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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重逢

冬至宫宴之后,基本上就要为年节开始做各种准备了,男子在朝为官,遇到之后自然以天下大事为先,但女子这一处就不同了,一个个华衣美裙端庄持重的处在那里,眼神早已经将各家女眷扫了个遍,瞧见那些不如自己的,唇角翘一翘就算是胜利的喜悦,遇见比自己的打扮和表现强一些的,就暗暗记在小本子上,寻找下一个机会扳回来。

孟云茵和孟竹远前一刻在马车上还为了讨姐姐开心卖萌逗趣人来疯,下了马车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端庄严肃起来,演技堪称深入灵魂的层次,令孟云娴大开眼界,连连暗赞。

眼看着快到寿宁宫门前,田氏给孟云茵使了个眼色,孟云茵心领神会的放慢了一步,走到孟云娴身侧:“娴姐姐,稍后母亲和谁打了招呼,你就与我一起跟那位夫人行礼,且记得要在我的后头,站位也稍微后头一些,母亲没有提起,万不可径自上前,尤其不可超过我,会被诟病的!还有……”

孟云娴小小的推了她一把:“你此刻就与我平齐了。”她可都记着呢。

孟云茵一摇小脑袋:“此刻不打紧,后头的你记住就好。”

孟云娴冲她眨眼一笑:“放心,我记着。”

孟云茵顿时十分感慨。

“犹记得我带着尚且年幼的远弟一同出席时,他笨的险些将我气哭,根本不似娴姐姐你聪明。”

孟竹远嗖的一下转过脑袋来死亡凝视着孟云茵:“我都听见了!你夸娴姐姐便是,为何要先贬我。”

孟云娴:“这个我知道,这个手法叫反衬,又叫对比,写文章时常常用到。”

孟竹远眼神凄凉的望向孟云娴,无话可说。

孟云茵扑哧一笑,快步走到前头去。

孟光朝要去庆和殿那一头落座,而女眷则是带着孩子们先行拜见太后皇后各宫嫔妃,再随她们一同入殿入席。分道之时,孟光朝拉着田氏低声说着什么,见田氏笑着不断点头,方才犹犹豫豫的放手。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外界传言荣安侯宠爱娇妻,看来传言果真不假。今日宫中灯火通明奴仆遍地,怎得荣安侯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有什么豺狼虎豹呢。”

孟云茵小眉头一皱,正欲低声跟孟云娴说什么,却被孟云娴不着痕迹的将小脑袋推了回去,听她低声道:“凡事莫要低声窃语,姿态端起来。”

孟云茵立马端起来,但是又很疑惑——不对啊,怎么像是我在被教导?

孟云茵越发感动,娴姐姐果然是比远弟那个笨蛋好带!

来者是穆阳侯与夫人孙春雪,后头跟着的是穆阳侯的嫡长子吴阳州与庶女吴宛珊。

孟光朝略略点头致意:“穆阳侯。”

如今宫中怀有身孕,又龙恩正宠的那位吴美人正是穆阳侯的长女,只要诞下龙子再多番打点,妃位指日可待,从前没有吴美人之时,无论长相才学还是政绩,穆阳侯都被孟光朝甩十几条街,但如今他以国丈身份自居,总觉得已经压了荣安侯一头。

孟光朝这一礼貌的打招呼,在穆阳侯后看来简直等同于跪拜礼一般,恨不得将鼻孔都扬到天上去:“哟,荣安侯也来了。”然后眼神就往后扫,落在了眼生的孟云娴身上:“这府里人齐全了,出门就是显得浩荡气派吧。”

孙氏也不甘落后,方才就是她挑起的话头,这会儿当然要追击:“听闻田姐姐近日多了一个女儿,这是大喜呀。在外头吃了那多苦头,如今回府还不得将田姐姐当做生母百般呵护千般照顾。荣安侯既然接了人回来,总要有些用处,此刻还是放心吧,若是误了时辰,皇上该要怪罪了。”

孟光朝与田氏心有灵犀般对这两人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孟光朝握着田氏的手,目光却是看着三个孩子:“我不在的时候,务必照顾好你们的母亲,时刻记着母亲身体不适,你们要多留心,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分心去学鹦鹉嚼舌,恶犬乱吠,举止丝毫没有教养还洋洋得意,回去仔细吃板子。”

孙氏眸子一瞪,忍不住要发作。

三小只立马应声,整齐划一。

孙氏忽然转过头,对着安静如鸡的吴宛珊一顿教训:“你、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误了给皇后太后请安的时辰,仔细吃板子!”还是吴阳洲觉得母亲做的不妥,说了几句好话,挽回了场面。

吴宛珊一脸茫然,在孙氏莫名其妙的找茬中,与长兄一起跟着母亲往园内去。路过荣安侯府那三小只面前时,吴宛珊后知后觉的恼火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孟云娴经历这一茬,有些心累。

这还没入宫门,已经有这么多的麻烦了。也不晓得里面会碰到什么样的人。

“云娴,你时刻跟紧,不要单独与任何人说话接触,不懂的阿茵会帮你。”

孟云娴心里一咯噔,总觉得田氏这个人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细声回了一句:“是。”

……

寿宁宫内,太后看着神色恹恹的皇后,终究还是要规劝几句:“平日里你告病不出,风头尽数都归了贵妃,哀家也不说什么,可你到底是一国之母,若是当真力不从心,就此让贤。”

皇后原本还无力的精神陡然一悚,连忙起身。不多时,贵妃与其他妃嫔相继进来叩拜请安,紧接着就是其他女眷。

田氏带着三个孩子进殿的时候,皇后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那个面生女娃娃,紧接着就楞了一下。

若非早就知道那女娃是荣安侯力排众诽,为拥护五皇子迎回府的庶出女儿,乍看之下竟是她与荣安侯最为相似,承了全部的好面相,反观嫡出的两位,则是与母亲更为相似些。

可真是讽刺。

荣安侯带回了这五皇子,就让膝下无子的贵妃白捡了一个儿子!五皇子无族人相助,背后一片空白,自然会抓紧贵妃这棵大树。平日里贵妃就已经十分张扬跋扈,如今有了这个深得皇上心的儿子,简直如虎添翼,将这关系推一推,皇后看孟云娴自然不顺眼。

朝堂上如何风云变动,后宅里的妇人也就怎么顺着风向追跑,皇后都在瞧着那处于风口浪尖的姑娘,她们当然也能大大方方看,以至于孟云娴一走进大殿,就觉得十分的不舒服——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散发着不大友善的目光将她从上看到下。

进了大殿,叩拜了太后与各宫娘娘,入席的时辰来临之前,众人便散开与交好的各自说话了。孟云娴按照刚才孟云茵说的,十分谨慎的行礼,没什么错漏。

因为这不是正式的小辈见面场合,所以若有不熟悉的小辈第一次入场,都是由府中其他同辈领着认识,孟云茵和孟竹远一左一右,护犊子似的将孟云娴保护的密不透风,谁来问什么,两人皆是抢答,最后索性以谁答得快为傲,很是欢乐。可惜孟云娴事先准备好的措辞,一句都没用上。

这番操作,真切的震慑到了面上云淡风轻不问是非,实则浑身上下长满小眼睛暗中观察的同辈们。须知出身再高再得宠的庶女始终是庶女,即便站在凳子上头看人说话,在旁人眼里也始终比嫡出矮一截,现在这种嫡出护着庶出跟护什么似的,可不就是稀奇事儿吗,你家庶女切开了是金疙瘩能换糖吃么!

这些画外之音,还没等到孟云娴去领悟,就已经被孟云茵和孟竹远筑起来的铜墙铁壁隔在外头了。

来搭讪的人渐渐少了,孟云娴见一双弟妹安静的近乎寂寞,便很贴心的主动提问。

两人热情极了。

既然要留下姐姐,就要让姐姐体会到家的温暖。

“先时宫里的教养嬷嬷说,后宫不得有男子随意出没,可是方才我怎么还是瞧见了男孩子前去拜见?”

孟云茵抢先一步:“娴姐姐,后宫的确是森严戒备,但是出身高的男子身份也尊贵,随母进宫与太后、各宫娘娘请安叩拜,是一个礼数,他们拜完了就会先行离开前往庆和殿,方才那个穆阳侯的公子不就走了么。且寿宁宫本就是宫宴之时后宫之主用以面见命妇之地,严格上来说,算不得后妃起居范围。”怕孟云娴不信似的,又补了一句:“不信娴姐姐出了寿宁宫往北走几步,就只剩太监了。”

孟云娴一指孟竹远:“他为何不前往庆和殿?”

孟云茵:“他嘛,他还不算是个男子汉,就是个奶娃娃。”

奶娃娃孟竹远如遭雷击,半晌不能回神。这之后的宫宴,孟竹远哭着喊着都要跟去庆和殿以证明男子汉的威严。

然则再周密的防备,也架不住分位的施压。皇后来传话,让田氏携孟云茵与孟竹远往偏殿走一趟,要给些东西。

田氏有所顾忌的看了孟云娴一眼,传话的宫人又道:“皇后娘娘请侯夫人携小世子与茵姑娘说话。”言下之意,这庶出的就不要跟着了。

孟云娴主动道:“嫡母放心,我就在此处等着,哪里也不去。”

奴才们都得守在外面,得到了孟云娴的再三保证,又知她是个有分寸的,田氏道了句“我去去就回”便带着两个孩子去面见皇后。

事实证明,孟云娴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田氏前脚刚走,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后脚就来请孟云娴。

“姑娘可是荣安侯府的千金?”

孟云娴点头:“是。”

分明是婢子打扮,语气却不好:“我家主子是淳王府昇阳县主,请姑娘去说说话。”

淳王府……

孟云娴的心里迅速的过了一遍宋嬷嬷偷偷给她开的小灶。

燕京城里,尊贵又有地位的贵女多不胜数,她的出身低,许多人都是惹不起的,这份名单里头,淳王府里的一位郡主和一位县主,都名列前茅。

“我……”

“你可知我家主子不是谁都能见,即便是侯夫人此刻在这里,也是拦不住的,姑娘还是与我走一趟吧。”

深宫之中,果然处处是坑。即便嫡母为她请了老师,能教死的规矩,也不能交临时的状况。尤其是针对而来的这些状况。

扫了一眼周围灯火通明,大家又都在这里说话,虽然不认识哪一位是县主,但总不会吃了她。

孟云娴随手拉了一位状态茫然略有些格格不入的姑娘,“姑娘,方才我嫡母在这里你是瞧见了的,若是她带着弟弟妹妹回来,劳驾你转告一声,我去与昇阳县主说完话便回来。”

那姑娘眼神里透着胆怯,被孟云娴身边霸气的宫女看一眼就缩头缩脑,回答的很不确定:“好、好的。”

孟云娴似是听到了宫婢的一声嗤笑,也不在意,跟着她走。

然而,当宫婢领着她往殿外一处不怎么明朗的地方走时,她心中暗叫不好。

“这位姑娘……为何不去明亮之处?”

宫婢白了她一眼:“跟着走就是了,难道你想违抗吗?”

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这个方向向北,且前方的路并不明朗,俨然有绕进黢黑假山的趋势。

即便是违抗,也不能再走了。

孟云娴当即转身往回走,可是因为情绪的紧张和这一转身的震动,眼前竟模糊起来。

宫婢大喝:“你往哪里跑!”

孟云娴这会儿十分后悔自己轻易的就跟出来了,明明猜测是个坑,怎么偏偏往坑里跳呢!

就在她准备跑回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呜咽,一声沉响。她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只见地上有一个人影,像是那个宫婢。

手腕一紧,一道黑影将她扯入了犹如恶鬼大口的假山之中。

假山里没有灯火,眼前失去灯火的那一刻,孟云娴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背抵在了嶙峋的假山壁上,一个温热的气息逐渐靠近。

孟云娴动了动鼻子,不由得浑身一震。

以前,只要母亲外出做生意,便只给她留很少的灯油用,每当夜幕降临,月色昏暗之时,她的眼前就会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偶然间晓得这是一种眼疾,她便不敢告诉任何人。

听闻若是女子身患疾病,是极其不好嫁出去的。

没有人会要一个带病的妻子。

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她的鼻子就会变得格外的灵。

此刻,鼻尖围绕的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然后,她听到面前的人说:“与你说过多少次,至少要学会自己提一盏灯龙,带一个火折子,难不成回了侯府,也穷的连灯油蜡烛都不给你吗?”

周、周恪。

一声叹息后,他轻轻地扶住她:“我带你往亮处走,你一向会认路,可以自己走回去吧。”

手臂被反抓住,用了极大的力道。

孟云娴的眼泪滚了出来,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化着精致妆容的小脸满是热泪。

“周、周恪哥哥吗?你是周恪哥哥是不是?你是周恪!你不要骗我,你就是周恪!”

她的眼泪仿佛不要钱似的,汹涌而出,活像一只被抛弃了流浪猫,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喃喃自语且坚定不移:“你就是周恪哥哥……”

面前燃起了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周明隽单手拿着火折子,往自己的脸旁凑。

突如其来的火光刺激的孟云娴微微眯眼,等到狭小的空间被火光撑亮时,她缓缓睁开眼,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轮廓。

啪,火折子没燃多久,就掉在了地上就此熄灭。

周明隽还保持着举着火折子的动作僵在那里,任由面前的哭包少女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哭的悲痛欲绝。

孟云娴有很多的感慨。好像从周恪不辞而别,她回到侯府至今,已经经历了几生几世一般。

她越抱越紧,犹如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你说走就走,什么消息也不留下……我一直在等你。”

周明隽的心头一软,指尖微微恢复知觉,双臂收拢轻轻回抱住他。

“原来你在等我……”

“嗯!”她重重一点头,在他的衣裳前擦了一把,“我一直在等你!”

“你说被发落下来的孩子回家也会死无全尸,所以我等着你的尸体被抬回来,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回来,我几乎都要以为你从前说的是骗我的。”

周明隽的嘴角抽搐一下,有些哭笑不得,正准备摸摸她的头发,就听到她说——

“你果然没骗我……他们虽没有整死你,却把你送来做了太监……你此刻,是不是觉得还不如死了好……” nAMis0bJ05wTafOpTleFnyfBccVoRoIzYVxCPWH8KMzCNc2vFGEx9EeabEPo9X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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