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四层地下一层的汉口大孚银行总行大楼厉经四年的设计和施工,1936年才建设完工,是整个武汉最为现代化的钢筋混凝土摩天大楼。武汉沦陷的前夕,大孚商业储蓄银行总体迁往重庆,大楼被汉口宪兵队本部占据,汉口、武昌、汉阳三镇三支宪兵队的全部事物的管辖和处理,全在大楼里。
大楼顶层原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上挂着汉口宪兵队本部队长的牌子,‘不知吾等是狂是愚,唯知一路向前奔驰’的座右铭牌边,饭岛龙马正飞快地签署着桌面上武昌宪兵队呈送过来的一份份申请处决名单。三声在频率上一丝不差的敲门声响起时,饭岛龙马头也不抬地说道:“请进。”
近藤深进门敬礼,奉上一份文件夹:“报告队长:遵照您的命令,只要尚稚离开了警察总监部便必须跟踪监视,每隔四个小时派人回来报告一次。这是这四个小时内尚稚的行动,请您过目。报告完毕!”
饭岛龙马还是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没有时间看,就请近藤君简略地概括一下吧。”
近藤深:“是。监视小组报告:尚稚和身着便衣的服部课长于上午11时13分开车出了警察总监部,以最直接的路线前往法租界,路上除租界检查岗外没有与人接触,进入租界后路遇一个年约二十四至二十七岁之间、身高约一百七十公分、相貌秀美的女子,这女子在街边从事义务医疗救助工作,双方明显互相认识,但是又互不搭腔,互视之后离去……”
“噢?”笔尖才写下了‘许可’两字中许字的言字偏旁,就在武昌宪兵队《申请处决武昌地区医院内的全部精神病人》的申请书上停了下来,饭岛龙马出声插断,抬起来头来问道:“调查过该女子的身份了吗?”
近藤深:“遵照队长‘尚稚接触过的一切可疑、或不可疑,哪怕只是问个路,这个路人也要调查其背景’的命令,监视小组立即去警察局查验户口和档案。该女子查验结果如下:姓殷,名秀娘,年二十五岁,是警察总监部殷石愚总监的女儿,国立武汉大学医科毕业,后留校任教,无犯罪记录。暂时从户口上能查验清楚的背景资料只有这么多。报告完毕。”
饭岛龙马点了点头:“哦,是殷总监的女儿啊,再细查查她与尚稚的人生关联点是什么,最好是如何相识的,两人具体是什么关系,不过本人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但是有可能影响到警察总监部内部的平衡呢。继续。”
近藤深:“是。与殷秀娘不告而别后,尚稚未接触过他人,与服部课长直行走到了福煦大将军街的低档酒馆区立正等候,直到一名年约三十三到三十六岁的中国籍酒鬼被四个英国水兵扔出酒馆外之后,尚稚主动与其接触。暂时此阶段,监视小组判断尚稚出行全为此人而来。接下来……”
“放着燕景宗、徐国器、陈保贞三人不做盘查,专门去租界寻找一个酒鬼?”饭岛龙马本来已经在申请书上写下了许可两个字,正拉过了另一分处决名单准备签署,闻言再次顿笔抬起头来:“报告给我,我自己看。”
拿过报告仔细阅读,饭岛龙马在几处比较重要的资料若有所思地读了出来:“中央税警总团上尉,一级战术教官……上海事变中血战龙华机场负伤……受尚稚欺骗导致物资被盗而除销军籍……再次入伍又因醉酒误事而受罚……一个人徒手痛殴六个情壮年白人……买衣服,洗澡,理发……”
受时间限制,只能调查到这个地步的简短报告读完,饭岛龙马轻轻合上了文件夹,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来是个有着真本领的男人啊,尚稚不使用警察总监部调派的人手,要选拔自己熟悉的人作为部下,在明面上似乎没有可以反对的理由呢……近藤君,买衣服、洗澡、理发,这些环节都必然接触到了大量的路人,这些路人都分别派人去调查了吗?”
近藤深:“报告队长:在这些环节上,尚稚自己没有和别人接触,甚至也没有让王彦华接触。报告完毕。”
饭岛龙马:“怎么可能?他至少要付钱吧?连我们帝国军人在市面买东西都必须按价付钱、维护市场繁荣,他敢破坏?”
近藤深的眼神中透出厌恶:“报告队长:全部款项皆由服部课长支付,尚稚的理由和面对在下时一样,都是没有带钱出来,请服部课长代为垫付。而服部课长不知受了尚稚的什么鼓惑,两人的相处关系非常亲近,没有任何反对意见。报告完毕。”
饭岛龙马很难得的没有保持住儒雅内敛的气度,哈哈大笑出声:“有趣的家伙啊,怎么见了每个人都借钱?哈哈哈哈……这是在告诉我:‘我知道你对我不放心,放心吧,我不浪费你的人力,在出定论之前我不会接触无谓的人找你麻烦的。’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呢,哈哈哈……哦,近藤君,你替他垫付的面钱是多少,我先给你。”
近藤深:“哪里敢当?帝国现在的一切利益都是从中国人身上取得的,而且反正付的也是军票,就当是个玩笑吧。队长提前解除了由我来寸步不离监视尚稚的任务,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服部课长要受到什么样的折磨了呀!”
饭岛龙马已经掏出了钱夹:“我可是很在惜我的名声呢,否则不就和那个有趣的家伙一样了?哈哈哈哈……嗯,关于宪兵队这方面掌握到的此案的一切资料,都整理完毕没有?整理好了就尽快送去吧,我也不想服部君在这家伙身边受他折磨呢,新四军在黄陂又袭击了帝国陆军的两辆运输卡车,服部君应该尽快抽身出来应付这些无穷的事务啊!”
警察总监部的地下羁押区,尚稚、王彦华坐等在审讯室里,好一会儿已然换回军装的服部八重藏才匆匆跑了进来:“这是,宪兵队掌握的,一切资料,都在,这里了。”
尚稚早有腹稿,但还是仔细地翻阅完毕,看完了徐国器和陈保贞自供的详细个人资料,打了个响指叫来站在门口情报处的许长胜:“提审陈保贞。”
服部八重藏疑道:“陈保贞,知道的,情况不多,主动进,宪兵队举报,笔录记录,已经,很详细了啊?”
尚稚很是慎重地看着服部八重藏看了会,自嘲地展颜一笑:“也是,在这种小喽罗身上浪费时间是我的毛病。”再打了个响指,叫来章菡去通知改换提审徐国器。
王彦华理发刮胡子还泡了一个小时的浴池加捶背,再换上一身笔挺合身的中山装,已然换了个人似的,全然不是那个浑身酒臭的邋遢酒鬼,整个人都精神焕发,正认真地整理文档准备记笔录,但不用偷着瞅也知道服部八重藏现在的表情,听那稍微带上了点粗重的呼吸声就知道,以为是拣着便宜了。
多年的合作下,王彦华太了解尚稚了。尚稚无非就是卖了个简单的错误给服部八重藏,让一直都处处慢人一筹、感觉脸上无光的服部八重藏挣回点面子,尚稚再大度纳谏,服部八重藏自然就在心里觉得更能亲近尚稚了。
尚稚秉承一个理念:真正让对方把你当知己,并不是一味的去付出,而是应该互相有所需求。一味的施舍只能造成对方习以为常的认为理所当然、或者是失去尊严,这两个结果都是没有负面的。偶尔让对方有所表现的机会,让别人在心理上认识到自己的价值,产生了一种被需求的心理,这样才是长期稳固的友情。
而服部八重藏对于这行还近乎空白,实在是太不了解尚稚收买人心的手段。尚稚向来认为拍马屁是最低级的手段,而是一开始就不应该恭维,在态度上应该强硬,这样偶尔才卖出一次表示亲近才会被对方重视。甚至覥着脸到处找人借钱,同样也是一种异曲同工能更好接近的方式。
是以王彦华也没有从一开始就对服部八重藏表现得有多么必恭必敬,而且在得知目前效忠日军只能得到少尉级军衔的待遇、暂时还不能有实际的少尉军衔时,还给了脸色,吵嚷着没军衔就没职权,也就没办法办事了。服部八重藏看在尚稚的面子上还好言安慰承诺,才就坡下驴算是答应了。
徐国器还没提来,林力田先进来了,拿出一份文件袋放在尚稚面前:“王彦华同僚的证件制作好了,殷总监已经盖章生效,以及各项证明文件和薪金待遇,还有规章制度等表格,都在里面。”
尚稚也不用看,转手推到王彦华面前:“现在开始起,你就正式成为警察总监部的特工了。”转回视线时发现林力田在给自己使眼色,就跟着出去了审讯室外面。
林力田一直到了地下羁押区大门入口才站住,还是未言先堆笑:“尚处长的面子真是大啊,只是一句抓捕军统漏网分子要紧,王先生还没有经过政审,殷总监就同意盖章,授予职务成为警察总监部的特工。”
尚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林处长这是在提醒我,如果他有什么问题的话,我是有连带责任、要连坐的?”
林力田惶恐地接连叫道:“哪里哪里!谁能不放心尚处长极力举荐的人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毕竟是没有经过政审,而警察总监部又承担着搜捕反日恐怖分子的最高级要务,尚处长要求的分队队长职务,殷总监在盖章上实在是有点为难啊……”
尚稚拧了拧眉头,道:“好吧,可以理解,毕竟他寸功未建,现在就要官,怕也是让别人不服。哪怕就连我都是今天才任职,同样寸功未建呢,现在就替部下要官,也确实过了点。”
林力田又在脸上堆积谄媚的笑容:“至少我是放心的,我放心!我又不是不了解尚处长的能力,这么点小案子指日可破!不过尚处长……”心虚似的看看左右,就算是没任何人在,林力田也凑近了点更小声地问道:“殷总监想知道尚处长方不方便透露一下,尚处长觉得燕景宗到底是不是夜莺?”
尚稚开玩笑似的口吻反问:“如果现在有了意向,殷总监就可以早点做准备了?”
林力田:“哪里啊!不是这么回事,殷总监的意思是,如果尚处长有什么意向,他就可以看怎么从旁协助尚处长,早日结案早日立功。”
尚稚点了点头:“我现在只能说我很不喜欢高江生那王八蛋。这个回答满意不?”
林力田的反应也是非常迅速:“挺好,挺好。那我先不打扰尚处长办案了,告辞,告辞。”林力田说走就走,但才一转身就愣怔了一下,脸色转换极快地高声招呼:“哟,高处长也来了?今天晚上您还得值班?”
带着两个行动处部下一起来的高江生不咸不淡地说道:“韩部长觉得案情重大,命令我来陪审,但是不准吭声不准动作,坚决不干涉尚处长如何主导审讯,只是旁听……”高江生说话时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尚稚脸上,继续说道:“就算是来向尚处长偷师来了。可以吗?”
尚稚不等落音落地就高声接道:“当然可以!毕竟是警察总监部内部的案子,审查的也是咱们自己的同僚,韩部长主持警察总监部内一切事务,当然有这个权力指派!但是你们的枪……得交出来,不能带枪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