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绪,大显朝唯一的二字亲王。出生时是含着金汤匙的皇太孙,可未满周岁,父亲敏琮太子便意外离世。
先帝继封为太子,后荣登大宝,年号淳兴,淳兴帝在位不过十余载便因疾驾崩,当今圣上以东宫之尊继位登基,年号成康。
江绪身为前皇太孙,身份原本十分尴尬,按理来说,在政权的多番交替中,能活着长大已算幸运,活着长大了,也该是依例封个郡王,撵到犄角旮旯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可当今圣上在他开府之年便以亲王之位为其进爵。亲王超品,晋无可晋,然他三千奇兵一战封神,那年归京,圣上亲临城门,下辇迎人,并以“定北”二字为其加封。此等亲王之上辅加军功的破格再破格封号,于武将而言,可以说是无上荣光。
—嗯,如此看来,定北王殿下,的确是尊贵非常。
琢磨完白敏敏寻来的定北王生平,明檀不自觉点了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要去哪儿才能偷偷相看到这位尊贵非常还权势滔天的定北王殿下呢?除了这些个生平,他的容貌身量、习惯喜好,似乎都极少为人知晓。
晚膳时分,明檀又是勉强用了几口便撂了箸。
天气渐热,胃口愈差。这几日她屋里就连熏香也已撤用,只在明间放了一缸子新鲜佛手,佛手果香清淡,也让人心郁疏散些。
见明檀不怎么进食,近日瞧着小脸都清减了几分,素心觉着不大好,收拾了晚膳,她又去厨房,自个儿挽袖上手做起了吃食。
明檀平素爱吃她做的杏仁酪,这杏仁酪得先将杏仁捣碎过筛,加水搅和成浆状,再过筛滤渣,辅以米粉白糖熬制,熬制时还需以小火不停搅动,成酪才能细腻润滑。
杏仁酪做好冷却后,素心将其连碗一块冰镇了会儿,最后又撒上些杏仁碎,提回了照水院。
见着冰镇的东西,明檀的胃口确实上来了些。素心做了两份,她吃完一份还想再动另一份。
可素心不让,轻声劝道:“小姐,冰食吃多了会闹肚子,您几日未出门了,不若带上这份杏仁酪去书房给侯爷请个安,也好松动松动筋骨。待消化了冰酪,回来奴婢再给您煮鸡汤面便是,鸡汤这会儿正吊着,小丫头在看火呢。”
明檀想了想,也好,确实是有几日未曾出门了。不过她爹就免了,她并不是很想再听她爹高谈阔论那位定北王殿下杀人如麻的丰功伟绩。
她让绿萼伺候着重新梳洗打扮了番,带着杏仁冰酪去了兰馨院。
送了冰酪,又与裴氏在花厅闲聊半晌,恰有府中管事前来会账,明檀便起了身告退。
经东花园回院时,她刚好瞥见沈画领着丫鬟在园中采花,想了想,她还是走了过去。
其实她明白,那日在平国公府,沈画并非为她出言,而是在为自己出言。
沈画是为得一声受侯夫人教导的好名声,才在将嫁之年寄居侯府,明楚若是毁了她的清白,也等同于毁了沈画的清白。
相反,明楚的名声对沈画来说没那么要紧,大家都知道她是在边地受姨娘教养长大的庶女,方才回京,便是愚蠢恶毒些,也无人会赖在侯夫人教导不严、继而牵连到她沈画也品行不端之上。
可不管沈画缘何出言,都是实实在在地帮到了她,她总要道一声谢。
“表姐。”明檀上前。
“四妹妹。”见着明檀,沈画并不意外,她拢了拢篮中芍药,语气寻常,“这是从兰馨院来?”
明檀轻嗯了声,又浅浅福礼道:“诗会那日,还要多谢表姐出言相助,若表姐有需阿檀之处,尽可直言。”
“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四妹妹无需挂心。”沈画虚扶了把,心知明檀既承这情,那便足够,无需把话说得太透,“噢对了,近几日未见四妹妹,还没恭喜四妹妹觅得良缘呢。”
明檀浅笑不语,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画。
想当初,府中盛传沈画怕是要被抬入昌玉街,飞上枝头做定北王侧妃,上元那日入宫,沈画打扮神态显然也是有意于定北王侧妃之位,可如今她又似是诚心祝愿,并无拈酸怪气之意。
都是聪明人,沈画自然也知明檀在想什么,她摘了朵芍药,另起话头道:“方才四妹妹说,若我有需,尽可直言。其实,我确有所需。
“四妹妹婚期虽未拟定,可想来应是不远。同在侯府,依着祖宗规矩,我与三妹妹合该先你发嫁,所以这议亲一事,必然是要提上日程的。只望四妹妹能在夫人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让夫人为我择一位如意郎君才好。”
这话的意思,就是表明自己无意高门妾了。
“这是自然,表姐才貌双全,便是不说,也定能觅得如意郎君。”
沈画谦虚:“总归是不及四妹妹。”
上元那时宫中设宴广邀女眷,着意为定北王殿下选妃,沈画确实想过自己可能中侧妃之选。可那时她对上京这些个王爵世家了解甚少,也对自己自视过高。
靖安侯府之显之贵都不过堪堪落座殿门,宫门外那遥不见影的列席位次,和着凛冽冷风,好似没有尽头。再加宫宴之上,那位定北王殿下连玉贵妃亲妹、承恩侯嫡女都半分不给面子。自出了那扇宫门,她就打消了一众妄念,重新考虑起了自个儿的亲事。
只是如今这等尊荣落到她这位四妹妹身上,瞧着,她这四妹妹也并不是十分欢喜。
“定北王殿下英朗不凡,实乃良配。怎么,四妹妹似乎有心事?”
“英朗不凡?”明檀倒很会抓重点,“表姐如何知晓他英朗不凡?”
沈画一顿:“我哥略提过一次,说定北王殿下用兵如神,英朗不凡。”
这不就是对将帅之才的寻常夸赞,有何知不知晓。不对,她这四妹妹……似乎是尤为在意“英朗”二字。
沈画仿佛明白了什么,忽而掩帕笑道:“我哥既夸英朗而非英勇,想来定北王殿下不说俊朗,也至少是相貌端正的。其实寻常人家定亲之前相看乃是常事,可四妹妹是陛下亲赐皇婚,自然无此安排,不过四妹妹私下相看一番,也无不可。”
“定北王殿下行踪难测,岂是能随意私下相看的。”
这倒是。
沈画想了想:“四妹妹若信得过我,我倒有法子让你私下相看一回。”
她哥没什么心眼,从他口中套个行踪,比采花酿酒还要省力几分。且明檀这桩婚事顺利,于她而言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自是要帮的。
三日后,午时,沈画备好一篮子午膳,领着两个小丫头径直去了京畿大营。
到了大营外,守营士兵相拦,沈画柔柔福了一礼,又出示沈玉给的令牌,说是沈小将军亲妹,天热,她特来给自家哥哥送清淡午膳,守营士兵红着耳朵揉了揉鼻头,十分干脆地放她进去了。
入了营,她身后始终埋首的两个小丫头,悄咪咪地抬起了脑袋。映入眼帘的,正是明檀与来凑热闹的白敏敏两张小脸。
三人行至僻静处,沈画交代道:“你们在外头先等一等,我去给我哥送膳,再想法子让他同意将多带的荷叶粥拿去送给定北王殿下。”
沈画对沈玉可以说是了若指掌,就明檀被赐婚定北王一事,沈玉至今都难以接受。
可同时他对定北王又十分尊敬,一时之间矛盾纠结,难过心坎。想来粥他是愿意分的,但绝不会愿意自个儿亲自去送,如此一来,她引个话头的功夫,便能让沈玉同意随意指个士兵,带她丫鬟去送粥了。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不过半刻,沈画便出了帐,冲着守在帐外的明檀与白敏敏吩咐道:“你们两个,跟着这位小军爷去王爷营帐,送些荷叶粥。”
两人齐齐福身应是。
待到了定北王的营帐前,守帐士兵却没那么好说话了,他上下扫视了眼两人,粗嗓道:“二位姑娘将粥交予我便好。”
那怎么行!
眼见那士兵就要来接食盒,明檀急中生智,一本正经地胡诌道:“军爷有所不知,这荷叶粥是浸在冰鉴之中保持冰凉的,府中冰鉴都是特制,极为精巧,军爷怕是不会开,弄洒了可是不美。”
哦,这是嫌弃他们五大三粗的会把她们那什么……冰……冰鉴弄坏了?
不过确实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这些个富贵人家吃点东西也真精细。
他悻悻地退开半步,撩开帐布:“那只一位姑娘进去便好,送完还请姑娘赶紧出来,不要打扰王爷处理公务。”
明檀与白敏敏对视了眼,白敏敏不断朝她示意进去。
其实与白敏敏一起倒也没那么紧张,只她一人,这实在是……
可来都来了,也没有让白敏敏进去代她相看的道理,且白敏敏那眼光,上至舒二公子她觉得俊美,下至她爹她也觉得极有威势。
想到这,明檀福了福身:“多谢军爷通融。”
入了营帐,明檀只觉寂静非常。
亲王营帐从外来看便要比其他将领的宽大不少,内里也布置得十分舒适,她模模糊糊瞥见军事沙盘前立了道黑色身影,顿时心跳如擂,不敢多望,只眼观鼻鼻观心地行至桌案前,远远控制着嗓音如常,福礼道:“王爷,沈小将军派奴婢来给您送粥,荷叶粥还冰着,正是清淡解暑。”
江绪:“……”
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