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服部少佐的证言。”尚稚再环顾全部人等说道:“那么剩下来的,就是我接手之后进行的审讯工作了。在此向韩部长、殷总监、苦米地顾问,以及全体同僚作一个详细的汇报。”
打开了录放音设备,尚稚分别把三名嫌犯的审讯录音带一盘盘播放。同时尚稚为防天南海北而来的警察总监部内人员可能还有听不太懂各自口音的,但是听不懂口音总认识字,王彦华关上电灯,把制作成了幻灯片的纸质口供记录也在投影仪上按照主审员、受审嫌犯一问一答间的进度一帧帧投放在幕布上,以保证与会全部人等都理解无误。
录放音设备播放出第一场审讯徐国器时尚稚所使用的心理逻辑陷阱技术,自然引得还不知道的大多数与会人员或是扪心而发、或是故意让尚稚听见的一片赞叹声;但等播放到第二场审讯燕景宗时反遭受了无情的鄙夷,而尚稚竟然也承认自己这点小花巧根本没什么大用时,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这倒不是因为与会人等对燕景宗的说法赞同或不赞同,只是因为燕景宗已经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去赞同一具军统双重间谍的尸体,而开罪即将前途腾达、飞黄无量的尚稚,尤其是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现在、以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是活蹦乱跳的,赞同尸体这种行为会有任何一丝的好处不成?能进入警察总监部并且担任副科长及以上职务的人,没一个是傻子。
再等燕景宗承认自己是夜莺、而夜莺只有两只时,不少心里有鬼的与会人等不由自主在暗地里吐出一口大气;而等燕景宗再一反口供,辨称自己不是夜莺,而真正的夜莺还潜伏在警察总监部里时,那些心里有鬼的人眼前直是发黑,如果不是不想显得做贼心虚,有几个人就要跳出去痛骂厉殴以显自己的立场坚定了。
其间尚稚和燕景宗联手狠抽了高江生一记大耳刮子的笑话,自然也夹在其中播放出来了,有几个心里没鬼的与会人员忍不住低笑出声,就连第一次知道此事的饭岛龙马都略为莞尔。但作为笑料源头的高江生绝笑不出来,黑暗中的双眼时眯时睁,睁开时眼白上布满了血丝。
审讯的过程急速翻转,燕景宗矢口否认自己是双重间谍,夜莺确实有两只,但自己不是其中一只,然后尚稚和燕景宗异位而处,尚稚站在燕景宗的角度上完美的衔接上了全部逻辑链条,让针对燕景宗的一切证据和疑问都有了解释。
尚稚有意所为的潜移默化这一招,果然取得了在场人员的代入感。虽然全部人等都意识到了如果夜莺之一不是燕景宗的话、那么警察总监部里人人都有嫌疑,多少还是觉得有点不妙,但毕竟是心里没鬼,所以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甚至不少人还认为自己的思维敏捷、竟然能迅速理清其中错综复杂的逻辑链条而自得,面露笑意地微微点头,其意甚是赞同。
但这点小手段对饭岛龙马没有产生丝毫影响,只是从双方的一切语句中推断合理与不合理之处,无论是明的还是暗的,任何人的态度、或者潜移默化都无法对饭岛龙马自身的判断产生一丝动摇。
再然后的几盘录音,就是多番再审三名嫌犯了,除了尚稚审问陈保贞时重施了心理逻辑陷阱这一招、而取得了陈保贞几乎毫无疑问是真心投诚这个结果之外,对徐国器和燕景宗的审讯乏然无味、没有进展可言。徐国器翻来覆去就是坚持自己真心投诚所言必实这几句废话,燕景宗和尚稚虽是唇枪舌剑斗得热闹但也无任何突破。
审讯录音和幻灯片播放同时结束,尚稚故意制造气氛,等了十秒钟才拉开了电灯,会议室内重新亮如白昼。
尚稚环顾与会众人,殷石愚依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拨弄着金刚菩提子,高江生对案情的关心远不如想生撕了自己的模样瞪红了一双大眼,韩畏抱臂靠背而坐、抿起薄如刀片的嘴角垂头沉思,苦米地大造愁眉紧锁,服部八重藏一副既然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的表情、保持标准的军姿干坐着不动如山。
既是明知自己潜移默化的一招定然有效,尚稚懒得再观察其他无法起决定性作用的闲杂人等,视线直接对上了饭岛龙马。
饭岛龙马保持着和善的微笑,只是回视,不做出任何表态。尚稚明白了,自己这只小狐狸想把决定权踢给那只大狐狸、以取得事态发展的主导权,但是大狐狸更不是雏儿,绝不会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因为两只狐狸都心知肚明,在这场不用刀枪的对决中,谁先明确表态,谁就被对方扣住了脉门。
但明显是饭岛龙马占据了绝对优势,尚稚无法强迫饭岛龙马先开口,而反过来饭岛龙马却可以请自己这个案件搜查主导官表明自己的判断如何。尚稚无奈,只得转换个方式说道:“军统夜莺计划一案的事实、以及审讯记录,已经在此全部公开。不知道各位同僚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没人接腔,职务低的没资格表态,职务高的每个人都很清楚不能表态。哪怕是以韩畏的地位,抛开私心不谈,就算是心里已经觉得十有八九燕景宗确实是受冤枉的,但不怕一万也怕万一。自己心里觉得和饭岛怎么决定是两码事,万一饭岛决定枪毙燕景宗以取万全,那么韩畏表态燕景宗无辜就自动沾染上了第三只夜莺的嫌疑。
宁波人计国桢现在的身份既是武汉市治安维持会会长、又兼武汉市难民救济会会长。虽然现居武汉市最高级与日本合作者的地位,但在担任这两个职务之前,仅仅只是武汉市安清帮中的一个二级香主、又兼武汉市棉业同业公会主席。这两个职务除了号令黑帮火并之外、或是使用安清帮的黑道势力来霸取生意之外,和特工的职业素养都扯不上任何关系。
可计国桢偏偏对外以商人自诩,自以为精明,虽然听得满脑袋雾水却装得无比明白地抬起下巴说道:“你……哦,尚处长,事实我们都已经清楚了,先谈谈你的看法吧。”
尚稚装得既是恼火又是佩服地向饭岛龙马透去一瞥,意即:‘算你狠。自己不出面就带这么个我名义上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来逼我说。’
饭岛龙马回以更和善地一笑,意即:‘彼此,你应该主动说,不用我逼才对。’
尚稚正色说道:“首先我可以下一个定论,免得我们面前的目标太多,分散了精力。”尚稚冲着看押嫌犯的雄大鸣等人打了个手势。
以陈保贞向宪兵队自首之日算起,之前徐国器、燕景宗、陈保贞三人从来没互相接触过,今天为了公开审讯不得已而将三人同时同堂提审,但为了防止串供,也做了特殊的安排。找了三个大衣柜卸去柜门,三个人塞耳堵嘴戴头套全站在大衣柜里,保证了三人之间无法使用任何五感上的信息传递方式。尚稚的手势一打,雄大鸣等人卸去了陈保贞的禁锢。
摘下了头套之后,陈保贞的眼睛才刚刚重新适应回明亮,就被眼前满堂密密麻麻几十个人盯着自己的阵势吓住了,连揉搓被手铐铐麻木的手腕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尚稚面对众人说道:“我个人的定论,陈保贞有心投诚,主动为警察总监部揪出了重大案件的线索,所为有功,而且有证据可以作为辅助证明其真,但请待后出示。各位同僚有什么意见没有?”
警察总监部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小喽罗而已,此人的生死去留毫无价值,有没有证据也无所谓,但在避险原则下,依然是没人吭声。
计国桢接道:“我们相信尚处长的判断。”
尚稚对陈保贞说道:“你受苦了,回头自有安排,对你进行补偿,先下去休息吧。”挥挥手命令雄大鸣的一个手下带走陈保贞进行软禁。
待陈保贞被半押半送的出去之后,尚稚再面对众人说道:“现在我们面前只有两个等待辨别的目标了,而答案却有三个:一、徐国器是乌鸦,所供是真,燕景宗是双重间谍夜莺;二,徐国器也是夜莺,和燕景宗这只夜莺互相攻讦,留下来的人更上层楼;三、徐国器是乌鸦,有意被捕再指控燕景宗为双重间谍,假借我等之手清除掉燕景宗,自代其位。三选一。”
除了饭岛龙马和服部八重藏对此案早有自己的判断,所以表现得好象漠不关心很是轻松似的,其他与会人等都知道揭露此案谜底的关键时刻到了,下意识地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尚稚再道:“从现在已经进行完毕的审讯程序中,三个答案都有可能,我们没有任何实证能证明这三个答案的哪一个才是真的。所以,我请宪兵队队长饭岛中佐阁下,帮了我一个在我个人能力上做不到的忙——请宪兵队特别高等课课长服部少佐阁下出示一下我的请求,可以吗。”
“可以。”服部八重藏起身,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尚稚当天的手书大声朗读:“因,案情,需要,请饭岛中佐,在……”
拍了拍服部八重藏的背部,示意别读了,饭岛龙马微笑着起身,朗声说道:“为节约大家的时间,我来口语化说明一下吧。首先我表示歉意,我不想冒犯各位中国同盟者,但是事实上,我很清楚武汉市警察总监部各位同盟者的能力尚未涉及到重庆,所以在尚处长对我提出请求之前,我就已经做了和请求上同样一件事情:调查徐国器和陈保贞家眷的现状。”
尚稚接口说道:“在武汉我们可以不必妄自菲薄,但是要深入到重庆进行特工活动,我们还真没那能力,我就只能请饭岛中佐帮忙了。”
饭岛龙马对尚稚笑道:“尚处长的想法是,经由帝国方面特工系统所搜查出来的结果,在大家面前出示时的可信度会更高一点——尤其是对我本人而言。是吗?”
尚稚也不脸红,坦率承认:“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