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舒了一口气,稍微加大了点油门,燕景宗说道:“饭店客房里全部装满了窃听器,出来就跟满了日本人,现在总算不用打摩尔斯码才能沟通了!”|
于瑾剑笑靥如花,宛如清风徐来:“你样样都是最出色的,就是在报务上甚至还比不得特训班的一个新学员,这半个月真是要了你的命了。”
把温暖的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来,用力握了握妻子放在膝盖上冰凉的纤纤柔荑,燕景宗柔声说道:“所以有你。无论于公于私,我都必须得有你。”
回复了同样的柔情,于瑾剑再次认真地问道:“顺利吗?”
燕景宗正色回道:“拿下了!”
于瑾剑:“我还是不能理解,你和上面都明知道尚稚是什么人,这种人怎么不在撤离前处决掉,而是刻意留给日本人去使用?”
燕景宗:“戴老板和唐先生的双重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其实我也有所怀疑,上面是不是绕过了我,在撤离之前就跟他达成了什么协议?还有,说我是抓住了他,但是你不觉得吗,与其说是我抓住了他,还不如说是他故意卖个破绽主动等我登门的。如果是被我追查得太紧给逼的,为什么不干脆自首,看在国家民族正值存亡危难的用人之际,也许还能保条命下来?”
于瑾剑:“你的意思是……他甚至是在被你逮捕之前就和上面达成了某种协议?否则确实解释不通你的疑点。”
燕景宗:“无法确定的事情我从来不作定论。”
于瑾剑:“那……对他的利用,那是不是还和之前的计划一样,所有的脏都栽在他头上?”
燕景宗:“当然,他是咱们这行当里的人才没错,但替日本人卖命,就是祸害了。”
于瑾剑:“我还是有点担心,连我都不能理解党国撤退前为什么不处决掉他,会把他这种人留给日本人用,以饭岛的智商,他能不怀疑?”
燕景宗:“饭岛对我都从来没有一丁点儿信任,又怎么可能不怀疑?我在撤离之前那些刻意没有销毁的文件,有部分混在里面的就是在解释日军进攻速度太快、所以撤离时实在太混乱,导致了那么多重刑犯没有处决,尚稚只是偶然混在里面逃过了一劫,这是个工作失误罢了。饭岛进驻之后当然能看见这些刻意留给他看的文件,所以根本不需要我去亲口说一个字出来,就已经有了解释,但是饭岛肯定不会完全相信这个解释。不过现在对于饭岛来说,他需要的是汉奸,大量的、有能力的、可以帮他剿灭抗战志士的一切汉奸。只要是尚稚能体现出来的利大于弊,那么饭岛明知道自己是在冒险,也一定会用。至于怀疑,有发现一丁点苗头,就直接杀了他,饭岛也不会有半分的犹豫。同时这也就是咱们的目的,一是利用他掩护咱们,二就是用他的人头来买饭岛对咱们的信任。”
于瑾剑点了点头:“也对,在党国的习惯上,最重视的是政治犯,是转押重庆还是秘密处决,或者是放还给共产党以息舆论,几乎是无一遗漏的,但尚稚可不算是政治犯。而且那么多重刑事犯都没处决,干吗惟独处决了他?这样的话,无论饭岛是不是怀疑他是被刻意留下来的,只要你杀了他,那么你就安全了,因为你不会去杀自己的同志,那就证明了你绝对没有刻意留下了他,至少能补上这个破绽。只是可恨的是,包括尚稚在内,那么多重刑事犯里不乏真有点本事的人渣,而且你说过饭岛根本不在乎招募的人是不是罪犯,甚至是不是人。那么这些重刑事犯里又会有多少成为汉奸,给沦陷区的同胞增添多少苦难?”
燕景宗拧起了浓黑的双眉,沉声说道:“国家民族存亡之际,要战斗就必须有牺牲,有的事情无法避免。尽管这样做一定会带来更多的苦难,但是这批罪犯也同样可以起到反方向的作用,就是被咱们拿去卖人头,如果实在是作恶,那么有没有利用价值咱们也得先除掉这些汉奸。”
幽幽叹息着,于瑾剑转换了话题:“那么下一步呢?”
没有一丝地犹豫,燕景宗脱口而出:“按计划执行!”
仿佛是非常清楚下一幕会发生什么事情,于瑾剑脸色变得惨白,下意识地用力抓紧了丈夫的衣角。
轻轻拨开了妻子的手,燕景宗神色不动地轻声说道:“对,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妻子的反应,而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你只是个学习过报务的报务员,没有其他技能,如果表现得太过于镇静,反倒会让饭岛怀疑你的真实身份,那么机要部你进不去之外,饭岛还会由此为依据反推到我的身份。”
于瑾剑的声音都带上了点微微颤抖:“你一定要顶住……”
横过目光,将视线投在妻子脸上,燕景宗棱角分明、线条刚劲的脸庞上柔情万缕:“要顶住的是你,海东青。”
于谨剑的眼角泛出了泪花。
将坚毅的目光投向前方,雪亮的车灯光柱刺破的夜幕中已然飘起了雪花,飞舞着的点点飞絮,却似将这夜幕更给衬得黑暗无边,这么两道雪亮的光柱永远照射不到前方的样子,燕景宗沉声吟道:
“江山如画血溅沙,烽旗烈,国殇疾。
八千关山,男儿不顾家。
暂忘却故园亲恩,亲战阵,戎机杀。
小院白发依门守,盼子归,却惜罢。
儿身报国,死生笑抛下。
待得他朝光复日,一缕魂,墓前花……”
出狱后的尚稚经过了多天的疗养,虽然身体还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孱弱了一点,但在东湖边这座小洋楼的天台上晒这么长时间的暖阳,原本苍白的脸色多少也恢复了一丝红润,如果不是那双眼睛依然亮得象黑水晶一样的璀璨,看起来和正常人也没多少区别了。
缓缓步下台阶,瞟了眼停在花园里的五十铃小汽车,尚稚懒洋洋地说道:“这和约定的不符啊,这车的档次可比燕景宗那辆差多了,近藤少尉?”
隶属日本陆军省汉口特务总部宪兵队本部特别高等课的近藤深早就被磨没了脾气,只能催促着说道:“尚处长,别的条件都已经满足你了,没有一丝马虎,别的地方和部门同样需要车辆,哪里有那么多给你的?请快上车,紧急会议就要召开了!”
尚稚转身就上台阶往大门内走:“没一丝马虎?说好的我需要疗养一个月,这还没到时间呢,今天就要开始工作?饭岛中佐可是个信人,这已经是一了,车的档次又不到燕景宗的标准,那就是二了。我还怎么信你们?”
近藤深瞪起眼睛:“喂!?”
尚稚转身,定眼看下惊讶地问道:“近藤少尉,抽刀子干嘛?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你抽了四次刀子拔了三次枪,哪次成功达到目的过?”
近藤深再瞪了两秒钟的眼睛,重重地把拔出了一半的刀条送回鞘内,也不多看尚稚一眼,咬着牙登上台阶从尚稚身边跑过,直冲进厅堂摇通了电话。
尚稚笑嘻嘻地慢慢步入大门,正见叽哩哇啦一通乱叫唤完毕的近藤深把电话递给自己,尚稚接过电话:“莫西莫西?”
饭岛龙马和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尚君,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尚稚:“咱们谈好的条件中:第一、我牢饭吃得时间太长了,所以需要疗养,还不到约定的正式担任情报处处长开始工作的时间;第二、我的任何待遇标准都不能比燕景宗低,结果今天一看,给我配的车就比他那辆低了两个档次。这两点可都是没做到了。”
饭岛龙马的声音里一点也听不出生气,依旧是和蔼地说道:“第一、在答应尚君所提条件的时候,我也加了一个特殊条款:‘如有紧急事件发生,尚君立即结束修养,开始进入工作’,这点尚君也是同意了的。今天就是紧急情况发生了,所以召开紧急会议,所以这不是我违反协议。第二、至于车的档次问题,我保证,尚君配车的档次绝对不在燕景宗之下,到了警察总监部就知道。尚君还有问题吗?”
听见饭岛龙马使用的称呼是‘燕景宗’而不是‘燕处长’,尚稚黑水晶一样的双眼里精光一闪,嘴上却是无可奈何地语气说道:“瓦喀哩嘛喜哒……”
五十铃穿行在国立武汉大学的校园中,尚稚的满目所见,往日的莘莘学子早已无踪。
运动场上进行操练的日军士兵吼叫盖天,哪怕是在这寒风料峭的严冬里,精壮的赤裸上身也散发着腾腾蒸汽;随军家属区的日本妇人带着孩子嬉戏玩耍,或是三五聚群聊天择菜;原本属于大学问人的教学办公楼前,全部站满了笔挺如桩的日军哨兵,进出的日本陆军军官们神色匆忙;几个陆军军官和海军军官在联合参谋部前激烈地争吵,周围分属两边阵营的海陆军官越来越多地加入战团……
近藤深从后视镜里盯着后座上的尚稚:“现在这座风景美丽的大学已经是帝国皇军的中原司令部了。尚处长有点心疼?”
尚稚从随军军属幼儿园的方向收回视线,懒洋洋地说道:“就算贵军不占,这片地方也不会是属于我的。我只是认识里面的几个学生,在想他们上什么地方去了。”
近藤深:“这个呀……好象是在帝国陆军攻克武汉之前,武汉大学的全校师生都转移去四川了呢,如果没有遭遇到帝国的轰炸的话,现在应该过得还不错吧。”
尚稚紧了紧大衣,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我认识的那几个,不会这么轻易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的。”
五十铃小汽车穿过武汉大学的校区,直奔江边遥望汉江的汉阳门码头,和另外几个日伪部门的人员以及车辆一起征用了一条轮渡,渡江而去。
轮渡越长江入汉江,直达汉口江边的王家巷码头,可就在汽车才驶入沿江大道上时,尚稚喊停车掉头。
近藤深回头不解地问道:“正在等你开会,有什么急事?”
尚稚:“听说过蔡林记热干面吗?”
近藤深:“什么?”
尚稚:“蹲号子加疗养,五个月没吃过了,这第一次回汉口,不去吃一碗还叫汉口人?不远,满春路路口。”
近藤深的眼睛瞪圆了。
尚稚:“要不你再找部电话请示一下?我敢打赌,一定是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