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
结束了半周阴雨,天空终于放晴。金灿灿的日光从天穹上洒下来,一清早便给长街铺上层叠的碎金。
伴着蝉鸣苏醒,高楼间分割均匀的窗户里人烟渐起。
“小染,”杨益兰推开房门,语速很快地说着话走进来,“那件红色的蔷薇裙也一起给你装进行李箱里吧?等去唐家,到了你生日那天就记得把它换上啊,其余的颜色太素,撑不起来。”
杨益兰说完,正走到床尾凳前。
此时她目光抬起,才发现坐在大床床角的女孩仍低着头,白皙的小腿和脚丫垂在床旁,素净的脸蛋也被乌黑柔软的长发遮得隐约。
人似乎是在发呆。
杨益兰意外地停住:“小染?”
“……啊?”这样极近距离的呼唤终于把唐染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阿婆?”
杨益兰问:“你在发什么呆?”
唐染茫然:“我刚刚走神了吗?”
杨益兰笑着说:“当然了,我和你说话你都没听见——什么事情这么有趣,能让我们小染都出神了?”
“也没什么,就是在想……”唐染眼角微弯,“一件礼物。”
杨益兰愣了下,“礼物?哦哦,就是骆家老先生要送你的16岁生日礼物吧?还说叫骆修来接你去看的?”
“嗯。”
杨益兰在心里算了一遍日子,随即皱起眉头,“离着你生日就剩两天了,明天都该来人接你回唐家了——那个骆修不会是把这件事忘了吧?”
唐染犹豫了下,笑着摇头,“不会的。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
女孩话没说完,她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从黑屏亮了起来。
“喂,来电话了。”
冷淡慵懒的男声在空荡的卧室里响起。
“哎哟吓死我了!”杨益兰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连退两步才停住身,回神以后她无奈地看向唐染,“小染你这个AI助手真是……”
唐染弯下眼,忍不住轻笑,“阿婆,你胆子越来越小了。”
“哪是我胆子小啊……”杨益兰也有些好笑自己方才的反应,随即回神,“不过是谁给你打电话,唐家的人?”
“不知道。”
唐染转向手机,“骆骆,谁的电话?”
“来自通讯录,备注‘骆’。”
唐染一怔,伸手摸索到手机,做了个极轻的深呼吸,她开口:“接通。”
手机嗡地震动了下。
唐染把手机贴到耳边,对面的安静让她下意识地跟着沉默。
无声持续了四五秒的时间,手机听筒里传出一声懒散的笑:“我是打错电话了?”
唐染在这个熟悉的声音里回神,有点不好意思地放轻了声音:“我在等你先说话。”
“知道我是谁?”
女孩犹豫了下,轻声说:“你是骆修啊。”
骆湛低啧了声,他突然有点后悔——之前倒不如随小姑娘让她喊自己“骆骆”也比现在顺耳得多。
骆湛压下不爽,叠着长腿靠到车门上,“我在你公寓楼下,你可以准备下楼了。”
“你到了?”唐染意外地问,从来安静的语气难得带上点匆匆,“那我这就……”
“别急。”骆湛拦住她的话声,“不然你磕着碰着,折腾的还是我。”
“好。”
通话结束。
骆湛靠在红色跑车的车门上,隔着墨镜望向手机屏幕。然后他侧了侧身,将手机抛回跑车里。
收回视线前,骆湛冷淡嫌弃地瞥了一眼这辆跑车。
——非常骚包的艳红色,在阳光下极为扎眼。再加上车旁扣着墨镜顶着一张祸害脸的男生,路过行人都是百分之百的回头率。
不过这也是骆湛车库里唯一一辆敞篷车,他已经忘了哪位远房送的礼物。
因为颜色过于骚包,骆湛在礼节性收下后就嫌弃地扔进车库落灰,没想到还有为了某个小姑娘重见天日的一天。
杨益兰不放心,跟着唐染一起下的楼。走出公寓后,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倚坐在火红超跑前车盖上的年轻人。
黑色碎发,茶色墨镜,冷白皮,侧颜冷淡。
从下颌到颈部,修长凌厉的线条没入薄薄的敞着两颗扣子的白衬衫里,胸膛线条在被微风鼓动的衬衫下若隐若现。
再往下,被黑色长裤修勒出笔直线条的长腿没什么正行地叠靠着,就懒散地搭在车旁。
不必认识不必交流,已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不驯和冷淡。
杨益兰步伐一顿,不确定地问唐染:“小染,来接你的这个年轻人是骆修?”
“嗯。”唐染点头。
杨益兰只能压下疑惑——别说她没见过骆家两位公子哥的模样,就算见过,前面那个一副大墨镜扣着,她想分辨也困难。
两人走到车前时,骆湛正被想要他微信号的女人纠缠得不耐,声音冷淡:“没手机,没微信。”
女人不放弃地娇笑:“别啊小哥哥,没手机你都怎么跟人联络的?”
骆湛冷着脸,“飞鸽传书。”
“……”
唐染停下时正巧听到最后一句,没忍住轻笑了声。
骆湛眼皮一撩。
见是唐染,他低咳了声从前车盖上下来,清隽眉眼间的冷淡不耐也褪得干净。没看那个僵着的女人,骆湛径直走过去。
朝杨益兰礼节性地略一颔首,骆湛的目光落到唐染身上。
小姑娘今天穿的是初遇那身衣裙,腰身被衣带掐得纤细,正握着盲杖安静地站在原地。
“上车吧。”骆湛接过唐染的盲杖,让唐染搭着自己手臂往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走去。
路过那个女人面前,骆湛仍旧一眼都懒得看。
那女人大概终于被这彻底的无视激怒了,攥紧手包冷笑了声:“那么傲气,连个微信号都不给,我还以为多高的眼光呢,原来就看上了个小瞎子?”
“——”
骆湛身影骤停。
僵了两秒,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你再说一遍?”
女人表情发僵,扛了几秒才不甘心地咬牙:“我、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她都拄着盲杖了还能不是个瞎子……”
骆湛眸色瞬沉。
咻的一声,他手里盲杖抬起,撕破燥热夏风直甩向女人妆容精致的脸。
最后只隔寸许距离。
去势蓦地收住。
男生半卷着衬衫的小臂上淡青色血管绽起,在最后时刻被遏制去势的盲杖更是止不住地在空气里颤动。
车周死寂。
唐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益兰和那个女人则是完全吓傻了。
“啊——”
几秒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蓦地惊响。
盲杖前的女人脸色惨白地惊叫着退开,不知道嘴里叽里咕噜地是骂还是服软地踉跄着跑掉了。
一直到那高跟鞋的声音跑远了,唐染才脸色苍白却声音镇静地问:“骆修,怎么了?”
骆湛压下眼底戾意,“没什么。”
他转回头,声音虽然还是懒懒散散的,但已经寻不到半点方才冰冷吓人的迹象了——
“她万分后悔冒犯了你,刚刚在跟你道歉。”
唐染想起公交车上那个给横幅磕头的。安静几秒,她点点头,“好的。”
这次轮到骆湛沉默。
几秒后,他轻嗤了声,“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信?”
唐染想了想,“嗯。”
骆湛轻眯起眼,“为什么?”
“因为……”
阳光下,目不能视的女孩弯下眼角,轻笑起来:
“因为,你是‘骆骆’。”
骆湛被那笑晃了下。
这一瞬间幻觉似的,他仿佛在这个盲人小姑娘的脸上,看到那双他已经魂牵梦萦了许多年的……
美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