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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阮家阿婆到死只吵过这么一次架,可是那次之后,小区里有些人看小花旦就不一样了。阿婆恢复到往日的温和,常常坐在树底下自说自话,哎呀,人生得好看么,就会叫人家讲闲话,阿星爸爸老早也被人家欺,后来同我结婚,不是照样很好嘛。我知道,阿婆是专程讲给那些走来走去的耳朵听的,寄希望于他们的嘴巴能在菜场里,麻将室,或回到自家的饭桌上,把这些话慢慢说开去。

小花旦仍旧不响。就像从不介意自己的绰号一样,他也不介意这桩被曝光的旧婚事。小花旦的口头语骂天骂地骂工厂,偏偏在这件事上从不使用。这也愈发让一些人坐实,问题出在小花旦身上。大家都相信,理亏的人才会沉默。

小花旦的客人渐渐少下来了。并非外头的风言风语影响了妇女队伍里的口碑,她们受过巧星师傅的恩惠,绝不说半句坏话。而是阿婆病了,严格地说,是阿婆老了。她生了七颗行星,末一颗都转了四十多圈,阿婆自己就转不动了,她的轨道上沾满了往事的灰尘,它们缠住她的手脚,要把她也变成灰烬。

直到小花旦每日驮着眼神呆滞的阮家阿婆进进出出,我才懂得那位反复出现在阿婆口中的阿星的存在。他把阿婆背下楼晒太阳,又背回楼上睡觉,在大树和美发屋之间的晾衣绳上撑开了尿湿的床单和绒裤,我想起阿婆说过的那个在充满水蒸气的地方,由大人背来背去的小婴孩,车间雾蒙蒙的,蚕丝白乎乎的,他的小眼睛看到什么了吗。

后来,阿婆转不动了。和徐爷爷一样,在这个小区里,任何老人的离去都是惊不起水花的小事。人老了,人死了,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走来走去的耳朵们,更愿意去关心谁家新降临了小生命,这关乎着一族的延续。至于将要垂落入土的家庭的枯枝,就由它去吧,谁没有那么一天呢。

然而没有延续的小花旦却很少开店了。楼上的灯也不常在夜里亮着。他睡觉了,他去钓鱼,还是去跳舞,阿婆走了,没人知道他的动向。我读寄宿学校,我也不知道了。只是一个月剃一次头的惯例还没变。我发了短消息,上楼从他家空置的奶箱里拿了钥匙,下来开店,然后回家喊老王过来,我们家的头,在我离开家之前,从来都是一起变长,一起变短的。

小花旦收到短消息,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赤逼,又一个月头过去了!他的细脚杆像两根高跷,从不知何处踩回来了。

这些事是近来才想起的。我在上海住了八年,地铁站走了无数回,早已不觉得地下广场像小区。香樟树,阮家阿婆,巧星美发屋,连同整个小区,都成了昨日的世界。

火车票里,年份久远的,字迹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片片浅蓝色,或者更早些,粉红色的纸。写着我名字的,叠起来有四五副扑克牌那么高,还有薄薄的一沓,是别人留下的。这时我才发现,头几年来上海找我最多的,不是家人,也不是中学好友,也许是这个叫阮巧星的人。他的身份证号码还模模糊糊地印在上面,1967,他和我一样,属山羊。

阮巧星,小花旦,小花旦,阮巧星。小花旦是老山羊,我是小山羊。可是这只老山羊从不喜欢蓄胡子,他的下巴总是亮光光的,和他的头发一样,精心打理过,如同公园里那些跳交谊舞的人。

老山羊同我去本地的人民公园玩,总是我先陪他看小树林里的人跳舞,然后他才答应请我去淘气堡玩。我又问那个奇怪的问题了,你说,人民公园里下棋也有,遛鸟也有,吃茶也有,为啥每个地方都不会缺人呢。

小花旦还是那个经典的回答,各人各欢喜,有人来白相么,就有人过去看呀。

那你为啥不去看下棋。

细姑娘,你看看下棋的人,啥样子。

我看了一眼坐在树墩上的老头子。

你看看跳舞的朋友,哪一个不是头面清爽,衣裳挺括。你再看看我。

我点点头。那你为啥不去跳舞,要同我一起白相。

你看我是啥。小花旦假装捋胡子。你是啥。

我们是老山羊和小山羊。小花旦教会了我这个道理,我却在很久以后才懂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成语。那个时候,他已经在上海的人民公园跳舞了。 Gd+nBJ8kNFovB/0YGW735TxWoEJBVw2rqtnq5LCSgoTvWEWdohh53p8JXmZ65P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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