她的双颊上晕出了一点尴尬的红晕:“我睡昏了,我睡过头了。”

前一句指的是她昨晚咬伤对方的事,后一句则是为今天早晨的迟到道歉。

以往他们七点半就吃完了早饭,咳。

……更像兔子了。

“不必道歉,咕咕。”狄利斯收回视线,重新拿起羽毛笔写字,“你这个年纪的儿童,八点起床是很正常的事,懒床也十分正常。”

他似乎是无意提了一句:“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之前准时七点出现在餐桌旁的行为,比起同龄儿童真的非常优秀。”

伊莎贝拉瞬间警惕起来。

“我比较……我比较擅于自我管理。”

她吞吞吐吐地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生活,所以就……”

是吗,怪不得抢走了我身上的所有被子。

狄利斯原本也没有和四岁幼崽计较的意思,闻言,便直接把摆在中间的沙拉碗推给她:“今天我们要去集市采购,咕咕。你最好吃得多一点,储备能量,中午的午餐可能是黑面包。”

伊莎贝拉没注意听。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狄利斯手指的纱布上——那还是他惯用写字的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伊莎贝拉总觉得他今天写字时的笔速下降了。

“狄利斯。”她咬咬牙,决定再次重复一遍——作为高高在上的公爵,向来是别人亏欠自己,这种亏欠别人的感觉实在是——

“对不起,狄利斯。”

公爵大人在餐桌下捏紧自己破破烂烂的袍角,努力憋出整个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诚恳道歉:“我、我很抱歉,咬伤你的手,今天的早餐,不用,很丰盛——”

尽管狄利斯是个惹人生气的嘴炮,但他不需要自己的金钱、权势、人脉,却愿意伤着手给她做饭吃,天呐,这种亏欠感——

“早餐?”

惹人生气的嘴炮突然问道,“我的手,和今天早餐的丰盛有什么关系?”

“我根本不会做饭,咕咕,这顿都是速冻在储藏箱里的袋装厨房魔法,而且厨房的豆子再不吃就要过期了——嘿,捡个人形的研究物回来实在很划算,你以后可以帮我消灭不少即将过期的食材,咕咕。”

伊莎贝拉:“……”

她张了张嘴,觉得好不容易憋出来的措辞突然卡在了嗓子里。

“速冻的……什么玩意儿?”

“厨房魔法啊。”狄利斯的羽毛笔“唰唰唰”地在纸上舞动,其手速再次提升,让伊莎贝拉鲜明认识到这货的得意之情——

“魔法师公会对世界最大的贡献也就这点了,他们编织过的魔法咒语会自动藏在特殊的袋子里,只要有门路,购买一袋后,把它放在厨房里,找齐你想做的菜肴材料,将其切好放在袋子周围,再开封——食材和厨具们,就会自动在咒语的影响下,自己烧菜做饭,弄出你想要的菜肴。”

伊莎贝拉虚弱地打断对方:“等等,狄利斯——”

卡斯蒂利亚公爵当然听说过这种“袋装厨房魔法”,但她更清楚地明白,这种魔法就是个鸡肋。

假设你想做一道土豆沙拉:

首先,你必须花高价购买这种袋装魔法,还不能是“番茄意面袋装魔法”“千层酥袋装魔法”“红烧排骨袋装魔法”(是的,该袋装魔法严格按照不同的菜谱分为不同种类),你必须要买到“土豆沙拉袋装魔法”才行。

其次,在你花费高价的情况下,你还要把这袋魔法拿到一个有水有电有火,功能齐全,食材完备的厨房里。

最后,你把土豆、黄油、蒸锅拿出来,把沙拉酱挤进小碟子里,凑够一切食材后——你拆开这袋“土豆沙拉袋装魔法”,等待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之久,直到你的土豆块跳到了空中,你的蒸锅开始自动飘到水龙头下接水。

整个被魔法操作的过程十分之漫长,比“你自己把土豆块放进蒸锅再拌入黄油”这个过程,起码延长了好几分钟。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你有完备的厨房设施,有完备的食品材料,有充足的金钱——你干嘛要花钱去买这个什么鸡肋魔法,而不是自己快速做完这道菜?

除非你是个厨房杀手,拥有一进厨房就炸锅的黑暗料理天赋。

……但很明显,一个传说级的机械师,自己用双手组建了无数极精密机械造物的狄利斯——他会输给做饭这种简单的手部操作吗?

对此,伊莎贝拉只能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说,你不会做饭?狄利斯?”你逗我?

狄利斯耐心地解释:“你看,咕咕,我是个成年男性,已经独居了很久。”

“尽管我可以烧出味道不错的饭菜,但为什么我要把心思花在做饭做菜这种常规活动上,而不是研究我感兴趣的东西?使用这种魔法能最大程度的节约我的时间,让我专注其他的事情。食物只是摄入营养的一种渠道。”

——如果不是现在要饲养人形研究物,以前的狄利斯可以做到餐餐吃黑面包。

机械师吃了一口土豆沙拉,嘴里含糊不清:“当然啦,咕咕,你还小,你不懂,等你成为优秀的女性就会明白,一个独居的成年男人总是在生活小节的方面较为模糊的。”

哦。

你是说你经常从自己家里的楼梯上摔下来,挂在齿轮上;或者在自己的卧室里被书绊倒,挂在书堆上吗?

……可怜我这辈子唯二的两次郑重道歉。啧。

伊莎贝拉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把叉子叉进了苹果千层酥里:“狄利斯,虽然,你独居,很懒,但如果找到未来的伴侣,会改的。”

狄利斯报以不可思议(看傻子)的目光:“咕咕,你觉得我会专门找一个麻烦的女性回来,为她浪费我宝贵的研究时间,并开始亲手烧菜吗?”

“看来我们今天没办法去集市了。”机械师认真地打量她,“饭后我要给你的大脑做一次全身体检。咕咕,一加一等于几?”

伊莎贝拉用力嚼烂了口中的土豆块。

“二百五。”她冷酷地回答。 xiNMIAKg8doHULZXTyxszAunBKQ76FAPeYtL1rCxkVE64bTSo9OTH9tiPCILizj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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