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宗泰然道来:“因为是调整过的作息时间和习惯,那么无论是军统还是新四军的抵抗分子之前准备如何,都已作废。我们这十四个人又是这世界上第一批知道的人,要在三个小时就成功暗杀的话,只能是以散会时间为计算起始,发出情报、暗杀行动组制订计划、成功执行暗杀行动,泄密者应该就在我们十四个人中间。但是我想提醒饭岛队长……”
将手掌一竖,饭岛龙马打断了燕景宗的讲述:“燕先生是想提醒我:‘会议仅在前天,每个人都记忆犹新,我可以很轻易地找到您机动队的部下每个人,证明您在协调会议一结束之后,您在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召开部门会议,讨论和分配各自的任务,然后您才带了几个部下去了计国桢的府邸。’是吗?不用您提醒,我已经这么做过了,结果正是您想提醒的。”
燕景宗:“协调会议结束之后立即发出情报,以高效的暗杀组的能力算,三个小时之内就能成功执行,尚且需要极其高超的能力才可以达到目的。我这至少耽误了一个小时,以我机动处的会议结束再计算,只有两个小时,这已经做不到了。况且我还要在带着几个部下去计委员府邸的路上寻找机会传递出这个情报——以饭岛队长您的能力,您做得到吗?”
饭岛龙马微笑着点点头:“我做得到。”
燕景宗的表情故意带上了一丝嘲讽:“那您厉害。”
饭岛龙马微笑不改:“只要我有一位在警察总监部机要处负责报务的机要员太太就可以了。”
燕景宗的嘲讽凝固在脸上。
饭岛龙马的微笑中却没有任何一丝得意或是嘲讽:“恩爱夫妻分别一刻都思念不已,开了几个小时的会议之余,去太太工作的部门问候一声,未免不是人之常情,谁也怀疑不到什么。但问题就在于燕太太手中掌握着电台,可以直接用警察总监部机要处的电台,发出电文传递情报,命令暗杀组除掉正是由警察总监部保护、对武汉军统站威胁极大的刘昌新。”
燕景宗保持沉默。
饭岛龙马再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考勤表:“这是机要处的值班日志,可以证明前天整个白天都是燕太太的班,燕先生需要过目一下吗。”
燕景宗自然不需要去看,回复镇定之后再才说道:“机要处电讯收发室可不止拙荆一名报务员,每个班都有三名报务员,互相间起到了监督作用,没有任何报务员可以不经处长陈锦隆或电讯收发室技术主任李德政的命令私自发报,还有外勤内勤频率分级由他们两人核查……”
饭岛龙马再次摆手插断了燕景宗的辩解:“以燕先生的智商,不可能想不到,虽然机要处有着严格的电台保密制度,但是三个报务员之间不可能知道另两人收发的是什么电文,陈处长和李主任也只能审核是不是指定接收的频率,每个报务员每天几十份电文的工作量,如果燕太太在一份正常工作电文中隐藏上了指定意义的代码,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情报传递出去了。”
燕景宗点点头:“只要身处外部的军统潜伏台同时开着电台,但保持无线电静默,只是随时等候接收、并不主动发报,那么电讯侦缉对潜伏台是完全没有威胁的,而这样就可以接收到传递出来的情报了。我无法说没有这个可能性,但是您同样没有证……”
一份工作登记表从文件袋里抽出放在了桌上,再三插断了燕景宗的辩解。登记表是警察总监部机要处1939年1月14日白班的工作记录,哪个报务员在什么时间段上收发了电文,一目了然。饭岛龙马用手指点了点于谨剑名下那栏:“15时24分,也就是宪兵队电讯侦缉处截获夜莺专属频率电文之前的十分钟,燕太太正奉朱主任的命令发送一封电文——燕先生想说这是巧合吗?”
燕景宗晒然一笑:“如果我说,我还真觉得这仅仅只是巧合。饭岛队长信吗?”
饭岛龙马也笑了笑:“在我们日本的这一行里有一个不成文的意识:‘一次巧合是巧合,两次巧合是倒霉,三次巧合是人为。’不知道作为中国同行的燕先生您,同意这个意识吗?”
燕景宗重重点头:“同意!别说我现在干的这一行了,就我还在行伍里时,战斗步兵要是相信这种巧合,有多少条命也不够消耗的。就算真的不过有可能是个巧合罢了,也得由自己去确定是不是巧合,而不是寄托于是巧合的希望来自己巧合掉自个儿的小命。”
饭岛龙马:“那现在燕先生身上的巧合未免太多了点。”
燕景宗大笑:“因为我特别倒霉呗!哈哈哈哈……”
在旁恭立从不做言语只是保持静听的服部八重藏忍不住怒叫:“混蛋!你,太嚣张了!这是在,耍无赖吗?要知道,杀死,你这样的,猪狗,不需要法庭!”
燕景宗半侧着脑袋乜斜服部八重藏须发皆张的野猪似的头脸,挑衅般地笑道:“饭岛队长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服部君。”
饭岛龙马摆摆手掌制止服部八重藏要抽刀的冲动,依然笑问:“因为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理,如果我构不成完整证据链就定燕先生双重间谍的罪名的话,那就不是燕先生在耍无赖了,而是我在耍无赖。所损失的,也就是让警察总监部内外广大同僚……不,甚至是寒了整个武汉希望与帝国合作的广大同盟者的心,在他们人人自危的心理下,也就不合作了?”
燕景宗慢慢收起耍无赖式的笑容:“也不到整个武汉市那么大的范围,但是至少警察总监部内外的同僚们可能还是心有不服的。”
饭岛龙马再从文件袋里抽出两份纸质品,搁在于谨剑的工作记录表上用手掌盖住,慢慢推在燕景宗面前:“那么这两份东西,就太巧合了,希望燕先生还能说仅仅只是巧合——我善意地提醒燕先生一句:请不要用手碰触。”
随着饭岛龙马戴着白手套的手掌翻开,映入燕景宗眼帘的是两张中央银行发行的法币。钞票崭新,故总理孙中山的头像赫然在目,票面值壹圆,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印。这两张看似毫无异处的法币却让燕景宗变了脸色,沉声读道:“G267513H,G315762H。”
很是满意燕景宗的职业素养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发现钞票上的特异之处一般,饭岛龙马赞赏地点点头,用戴了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两张钞票收在了一个信封里:“找到冠字号码连号的钞票,那只需要在银行取新钞票就可以了,可是要想找到六个号码正反顺序颠倒的,非有心者不能为之,那恐怕需要印钞厂配合才可以了吧。”
燕景宗哈哈笑道:“我看过一部英国电影,名字我忘记了,拍的内容是一战期间的间谍片。两个德国间谍接头的信物是撕开的一张英镑,一人半张,两张合在一起时严丝合缝即确认身份。当时我内子都笑坏了,说:‘这不是傻缺么?谁会带半张钞票在身上?如果让英国秘密保安局抓获了他们,这半张钞票就直接成为绞死他们的铁证了,辩无可辩。’”
饭岛龙马:“就是这样的呢。作为职业特工来说某些秘密工具必不可少,但绝不可不合常理,事出反常必为有妖。但是一张完整的一元钱钞票,除非是天皇陛下,那么带在任何人身上都没有任何不合理之处。而作为接头时确认身份的信物,如果不是有心人专门把这两张钞票提出来,混在一堆钞票的钱包里的话,也不会让反间谍部门的人发现有什么异样。”
燕景宗毫不担心地说道:“既然饭岛队长已经提醒我不要用手碰触了,那么其中一张钞票上肯定有我的指纹——谢谢您的公平对待。”
饭岛龙马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两张。”
燕景宗整个人仿佛在瞬间就冻成了冰雕,心脏都好象停止了跳动,唯一能有自主活动机能的就是那对瞳孔在交感神经的支配下慢慢缩小。
饭岛龙马继续微笑着,但在充满笑意的双眼中已经隐约带上有如实质般的利刃:“需要我提供鉴定报告给燕先生看看吗?两张钞票上都有三个人的指纹,您的,和另外一个人的,第三个人是检查这两张钞票的宪兵。”
燕景宗的双唇艰难地张合了两下都没有发出声音,张到第三次才勉强说道:“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除非是有人在有意地陷害我。饭岛队长可以告诉我这两张钞票是怎么样到您手上的吗?”
饭岛龙马摇了摇头:“那不是提供燕先生编造理由的基础了吗?其实燕先生自己心里最清楚,作为接头的信物,两张都经过您的手,留下了指纹,您赴武汉之前,您把另一张给了谁?恐怕我都不会比您更清楚。那么在武汉,您又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用这信物进行接头的,您还是比我更清楚。那么这两张钞票是谁交到我手上的,现在您还不知道吗?”
听饭岛龙马说完,燕景宗在几秒钟后好象恢复了身体活动的能力,那对瞳孔也在渐渐扩回正常的大小。
饭岛龙马似为自嘲实为嘲笑地一笑:“哎呀!真是言多必失啊,高兴之下我竟然口无遮拦了!燕先生现在心中所想的……是不是那个人在拒捕中已经被宪兵队击毙,死人是不会开口指证您的,但是他在死前竟然忘记了销毁这两张钞票,才让细心的我偶然间发现了号码不对,再联想起警察总监部屡次的泄密事件,就查验了钞票上的指纹,恰好就对上您了?”
燕景宗恢复了全部的镇定,淡然地看着饭岛龙马不吭声。
赞赏地点了点头,饭岛龙马说道:“就是这样的呢,言多必失!在这样极端不利的局面下最好别开口,因为没有想好理由的话,开口越多,破绽就越多啊!好的,其实我还是很想见识燕先生的能力的,期待您怎么可以把这样极端不利的局面给扭转回来!那么好,我可以给时间燕先生去多想想,以示我们交手的公平!”
燕景宗冷静地看着已经站起身的饭岛龙马:“饭岛队长还有什么证据?不妨全部拿出来,一次把我钉死,省得费事。”
饭岛龙马笑着摇摇头,站起来身来,把桌面上的文件袋抓起来一把塞在服部八重藏的怀里:“燕先生,其实我也很忙呢,没有时间全用在您一个人身上,下面的事情我就做一个旁观者好了,另外的证据我会交给接手审讯的别人手上。”说着,饭岛龙马还微微鞠躬稍稍颔首:“失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