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莞尔:“安好不但是老爷的侄女,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大事,我这个做婶娘的自是要放在心尖尖上,”眼中暴动的怒火消散无踪,“正好再过十日就是勇毅侯夫人的寿辰。”
过去三年,因着伯府带孝,都只走礼。今年伯府脱孝了,钱氏那个庶女就算是再有不愿,也得拖家带口回娘家走一趟。
“还是母亲知我心,”李安馨掩嘴一笑,全然一副天真无邪的娇憨模样,只脱口的话却冷得很:“宁诚伯府两个女儿折在勇毅侯府,祖母就算是再明理,心中也难免会生怨恨。”
“我馨儿说的对极,”周氏理了理衣袖,坐到榻上,幽幽言道:“像我们这样的高门大户,女儿家可珍贵着呢。”有一个词叫“迁怒”,长出一口气,呼出胸中的积郁。
钱氏也只不过是运气好了一点,投生到了勇毅侯府。一个蠢货,哪点能上得台面,可却初进伯府就处处压着她。
那年的嫁妆之争,李安好不提了,老夫人就当没发生过,去江南养病,竟还敢将掌家权给了钱氏。也不想想钱氏那个姨娘是什么出身,商门贱户罢了,她哪里值得?
经了半个月,宁余堂早已收拾得差不多了,也无需再添置什么。陪着宁诚伯夫妇转了一圈,又说了会子话,江嬷嬷高高兴兴地送两口子出了院子,别时给郝嬷嬷使了个眼色。
郝嬷嬷会意,留了一步。看着两位主子走了,江嬷嬷才拉着郝嬷嬷去了自个屋里。
“老姐姐别瞎忙活,”见江嬷嬷要沏茶,郝嬷嬷屁股才沾着绣凳,又连忙起身阻止:“今儿院里出了点事,我一会还要去找周老哥。”三姑娘发落继母房里人,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
“是该去一趟,一个下人都能做主子的主了,留着就是祸。”
下午籽春院发生的事,已经有奴才把话传到宁余堂了。江嬷嬷都替钱氏脸红,得亏老夫人不在府里,不然铁定要生大气。
“是是是,”郝嬷嬷连连点头,但她也要为主子说两句话:“伯夫人是把伯爷真正放在心坎里,她也是受不得伯爷的冷待和误解才被蒙了眼。”
伯爷也有错,钱氏年纪轻,有什么理不能细细说,非要折腾一番。江嬷嬷想想又发笑,还是三姑娘精,晾着钱氏五天,估算着老夫人要回来了钱氏也被磨得差不多了,下一剂狠药,果然药到病除。
“你伺候伯夫人这么些年,主仆情谊深厚,平日里也帮着多劝劝。”
她也想,可无奈情谊再深,她也就是个下人。三姑娘能说的话,她是万万说不得。郝嬷嬷低头苦笑着应道:“我尽量。”
钱氏“病”好了,李骏也无意僵着,当晚就带着两个小的回了籽春院用晚膳。
次日爷三都走了后,郝嬷嬷见主子面上有了笑,便借着机会说道:“夫人,奴婢今儿就倚老卖老一次,多两句嘴,您要是觉得有理,那就记在心里,您……”
“嬷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钱氏打断了江嬷嬷的话,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屋坐到榻上:“三丫头说得对,这伯府是大房的,是我彦哥儿和宏哥儿的,”泪又在眼眶里滚,“我就算不为自己,为着他们也不能总跟伯爷这样闹。”
“是这个理,”郝嬷嬷可算是放心了:“三姑娘就算是再不讨您喜欢,但她心在大房,向着两位小少爷。”
钱氏抽出帕子,拭去刚滚落的泪珠:“今年母亲生辰,伯府的礼再厚上一成。”
这回的教训她是吃足了,娘家那里不能敷衍,她得可劲亲近着。连李安好都说周氏聪明,那定是真的阴险,她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应对。
次日午时刚过,李骏两兄弟急急回府,老夫人的车马已抵达通州,他们得出城迎接。
李安好让宝樱拿出了年初伯府脱孝时做的红色袄裙。祖母去江南养病两年,好不容易归府,她总得穿得喜庆点。
伯府两房女眷外带一四岁宏哥儿等在籽春院,直至酉时正天近黑,年岁居长的畅哥来报,老夫人的马车达丰和里弄。
钱氏闻声不自禁地咽了口气,起身吩咐畅哥:“你带着宏哥儿先行。”手边的肉墩子小屁股一撅,下地了。
“是,母亲,”畅哥朝着宏哥儿伸出右手。宏哥儿快跑两步,举起小肉手握住大哥的两指。
目送着两兄弟嬉嬉笑笑地离开正屋,周氏眼底生寒,钱氏这是在做样子给她看。想来李安好这回是真的指点到位了。
“弟妹,”钱氏冷不丁地回首,见周氏虽面带笑但双目阴沉,心不由得一紧,这算是被她逮了个正着吗?
周氏不见惊慌,两眼一眨恢复如常:“大嫂,我们也该去迎接母亲归来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钱氏瞧见就瞧见吧。明年大选,安馨作为开国功勋宁诚伯府的嫡出女,皇帝会留下她的。到时有天家贵主在上,即便是老夫人也得敬着她两分。
“那就走吧,”钱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这会已站起身的李安好,后开始整理衣饰。
李安好一行在府门外只候了两盏茶的时间,老夫人的马车就已抵达。护在马车两侧的李骏、李岩兄弟下马,小心地扶着一头戴扶额身着深绿色褙子的老妇人下了马车。
两年不见,祖母头上多了不少白发,面上细纹更深刻了。站在钱氏身后的李安好鼻间一酸,同众人一般屈膝行礼。
再见到自己的这些后代,老夫人黄氏眼都红了,连连说道:“快起来……都快起来,十月里地上寒得很。”
“谢母亲(祖母)!”
钱氏站起就快步迎了上去,接了二老爷李岩的位,搀扶着老夫人右手:“母亲一路舟车劳顿,咱们也别再站在府外了。宁余堂已经准备了宴席,今儿就让儿媳服侍您一回。”
“好……好,”老夫人两眼舍不得离开那群高高矮矮的孩子,目光落到安好身上,心中多有愧疚。两年前她该带着三丫头一同去往江南的,当下不带只因存了私心,她不想这个孙女儿远嫁。
好在安好还有得力的舅家,现也不迟。
回了宁余堂,老夫人坐于主位接受子孙叩拜。李骏在首,领着妻子儿女跪下:“母亲,儿子不孝,您身体违和,儿子竟……”
“你孝顺,母亲知道,”不等宁诚伯说完,老夫人就起身去拉:“只是这偌大的伯府,你抛不开,”帮着儿子抚平襟口的皱褶,观其面含泪点了点头,“稳重了。”
“儿子让您忧心了,”李骏紧握母亲的手,一别两年,再见蓦然发现慈母真的已年老:“以后就让儿子好好孝顺您。”
老夫人笑了,转眼看向仍跪着的钱氏:“还不快扶你媳妇起来。”
“是,您先坐。”
钱氏闻言却挪膝稍稍上前,泪眼说道:“母亲宽厚,媳妇却不敢就这么起身,”说着就磕下头去,再起身泪已滚落,“您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媳妇掌家才深深体悟到您的不易,和多年教授媳妇的苦心。”
她这般表现,老夫人确实没想到,品其神,知是情真意切,伸手去拉她:“你能明白就好。”
伯府的家还是要钱氏这个主母来当,只她总不成器,她难免有些失望。
站在李岩下手的周氏,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着,掩在袖中的手握得死紧。
“安好,”老夫人眉眼皆是笑:“长开了,也越发漂亮了。”只可惜年岁过了,不然以她这孙女的心智品貌,皇帝都配得。
“祖母,”李安好叩首:“安好祝愿您身子康健,长寿长乐。”
“就你嘴甜,”老夫人招手:“快起来,到祖母身边站着。”
李安好未动,两手向后拉过彦哥儿和宏哥儿:“祖母还是把您的手留着他们俩吧,”一边揽一个,揉揉小脑袋,“这两可是长在宁余堂的,我可争不过他们。”
“祖母……祖母,”两小的凑过去,老夫人立时笑开了,搂着两宝:“哎呦,祖母的乖孙,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余光注视跟着起身的安好,心里舒了一口气。
安好认同了钱氏,她也想含饴弄孙,但愿钱氏别再犯傻病,让她失望了。
两房跪拜之后,钱氏红着两眼扶着老夫人去了寝房,当真亲自伺候梳洗。周氏想往上凑,李安好却拉着她去了外间厅堂,盯着丫鬟们摆膳。
一家子欢欢喜喜,也没拘于礼数,说说笑笑地吃到戌时末才散。
次日,李安好早起了半个时辰,收拾妥当用了一碗牛乳后,便去了籽春院。待三个姑娘到了,钱氏就领着她们往宁余堂,给老夫人请安。
请安时,老夫人的目光在李桐儿身上多留了一瞬。李安好低眉浅笑,知父亲应是已经跟祖母谈过。
李桐儿也察觉了那点异样,心提着,面上呈着得体的浅笑。
“祖母。”
请完安后,众人落座,李安馨却又突然来至堂中跪下:“孙女儿有一事相请。”
李安好不禁挑眉,她这是要唱哪出?
“你说,”老夫人打量着这个孙女,面带笑却不达眼底。昨夜才归家,心绪难稳,久久不得入眠。江红睡在脚踏上,与她说了不少府中事,她才知周氏的手伸得有多长?
原大儿跟她说想把四丫头的名也添上,她还有些迟疑,但听说了周氏所为,却是同意了。
“祖母,孙女儿想求您允四姐姐与我一同跟着严嬷嬷学规矩,”李安馨颔首敛睫。
李桐儿惊愕望去:“六妹妹,你……”
“学宫规礼数多是枯燥,有四姐姐陪着一起,安馨也不觉孤单,”李安馨在借着宫规礼仪影射深宫:“再者,姐妹一起还能相助相扶……”
相助相扶?李安好微挑嘴角,只觉甚是可笑。入了宫她们争的就是一个“主”,万别说什么姐妹情深相助相扶,没踩着彼此的尸身往上爬就已是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