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听她提起老夫人也只能顺道客气了一句:“老夫人的病可见好了?”
王氏眉头锁紧叹了口气:“若是见好,也就不用愁了,弟妹不知我家老爷最是个孝顺的,便是衙门里的公务再忙,回府也要先去老夫人屋里问安,平日里老夫人的三餐茶饭都要问个清楚明白,就为老夫人这几年不大康健,我们家老爷连医书都常翻看研究,老夫人还常打趣说往后若不做官许能当个大夫给人瞧病也未可知。”
说着若有若无瞄了旁边的棠梨一眼,棠梨只做不知,心里却觉好笑,人说久病成医,这叶大人孝顺也能孝顺成大夫的倒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听王氏夫人一说,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倒是明白了,先头棠梨还觉奇怪,就算这叶府的老夫人身子骨不大强健,也不至于就病的起不来炕了啊。
况既这叶大人是个孝子,敢带着老母亲一同上任,必是做了十分周到的安排,穷人赶路兴许餐风露宿,但叶府这一行既准备的周全,各州府又有驿馆远接高迎,且这么一位二品的朝廷大员,那些官员岂敢怠慢,只怕要搜肠刮肚的好生接待才是,虽行路比不得在家,却也不会多辛苦。
就算不慎着了寒凉,也不过小病,莫说请什么名医神医,便是寻常的乡下郎中开上个方子吃了,估摸也能治个七七八八,怎会越治反倒越坏了。
这些棠梨想了许久没想通,今儿却找着了原因,这医术跟旁的不同,需学精学通了方能与人瞧病,以免误人性命,若是一窍不通的还好,不通便会遵医嘱,这病也能治好,最怕的就是叶大人这种一知半解的,说通吧看病是绝对看不了的,说不通吧,偏又看过几本医书,不会看病却会挑毛病。
尤其这位一知半解的叶大人身居高位且侍母甚孝,又生性谨慎,虽自己不会看病,却必会挑剔大夫的方子,除非大夫真能一剂便切中病症,见了好转,不然在叶大人眼里便成了庸医,不赶出门都算好的。
而就目前的境况来看,头一个给叶老夫人看病的大夫,所开药方必是未切中病症,加之老夫人身子弱,被病邪所侵,所表现出的症状越发明显,叶大人又懂些医理药性,便觉是庸医用错药,立刻换了大夫,不见好转又换,如此不等再斟酌研究,便换大夫,于病人却无一丝好处。
王氏见棠梨不吭声,便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说起这个,老爷刚瞧了棠梨姑娘给我开的方子,连声赞叹说是无上妙方,倒真想不到,棠梨姑娘的医术如此高明。”见苏氏要说话,王氏忙拦住她的话头:“也不瞒弟妹,我今儿是来求医的,想请棠梨姑娘辛苦一趟去给我家老夫人瞧瞧。”
苏氏大惊:“这,这如何使得,这丫头也不是大夫,只不过看了几本医书,下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让她瞧瞧,也不过是哄着她玩罢了,老夫人身子何等贵重,岂能让她胡闹。”
王氏:“弟妹就莫要谦虚了,不说旁的,就我这个病,迁延两年了,太医也瞧过,结果竟连病症都诊错了,亏的还有脸开药,若非棠梨的好医术,那苦死人的药汤子还不知得喝多少年呢。”
苏氏:“夫人连药都没吃,怎就知道这丫头诊的对。”
王氏:“就冲她一开口便说中了我这症候,不用吃药,也知是诊对了,弟妹就莫推辞了,若非老夫人病的不好,我也不会今儿刚认了亲便上门来说此事,实在是没法子了,老爷哪儿愁的什么似的,我这心里头更是没找没落的,生怕万一老夫人有个闪失,老爷……”说着拿帕子抹了抹眼泪。
棠梨在旁暗道这王氏夫人倒真会看人,虽今儿才头一次见,却已知晓了娘的性子,便宜娘最是个心软见不得人哭的,王氏夫人这般一说,便宜娘便心里不乐意也会应下。
果然,苏氏见王氏说的可怜,立马心就软了,也跟着抹了抹眼泪道:“棠儿去给老夫人瞧瞧倒也无妨,只怕是去了也是无用,反倒添了乱,万一耽搁了老夫人的病,岂非罪过。”
王氏一听苏氏松了口气,忙道:“弟妹放心吧,耽搁不了。”说着站了起来伸手拉住棠梨的手拍了拍:“那棠梨姑娘快跟我去吧。”
苏氏待要说什么,棠梨已经被王氏拉走了。
棠梨暗暗好笑,叶府老夫人这个病瞧得也实在不易,为了看病,还得先认下自家这样一门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
说什么祖上联过宗的,这祖上还不知几代了呢,况联过宗也不过是同一个姓在处境艰难的时候为了寻个帮手罢了,却并不是真的亲戚,不过是为了看病,硬寻出来的由头罢了,若不沾亲带故,请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给老夫人看病,实在不好开口,如今成了亲戚便顺理成章了,便一会儿诊病之时叶大人在旁也不算失礼,毕竟以叶大人的性格,便棠梨给给老夫人看病,估摸也不会回避的。
棠梨跟着王氏从廊子穿过去进了老夫人住的院子,刚进院便瞧见屋外站了四个婆子,要说这一路见的婆子也有十来个,世家大族,家下仆役多些也寻常,只不过这四个婆子却不同。
虽看上去也是年过半百却体型健壮,站在那儿身板笔直,目露精光,一看便是练家子,这倒令棠梨颇为惊讶,且虽这四个婆子也给王氏见礼,王氏却不同刚才,而是客气的道:“几位妈妈不必多礼。”说着还指了指旁边的棠梨:“这是棠梨姑娘,来给老夫人瞧病的。”
那四个婆子目光如电看向棠梨,棠梨只觉这八道目光真如利剑一般犀利,仿佛要割开自己的皮肉看到骨头里一般。
好在不过一瞬,便打起了帘子,王氏夫人方领着棠梨进了屋。
大约知道棠梨的讶异,一进屋王氏夫人便低声道:“这四位妈妈都是自小便跟着老夫人伺候的。”
棠梨就明白了,这是从娘家陪着过来的,又与老夫人是自小的情份,自是与旁人不同,就连当家主母见了也要客气一句。
只不过棠梨很是好奇这位老夫人的娘家,究竟什么样的家族,才能出这样的练家子来,还特意陪着闺女出嫁。
一进屋便闻到一股子药味,隔着屏风内里寝室影音绰绰的有个人在床边,手里端着个碗,微微弯腰像是要喂病人吃药却又有些犹豫的样子,想必便是那位岳州布政使叶大人了。
外屋里也有两个婆子,衣着上看该是老夫人跟前儿主事的妈妈,给王氏见了礼,目光落在棠梨身上均是微微一怔,却瞬间恢复道:“这位就是小叶大夫吧,老爷刚还念叨呢,这不就来了,快请进。”
棠梨倒也不说什么,迈脚走了进去,棠梨一进寝室,床前的叶大人便看了过来,虽神情看上去还算温和,可那目光却带着惊诧审视。
也不奇怪,毕竟自己这么个十六的小丫头,又不是什么正经大夫,若非无计可施,大约也不会让自己这么个小丫头来给老夫人看病。
叶全丰的确很是惊讶,虽知这叶全章的女儿不过是个小丫头,可瞧过她开的方子,用药老辣,遣方高明,便总觉能开出如此妙方的该是个医术高明的隐士高人,跟眼前这个漂亮的小丫头实在联系不到一处去。
棠梨也不与叶全丰说什么,微微蹲身行了礼,便上前去瞧榻上的老夫人,先看了看脸色,便伸手搭在脉上仔细体味脉象。
初按脉像浮紧,重重按下去,则感无力……棠梨诊脉之时,屋里个个屏气静声,安静的落针可闻,生怕打扰了棠梨诊脉。
棠梨诊脉却很快,不过一会儿便抬起了手,叶全丰心里暗暗一沉,就这么一会儿就诊出来了?他可记得前头那些大夫都是诊了好久又想了半天,才开口说症候开方子的。
这丫头怎这么快?虽心生猜疑却不动声色,他倒是想听听这丫头怎么说?
不想棠梨却未说病症,而是问旁边的婆子:“老夫人这病初起时有何表征?用过何药?”
旁边的婆子虽觉奇怪,毕竟前头几个大夫都未问过这些,却也答道:“初起时却不很厉害,只是有些发热,气喘,咳嗽,身上觉着不爽利,因不厉害,老夫人怕误了老爷行期,不让声张,也不曾用过药,只吩咐让寻出厚衣裳来穿了,说捂出汗来就好了,不想却越发厉害。”
说着语气中甚是自责,大约是怪自己未劝的老夫人吃药才致使病成如今这般。
棠梨略沉吟又问:“这期间可用过什么瓜果吃食?”
那婆子想了想道:“姑娘这一问老奴倒是想起来了,老夫人出了一些汗,便觉好了许多,正赶上在江州府官驿安置,那江州官驿进献了两个寒瓜,老爷遣花管家送了过来,那寒瓜本是暑月里的东西,这时候见了自是新鲜,老夫人一时嘴馋吃了一角,夜里便烧了起来,病也重了,这才去请了大夫。”
棠梨点点头,这就说的通了,便道:“想必那大夫一来便开了麻黄汤。”
叶全丰大是惊愕:“你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