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丁杉市集,某家酒店的皇室套房内】
“你说什么?!”
一碗殷红的指甲油被人猛地打翻下来,镶着金边的瓷碗砸在黑袍人的脚背上,染出一大片的深红。
血一般粘稠的液体缓缓渗开。
黑袍人此时放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低眉顺眼地半跪在自己主人身边。
这是个短发的女孩,头戴黑色的蕾丝发圈,领口端端正正系着黑色的蝴蝶结,手臂一板一眼地摆放在胸前。
这位被吟游诗人史密斯猜测为哑仆的姑娘,正是某个大人物的忠实仆从——只不过,她的身份不仅是忠实的仆从,还是梅瑞娜公主的心腹之一——侍女长。
没人能想到,帝国唯一公主的贴身侍女会出现在这个边境的混乱集市里;也没人能想到,帝国公主本人也藏在这家酒店的皇室套房内。
梅瑞娜美貌的脸,此时是少有的扭曲。
有那么一瞬间,这位一直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露出了与自己父王当年得知那位公爵消失后如出一辙的歇斯底里。
“再说一遍。”她嘶嘶地命令,“再说一遍……你把我唯一吩咐你做的事情……这件事情,是如何办砸的?哑巴?”
哑巴更加卑微地弯曲了自己的脊背,但她的表情十分木然。
她抬起自己白皙的手打手势,姿态谦恭平静,就像是在向主人呈送一碟指甲油:
[报告主人,名为史密斯的吟游诗人,并未拥有那位公爵的真实肖像画。]
[一切都是他的谎言。]
[而且,在交易展开之前,属下发现,史密斯早已因为吸入了过度劣质烟草而陷入昏迷。]
[为了避免他暴露主人您的私密,已经抹杀史密斯,并把他的尸体送往王都处理。]
[他声称储存画作的小屋子里只有烟草与劣质酒瓶,属下已经完全处理了现场。]
梅瑞娜忍不住地发抖。
她觉得就像有一团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里似的——那是怒火吗?
不。
令梅瑞娜本人五官扭曲,藏身于一个边境小城的旅店,甚至无法再安心倚在贵妃榻上的事实是——
那团堵在她胸口里,长达一年,连续不断燃烧的东西……是不甘心。
一年,卡斯蒂利亚公爵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年。
无论是政治、军事、经济……整个帝国各个方面的枢纽,梅瑞娜都努力去安插了属于自己的人手——她开始抛头露面,开始左右逢源,结交各个可拉拢的势力,像只蜘蛛那样在自己愚蠢父王的权杖周围结网,时不时消遣一把自己愚蠢的大哥杰克,再看着对方像条落水狗那样求上门乞怜……
似乎一切都很棒。
她的仆人这么觉得,她的属下这么觉得,她的盟友也这么觉得。
但梅瑞娜不这么觉得——
梅瑞娜越来越无法抑制自己对那些人的鄙夷与暴躁。
每当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去蛊惑那些蠢货时,脑子里总会浮出一个嚣张的影子——红黑色的影子,手握长鞭,仅凭心情好坏就撕碎一切虚伪的笑脸,在安静压抑的神殿门前放声大骂,抽烂那些无耻之徒的脸——
【梅瑞娜公主?嘁,谁啊,本公爵根本从未听说过。】
记忆里,那个女人的脸模糊不清,但含着讽意的红眼睛深深刻进了梅瑞娜的心里。
对着权势巨大,连父王都要小心奉承,刚才伸手随意搓揉自己金发的某位勋贵——她只是嗤笑一声,便抽出鞭子。
“啪!”
那条鞭子,抽人的声音,竟然这么好听。
那条鞭子上的每一寸花纹,每一颗齿轮,每一条细细的金属纤维——似乎象征着什么梅瑞娜永远无法企及的东西。
梅瑞娜眼睁睁看着那个扯高气扬的勋贵,被当脸抽了一鞭子后,竟然扶着伤口,露出了狗一样讨好的笑容。
“大人……”
“别跟老娘逼逼那什么狗屁公主。”
红眼睛的女人一下下地在掌心处敲打着自己的鞭子,红色的长靴也一点一点地踢着地面:“现在讨论的是你领地内的初夜权——你特么长胆子了啊?!上上个世纪的东西还放在告示牌上卖钱?!”
那个勋贵陪着笑脸:“大人,我——”
“停,我可不想听你放屁。”
“要么你自己撅着屁股去外面卖你自己的初夜权,要么撤下你的破板子——给老娘选一个,立刻。”
说这话的女人,拥有一双恶鬼般的红眼睛,唇角永远嘲讽地挑起。
她似乎看不起任何东西,她似乎也有资格蔑视任何东西。
——从那一刻,梅瑞娜的胸口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是不甘心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