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的全部陪审人员几乎是同时做出了一个卧倒规避的战术动作,但是脑子可能不如人、战术素养上却超出众人无数,更是审讯室内除了尚稚之外唯一身佩武器的服部八重藏的规避动作才做出一半,便在战术本能的反应下一声狂啸:“八噶!……”已然发动攻击。
服部八重藏左手撑地弹起身,右手已经抓在了右腰的94式将佐级佩刀的刀柄卷柄上,身子还没完全弹起,便已双手合作左手大拇指摁下佩刀的闭锁卡笋、右手反拔刀柄,刀茎都已经拔出了一半,同时双腿已经左前右后微弓,再有几毫秒就能摆出标准的剑道起手势,作雷霆一劈。
尚稚侧头发问:“干什么?”
服部八重藏正在拔刀的动作顿住:“干什么?”皱眉想了想,服部八重藏表情迷惑地自言自问:“唆噶……我在,干什么?”
尚稚很是鄙夷似的摇了摇脑袋:“我说你们这帮日本人怎么都是这个毛病,动不动就拔刀子?什么年头了,拔刀队还是新撰组的啊你们是?”
服部八重藏想起来了,仓啷一声长响,把刀完全拔出了鞘,刀尖指向尚稚的鼻子:“混蛋!你谋杀,宪兵队的,重要人证,灭口!”
“哎哟喂……”尚稚一副无辜兼不耐烦的表情,猛一扭头再回头叫道:“他死了吗?他死了我就认这罪名!我的射击技术再烂,两三米的距离我还是可以保证避开大动脉的!”
服部八重藏再才一扫死抱着大腿倒地不起疼得浑身剧颤的徐国器,神情讷讷地收刀还鞘,嘟囔着说道:“哦,是这样的啊?只要不死,的话,应该,怎么样都是可以的吧……”
高江生慢慢站起身来,右手还下意识地捂在空空如也的后腰上,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在奇怪地扭曲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肌肉运动的紊乱而导致了话不成句:“你……他妈的……又打人……右腿!?”
尚稚被提醒了似的,歪着头想了想,若有所悟似的自言自语:“是啊,我这又是什么毛病?专打右腿……哎!?要不这样,高处长,下次我挑左腿打!?”
高江生气得抬手指在尚稚鼻尖上的食指乱颤:“老子……老子……是问你这个神经病!为什么……又他妈的乱开枪!?”
尚稚很无辜煎理直气壮叫得更大声:“因为我是神经病啊!你刚才进来时不是问了吗:‘哪个潜伏的特工会那么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掏枪枪击嫌犯?’我不当时就回答你了吗:‘我啊。’你瞧,我不证明了我从来不诓人吗!?”
“老子跟你拼了!……”高江生长声啸叫着,就要合身扑上饱以这个嘴比刀子还硬的神经病一顿老拳,幸得苦米地大造一把抱住。
苦米地大造生怕这俩人真打起来、耽误了案情的审讯进展,抱住高江生苦苦相劝:“算了算了!高处长,消消气,消消气!既然已经证实了徐国器是假投诚,那么尚处长这行为也无非就是给徐国器上了点刑讯手段而已。高处长,高处长,您来时不是说了吗,只来旁听,不干涉尚处长怎么样审讯?这也是韩部长的命令啊,高处长,是不是?”
命令是韩畏下的、话是自己说的,高江生被那一枪吓得滚翻在地固然丢脸,但是现在也没办法自扇自脸再丢次脸,只得对听见枪声刚刚冲进审讯室的两个行动处的部下一声大吼:“滚出去!没叫你们进来!”在苦米地大造的苦劝下算是有了个台阶,高江生再宣泄了点邪火,也只能气呼呼地扶起了椅子,大马金刀地重重墩在了上面。
尚稚再看着倒地疼得剧颤的徐国器冷笑:“告诉你,徐长官,庐生兄,其实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承认或者否认,我只是为了打你一枪而打你一枪。反正你是死定了,这一枪我是不打白不打,以报答你当年对我叛变共党跟你们合作时,你对我的轻蔑态度。”转过身来打了个手势:“许长胜,拖下去,给他止血包扎,别真死了,那我就真是杀人灭口了。”
徐国器才一被拖出去,苦米地大造就对着尚稚啪啪啪慢节奏的用力鼓掌:“精彩!精彩至极!尚处长根本不看任何证据,也不理会供词是不是谎言,直接使用心理逻辑本能陷阱,在第一时间内让徐国器根本无从去辨明是不是陷阱、直接就踩进了陷阱!一场对军统重量级人物的重要审问,甚至不用嫌犯说出一个字的供词就结束了!真相大白!尚处长真是给我们上了别开生面的一课啊!饭岛队长果然慧眼识人!”
尚稚对日本人还是必须客气点的:“苦米地顾问抬举了,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在那些证据上一一查验真伪、反复判断那些供词的合理性和不合理性,不如直接判明属性。只要属性断明了正反,正,那些证据和供词才是起正面作用的,反之,就是起反面作用的,那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苦米地大造再道:“还以为要花旷日持久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取得最后的定论呢,没想到尚处长首次领命就这么快的旗开得胜,吾辈倾服。不过既然有了徐国器的定论,他是假投诚的,那么他的一切供词和证据自然也就推翻了,也就是说燕景宗是受诬陷的。真相已明,尚处长可以尽快准备结案报告了,上报韩部长以便尽快释放燕景宗了。”
尚稚摇头说道:“苦米地顾问,我个人认为,此案还远远没有结束,燕景宗还不能被释放。因为现在只是对徐国器有了定论,证明了他是夜莺,但不能证明燕景宗就不是夜莺。”
苦米地大造有点糊涂了:“此案还有另三种可能性?”
尚稚:“是的。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还没有经过证实,我们现在应该提审燕景宗了,来辨正这个可能性的可能性。”
苦米地大造除了外貌上的那一撮丹仁胡之外,行为举止都与中国人无异,但还是稍微一躬身:“还是有劳尚处长了。”
尚稚对章菡说道:“提燕景宗——客气点,他现在只是嫌犯,万一他是清白的,当心以后给你们穿小鞋。”
镣铐拖曳着石板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并不尖利,因为章菡搀扶着尽量走得慢了一点,让燕景宗少受点罪。
服部八重藏尽管是牢记自己要遵守了饭岛龙马的命令,但燕景宗蔑视的态度叫服部八重藏实在火大,稍微没收住手,导致燕景宗虽然身无外伤,但在辣椒水、水刑、电刑的折磨下已经比死人也就是还会呼吸这一个区别罢了。
可燕景宗只落座在审讯椅上的同时,看清了主审官是谁之后,立即精神就来了,露出一口白牙地笑道:“饭岛阁下这是想直接要了我的命啊?叫你来负责甄别我?”
尚稚回以真诚地笑容:“为什么你不觉得饭岛中佐这是想救你呢?你遭受的指控可不小,谁也不会轻易放过你,饭岛中佐知道我的能力如何,如果我能找到证明你清白的证据,你不就脱身了吗?”
燕景宗点了点头,看着正襟危坐的服部八重藏说道:“那倒也是,我不是不愿意交谈,而是不屑于与无脑之辈交谈。反正他也不信,信了也没脑子分辨真假,所以左右我都是要熬刑的,就省了磨嘴皮子了。”
服部八重藏这次压抑住了脾气,仅仅只呼吸变得粗重了许多。
燕景宗再说道:“不疼不痒的也就那么回事吧,但还真是别的事情让我有点难受。把我的东西都收走了,没烟抽,烟瘾犯得厉害,尚主审能通融一下吗?没烟抽我的脑袋就转不动,对你好象也没什么好处。”
“谁带了烟的?整包的给他。”尚稚再说道:“那么我来辨别真假,你放心吗?”
燕景宗接下章菡的半包香烟和火柴,点燃一枝烟卷一口就吸掉了三分之一,满头满脸都笼罩在青烟中再次点了点头,好象是有点晕烟似的语带呻吟:“还算凑合。”
尚稚:“那行,那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开始吧。之前的那些什么姓名籍贯职务什么的都是浪费时间,直接开始正题吧,先从……”尚稚的话语顿住,翻开卷宗翻查,右手手指又好象是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轮流弹点。
燕景宗才听得三四个代码就剑眉一拧,出声说道:“你不是从来不诓人吗,那现在是在诓哪个傻子呢?”
尚稚停止右手手指的弹点,抬头看着燕景宗保持了几秒钟诧异的表情,随即展颜一笑:“还行,果然是行家里手,否则也逮不住我了。”
“唉……”燕景宗状似叹息实则嘲讽地说道:“还以为多日不见,你能长进点,怎么还停留在这种简单的心理逻辑陷阱的层面上。”
尚稚没有一丝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最能还原事实的反倒是传统的询问方式,走捷径固然能出奇制胜,但是保险几率不高,很容易产生错漏。”
燕景宗第三次点了点头:“你这点奇技赢巧看起来能收到奇效,其实只能取得一次效果,华而不实。万一我是真心投诚的,而且是真的忘记了那套已经废弃不用数年的密码,那么你的这套技术又能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你不是冤杀了一个同僚?或者说,如果对方的道行比你更深,则非常容易反向利用这一点心理,倒给你设置个心理逻辑陷阱,让你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你能认识到别玩那些浮夸的花巧,应该从脚踏实地分析各方面信息综合考量,那也算你长进了点。”
苦米地大造略有所思,然后不为人察地点了点头,好象甚是赞同燕景宗的观点。密码收送太过复杂,人几年不用就忘记了这也太正常了,燕景宗说的也有极大可能性,产生错漏的几率太大了。
服部八重藏很难掩饰住自己的惊讶,大张着嘴巴合不上,心中所认为的尚稚这个奇绝高效的审讯技术,却在燕景宗眼中一钱不值?
高江生则是心中嫉妒更浓,更是下定了无论这尚稚燕景宗两人与自己的态度和关系如何,但凡有机会就下手除掉。
尚稚问道:“那你这话的意思,是你的道行比我深咯?为什么刚才不利用这点来给我设置个反向心理逻辑陷阱?”
燕景宗点燃了第二枝烟卷,随着青烟一起吐出了三个字:“我,不,屑。”
尚稚:“那行,咱俩不玩虚的,直接点。”尚稚合上了根本不需要再看的卷宗,神色轻松地问道:“你是夜莺?”
燕景宗痛快地说道:“我是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