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宫宴之后,荣安侯府的人渐渐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首要一个,是主母吩咐管家李良找了工匠,亲自监工将二小姐那方小院子的一角敲开一处,搭建了一个小灶房,还装点了新的澡房和小厨房。原本只是一个勉强能住下的小院子,眼下已经是五脏俱全,精致的很了。
再一个,就是那些精致的连孟云芝都羡慕的新衣裳和新首饰。
甚至还有一个奇怪的传言——只说这二小姐能回府,能去宫宴,甚至有如今这般荣宠,皆是因为她的荣辱同侯爷的仕途系在了一起,眼下是一个很关键的非常时刻。总之,在这个非常时刻里头,二小姐须得平安健康,活蹦乱跳,最好是过得有滋有味,方才不会让侯爷被外界所诟病。相反的,若是再发生之前那种出门遭遇意外的事情,侯爷怕是要有麻烦。
府中人敢疑不敢问,只得在一片“你知我知”的微妙氛围中,对这个二小姐渐渐恭敬起来。
而孟云芝这一头呢?
孟云娴进宫宴她忍了,主母帮她修葺院子也忍了,给她准备了那些好东西全都忍了,直到从楚绫这里得知主母已经在为她准备入族学的事情之后,便再也忍不了了。
“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也妄想入流辉苑读书,她也配?”孟云芝侧身重重坐下,“我真不知道婶母是怎么想的。”
楚绫和瞿氏这几日都很少在主母面前晃悠,宫宴之后才多了活动。此刻她眉眼流波,微笑着道:“兴许是主母真的要接纳她为侯府的小姐了,兴许……记到自己名下也是迟早的事情,既然她已经回来了,与其让她什么都不懂出去丢了侯府的脸,不如好好教导。”
孟云芝如遭雷击。
她抓住楚绫的手为她抱不平:“凭什么!真要论远近亲疏,论骨肉亲情,你比她更有资格!”
看来孟云芝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楚绫捂住她的嘴:“可不要乱说。”
孟云芝挣开:“我怎么乱说了?我们一起长大,婶母和侯爷都将你看做了女儿一般,你为侯府劳心劳力这么多年,母亲还命苦的很,要我说,侯爷就该早早地给你母亲一个名分,让你不至于被那些乡野来的丫头给欺负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咳嗽,紧接着房门被曹氏推开,曹氏狠狠地剜了孟云芝一眼,才笑着对身边的孟云娴道:“二小姐,进来坐坐吧。”
楚绫面露惊惶,赶紧起身给孟云娴行礼。孟云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在打鼓,一会儿恐慌的猜想她到底听到自己说的没有,一会儿又自己给自己打气,觉得她就算听到也没关系,反正婶母绝对不会真的对她倾心以待,眼下的荣宠只是一时。
孟云娴看了一眼身边的绿琪,绿琪冷着脸将手里捧着的锦盒亮了出来。
“嫡母赠了好些衣裳和首饰,那些衣裳都是我的,所以送东西的下人误以为首饰也是我的,我瞧见这里头首饰着实有些多,问了张嬷嬷才晓得,是奴才们将云芝妹妹和楚姐姐的一起当做我的给送过去了,我闲着无事,便帮你们送来。”
楚绫赶紧出来接过,又低头开始捡孟云芝的那一份。主母一向如此,若是有给府里的孩子添置东西,那她与孟云芝一定也有份。她对孩子总是宽容又厚爱。
曹氏忍不住多看了孟云娴一眼。
所谓人靠衣装,她这般精致打扮的模样,少了几分刚进府时候胆怯与小心翼翼,多了几分自信又莫名吸引人的神采,想来还是这幅像极了侯爷的皮相捡了大便宜。
犹记得她刚刚进府的那几日,整日闷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里总藏着思绪,可今日再看她,背着手带着笑站在门口,模样从容又镇定,处之泰然。无论她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曹氏都觉得这个孟云娴和之前判若两人,非常的不简单。
“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她打完招呼,又与曹氏点头致意,领着绿琪走了。
一直到走出那方小院子,绿琪身上的杀气才消了些。
“小姐,那个楚小姐和三小姐,您须得多加留意才是,她们方才说的话乃是大不敬,若是告到主母那里,定能让主母对这两人心生罅隙。”
孟云娴正边走边踩地上的鹅卵石玩,只觉得隔着鞋底踩着鹅卵石十分的舒服,一段路走下来通体舒畅,听到绿琪的话,她笑着道:“大不敬?为什么大不敬?”
绿琪上前拦住孟云娴,试图让她专心一些,“楚绫与瞿氏是外氏,且楚绫生母尚在,就因为要给楚绫姑娘寻一个好的出身,抬一抬身份就要记在主母名下,那您成什么了?要论资格,也该是您记在主母名下。若是被那楚姓姑娘抢了先,您就来不及了。”
孟云娴一脸的受教模样:“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府中的流言奴婢听到过些许,却觉得这并不全是流言。二小姐与侯爷荣辱一线,却并非长久之态,侯爷是为了让殿下能在宫中稳定下来,一旦侯爷护送回来的那位殿下站稳脚跟,得到圣上的肯定与宠爱,甚至有一搏皇储的能力,那您这一篇,就可以揭过了。到时候,您是荣是辱,就没人会关心了。”
孟云娴果然愣了一下,收起玩心:“竟、竟是这样……”
绿琪舒了一口气:“所以,在眼下这个大家不得不对您好的时间里,您得好好地表现,做一个力争上游有出息的姑娘,让主母晓得您是一个值得抬举的,力压楚绫才是。”
孟云娴略加思索,继而展颜:“所以……有楚绫也不是什么坏事呀。”
绿琪皱眉:“小姐何出此言?”
她十分留恋的又去踩石子路,踩得不过瘾,开始玩跳房子。
“那个谁曾有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我也晓得要拼一拼挣个出路,可问我怎么拼,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有楚绫就不一样了呀,她身上的好的,我照学,她有哪些不好的,我不学,岂不是能进步神速?你放心,我一定会在这个时机之内好好努力哒!”
绿琪咋舌:“可、可楚绫姑娘人人夸赞,都是好的。还未曾有人说过她有什么不好。”
言下之意,透露着绿琪满满的担忧——我的小主子,你且认真的紧张紧张,莫要轻敌啊。
孟云娴果然不蹦跶了,她端端站在那里看了她一眼,然后背着手走过来,一步一蹦跶,的确是比前些日子更活泼。
“哪有真正的傻子呀,面对许多事情时,大家都是心明眼亮,所以但凡有风吹草动,根本无需有人敲锣打鼓刻意解释强调,所有人就都心领神会。云芝方才说的那个意思,她知道,楚姐姐自己知道,曹氏也知道,同理,整个府里,老夫人,爹爹,嫡母——都知道。”
“既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何必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愤怒模样呢,嫡母一定更清楚。你即便去惺惺作态的告状,也不过是把一件她知道的事情,用另一种情绪另一个立场表达出来。”
“记名是楚绫的愿望,是侯府人认同的做法,甚至还能让侯府多一个亲昵的女儿,嫡母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行动,反而给我留下了一个竞争的机会呢?”
绿琪哑口无言:“这……”
孟云娴摇摇小脑袋,老气横秋:“我猜测嫡母……”
绿琪双目圆整,连连点头,一脸的期待:“嗯嗯!”
孟云娴:“她一定是一个十分叛逆的人!你越是告诉她做什么是对的,做什么对自己好对大家好,她就偏不做!所以咱们若是巴巴的跑过去告诉嫡母我也想被记名,以嫡母这样扭曲的性格,一定第一个反对——太过于真切的表达意愿,这才是楚绫最致命的地方!”
绿琪呆若木鸡。
孟云娴还没完,她叹气摇头,“能长出这样性格的人,一定是从小任性到大的幸福之人。”
她收起了感慨,骤然严肃的小脸望着天,缓步离开。
比起要与楚绫争一个高下,另外一桩事才是大麻烦——若是真的要两个人争一条出路,她有隐疾这一条,就是一票否决。
让嫡母接受她、侯府接受她,等同于接受她有眼疾。
该怎么办呢……能瞒一辈子吗?
……
殊不知一主一仆刚刚离开,从花丛的另一侧走出来两个人。
田氏差点把手里的铜炉都给捏变形了,一向端庄素丽的容颜因为愤怒的咬牙而迷之美丽起来。
“性格扭曲?”
“叛逆?”
哼。
“死丫头!”田氏低吼一声。
张嬷嬷赶紧道:“这丫头太不像话了,奴才这就去罚她。”
田氏瞪了她一眼:“罚什么?去,取个小册子,把她说的给我全都记下来,我要等着她下一次犯错的时候拿出来,加倍罚她才有意思!”
张嬷嬷抖了一下。
我的夫人哟,都从姑娘做到夫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叛逆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