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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旦去哪了,住什么地方,小区里没人知道,也不关心。人们感兴趣的是那套房子,会怎么分,会卖给谁,新来的住户是什么样的人,至于那些走了的,就像死去的一样,人们概不闻问。也许只有阿胖会对小花旦的离开产生一点反应,她很得意,谁笑到最后,谁笑得顶开心,被女人们指指戳戳十来年,阿胖终于做起了一家独大的剃头生意。

阮家阿婆的房子,在小区唯一一家中介店的黑板上挂了好久,名字惹人发笑—二〇二(含美发屋),好像小花旦的车棚不是车棚,只能做店面用的。人们走过看一眼,又看一眼,二〇二(含美发屋)从第一档划到第三档,划到最低档的时候,总算被擦掉了。

新房东说,六颗星的老大关照他,要以各种方式转达小区里的人,他们一旦联系到小花旦,就把七分之一的钞票还给他,也算手足情深,互不亏欠了。然而房东只采用了最僵硬的方式,他每认识一个新邻居,就迫不及待地讲起这件事。这反而引起大家的厌恶,他们说阮巧水太贪心,又要做坏事,又要当好人,不作兴。大家也不喜欢新房东。他姓赖,人们叫他赖屁股,因为他一同人聊天,就赖在人家门口不肯走了。而赖屁股说这些话的时候,拍拍胸脯,十分自豪,意思是,我这房子没什么纠纷,买来放心,住得舒坦。

可是他不晓得,有一件事,六颗星欺骗了他。他们告诉赖屁股,家中老人是死在医院里的。实际上,阿婆正是在赖屁股和他老婆每天躺着的大房间里,一个十分闷热的夜里,悄悄睡过去了。这才是房子长久卖不出去的原因。老话说,死人最喜欢去他死前最后一个地方白相。这话在小区的嘴巴之间传来传去,最终还是传到了赖屁股老婆的耳朵里。他们睡不着了。赖屁股扬言要找六颗星算账,甚至不惜打官司。

他对邻居讲,想骗人,骗人这么好骗的啊!

六颗星上门好几趟。最后的退路是,赖屁股收到一笔赔偿金,不再说话了。好像收了钱,就换了个叫人安心的房间似的。他很自豪,对大家讲,蛮好蛮好,楼下车棚白送我啦!

人们背地里说,赖屁股骗骗自家倒是省力。

那笔赔偿金,据赖屁股称,刚好是房钱的七分之一。

大概半年以后,我把这些讲给小花旦听,他对于小区里的烂污事体,总是能笑得死去活来。可那次他非但没笑,反而皱着眉,抿紧两片扁扁的嘴唇,对赖屁股表示出极大的同情。他说,这个老赖倒是蛮惨的,姆妈天天捉牢。

老赖,听起来好像赖屁股是他的要好熟人似的。

这有啥,无非自家吓自家。

真的呀,老早我在屋里困觉,姆妈常来寻我的。小花旦的脸上闪现出难得一见的正经,或许这个天大的秘密,他从没和人透露过。

可我作了大学生,是毫不相信这些的。我说,你讲讲看,梦到阿婆做啥了。

没啥,就是两个人一道吃吃饭,看看电视。姆妈洗衣裳,晾出去,再收进来,铺好被头,喊,阿星啊,好困觉了,同平常一式一样的。

戆蠹。这是因为你想阿婆了,不是伊来寻你。

小花旦立刻露出凶相,他变得很警惕,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草狗,眼睛一拎,不是的!我小辰光,姆妈讲过的,上半夜梦着谁,是你想伊了,伊就过来。后半夜梦着谁,就是伊想你了,要来看看你。姆妈老早就专门在后半夜碰到爸爸。唉,走得太早的人,心里恨啊,只好常朝回来看看。讲到这,小花旦的脸色又衰暗下去。

好比我,搬到外头去了,还是会碰到姆妈,不用讲,肯定是伊想我呀。

我一时说不出话,做梦的道理,我听过不少,却从没有人这样解释过。

老赖就不一样了,肯定是心里虚,越怕,姆妈晓得了,就越要作上去。不相信你回去问问看,两个人是不是上半夜见的。

我才不会去问,这样的说法,赖屁股如果晓得了,恐怕更加寝食难安,要闹天闹地了。何况我对这话半信半疑,很快也就忘了。这个世界上的人死了,会去哪儿,会不会回来看看,大部分人是不会去细想的,我们没有这样的机会。一旦有了,就会像小花旦一样,长远地、笃信地想下去。

直到几年后,我总是梦到老王,梦到我坐在他的电瓶车后面,我们去菜场里买菜,到小区后门吃早饭,在巧星美发屋轮流剃头。然后就醒了。我终于又想起来小花旦说过的这番话,想起他当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有点明白了,是老王想我了。先走的人在那边想着谁,就回来看看。小花旦的爸爸想阮家阿婆,阿婆想着小花旦,老王过去了,老王就想着我。他们在那边的生活大概有些寂寞,只好每天想一想,哭一哭,笑一笑,同这边的人一样。

小花旦告诉我这个道理的时候,我们正在闸北区的一爿小店里吃鳝丝面。那是他被赶出小区以后,我们头一次见面。而我快要升大二了。

前一天晚上我刚考完试,回到宿舍,收到小花旦的彩信。他已经很久没联系我了,我也没联系过他。小花旦离开之后,我开始学会两地生活。十二块五,说回就回了,和高中同学见面,去长辈家吃饭,听大人日常吵架,那半年,我渐渐适应周末通勤的节奏,尽管心里仍然更偏爱新地方的一切。巧或不巧,家中无须小花旦来跑腿了,我也找到了固定的理发店来维持自己的形状,那根曾经十分紧密的绳索,一下就被松开了。在小区里,我们走来走去,不过相隔五百米,而在上海,我无从想象小花旦流落在何处,何况每日新鲜的大学日常让我渐渐疏忽他,淡忘他。小山羊和老山羊,好像并没有谁缺不来谁。

久违的彩信,是一张小学生放学的照片。我懂他的意思,细姑娘,放假了吗。

我回他,明天放假。

明朝会,好伐。小花旦难得打字,打出来都是口语的味道。

哪里见?

哪里人在哪里见。

这是小花旦的暗语。第二天上午,我们在虹口区的嘉兴路碰头了。 KLd1u+R5prhk5j7tFH40zWchg4rkmYkQhbtO9pYxpi+O8yb2S3IiyiO+DCY0Tk/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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