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麻司令的家在沿海村小有名望，大队书记听说李家大女儿要订婚，马上腾出粮食仓库，给李家使用。经过两天的布置，粮食仓库的面貌焕然一新，灯笼高挂，彩带飘飘，几十桌的酒席，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仓库里，看上去喜气洋洋，场面盛大。

麻司令未过门的女婿在海运公司装卸大队工作，叫翁力，人们平时都习惯叫他阿力。因为阿力跟311船员大多认识，所以，麻司令特地安排女婿坐在江宝龙这一桌。另外，麻司令想借此机会，互相认识一下，希望大家今后能够多多帮助他的女婿。

麻司令拍拍双脑筋的肩膀，轻声说：“大媒人！阿力坐在你边上，望多关照！”

左撇子假嗔道：“麻司令！听你的意思好像我们都要为难阿力似的。”

麻司令马上改口：“不是不是，望大家多多关照！”

阿力拱手说：“谢谢大家的光临，我陪大家喝高兴。”

左撇子笑着说：“这才差不多。”

江宝龙有点意外，便问麻司令：“双脑筋是你女儿红梅的媒人？”

双脑筋笑着说：“不像啊？”

宋政委说：“双脑筋已看上了麻司令的二女儿，要我来做媒人，做他儿媳妇。”

郝大副不紧不慢地说：“刚才我看到了，麻司令的二女儿比大女儿还漂亮。”

阿力捋了一下胡子，笑笑说：“真的，小芳比红梅漂亮。”

乌皮风趣地说：“你可不能吃碗里看锅里的，姐夫喜欢小姨可不行。”

乌皮的话引起大家哄然大笑。今天，乌皮也来了，乌皮像似311船上的一员，平时311船员一起在岸上聚餐，他都参加，另外，不管311船上哪个家里有红白喜事，都会叫上他。乌皮对311船上的事情也十分了解，郭船长和311船员闹矛盾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但是，他没有参与进去，因为他与郭船长也是朋友关系，他既不说郭船长的好话，也不说郭船长的坏话，他觉得这样最好，两方都不得罪。平时，当311船员议论郭勇的时候，他就不说话了，不然，弄不好，不但伤了朋友之间的感情，而且还会影响饭店的生意。这饭店虽然是国家的，但它却是乌皮家的摇钱树。乌皮自己开饭店有赚有亏，在公家饭店里吃回扣，只赚不赔，比自己开饭店还合算。不过，乌皮广交朋友，不纯粹为了自己的利益，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也会出力的。

麻司令笑着离开，忙别的事情去了。阿力知道自己说漏嘴了，红着脸也笑了。阿力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身材粗壮，黑黑的皮肤，还留着胡须。阿力喜欢留胡须，觉得有胡子的男人才像男子汉，他说话时还常常捋胡须，以示男人的雄风。

阿力手拿大锡壶说：“我给叔叔、伯伯倒酒，感谢各位光临！”

等阿力给大家都倒上了酒，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轮机长开口了：“阿力！你作为小辈得先敬大家一杯，先敬老船长，然后是政委、大副、二副、三副他们。”

阿力一听愣了，这样喝，他肯定受不了，于是，他忙求情说：“轮机长！我酒量不好，喝两碗就醉，请前辈照顾一下！”阿力看着乌皮，“乌皮大叔！你看——”

乌皮喝了一口酒。“阿力呢，不但在装缷大队里相当威风，而且在码头一带也算是个人物，在某些场合，我们说话都不算数，他的话却很管用，可喝酒，他真的不行。”

阿力从小就开始在社会打打杀杀，在安江县城，他已打出了威风，现在他是社会上赫赫有名的码头帮头头之一。阿力有八个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八个兄弟人人留着大胡子，被人称为安江八大胡子，他们都是码头帮的头头。八大胡子不但人人会武术，而且手下的小兄弟很多，其小兄弟少说也有两百人。八大胡子的小兄弟在社会上都很威风，社会上其他帮派的人一听说是八大胡子的手下，都让他们几分。这两年，八大胡子有了名声之后，不再打打杀杀了。现在，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找他们帮忙，有的人找他们是希望为其撑腰，有的人找他们是希望居中调解。八大胡子是乌皮饭店的常客，想要八大胡子帮忙的人，一般都要先请他们吃饭，这已经成为潜规则了。

双脑筋向大家提出建议：“要么要阿力敬大家三杯，怎么样？”

轮机长不同意：“这不行，记得当初我娶老婆时，长辈也是一个个敬过去的，好像连续敬了十八杯，当时，我也不大会喝酒。现在我们这一桌总共才十二个人，一人敬一次总共也只有十二杯，比我当年喝十八杯还差六杯。乌皮刚才说，你也算是个人物，是人物就拿出派头来！”

江宝龙担心阿力喝醉，对轮机长说：“他不会喝酒，别逼他了。”

轮机长笑笑说：“没事的。”

宋政委在旁插话：“看他强壮的样子，我也觉得没事。”

虽然阿力的酒量却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差，但连续喝十二杯酒肯定不行，可是，他不一个个敬过去，大家又不同意。阿力想了想，决定拼一拼，喝醉了再说，就像打群架，明知打不过对方，先冲进去干起来，打趴下总比逃跑要好。于是，阿力站起来，捋了一下八字胡，鼓足勇气，开始敬酒。他首先向江宝龙敬酒，然后，又向宋政委、大副、二副、三副、轮机长和双脑筋敬酒。当他准备向乌皮敬酒的时候，已站不住了，颤悠悠地左右摇晃。见状，轮机长连忙上前扶掖，然后，要乌皮把红梅叫过来。阿力靠着轮机长的左肩傻笑。轮机长竖起大拇指，对他的勇气表示赞赏。其实，轮机长是故意试一试阿力，看阿力有没有不怕死的勇气。

红梅走过来，一边扶着阿力，一边弱弱地责怪：“又逞英雄了。”

宋政委对红梅说：“阿力是条汉子，如果你能管住他，他一定是一块好料。”

红梅微笑说：“阿力更需要你们各位的帮助。”说着，扶掖阿力离开了。

红梅长得虽然人没有她妹妹漂亮，但还是不错的，眼睛圆圆的，皮肤白里透红，丰腴性感，挺有女人味的，并且看上去两人蛮有夫妻相的。然而，宋政委却不看好翁力和红梅的婚姻，他感觉红梅管不住翁力。他认为，红梅管不住翁力，其婚姻就不会幸福，除非翁力的野性自觉消除。双脑筋已听出宋政委话中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看着翁力和红梅的背影，连续吸了两口烟。双脑筋是红梅的媒人，他希望阿力和红梅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如果阿力做出出轨的事情，引起离婚，他就无法向麻司令交代了。可事到如今，他已束手无策了，在安江农村，男女双方订婚就好比结婚。双脑筋暗暗叹了一口气，现在，他只能指望翁力变好，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

乌皮却认为阿力挺有能耐的，夸道：“阿力在装卸大队声望很高，叶明一调到装缷队就主动和阿力搞好关系，现在，叶明在装卸队指挥铁灵的。”

宋政委说：“叶明刚到装卸队时是副队长，没多久就当上了队长，叶明有本事。”

江宝龙一边夹菜，一边说：“原来大队长不是蒋才富吗？蒋才富退下来了？”

宋政委说：“蒋才富原来是书记兼队长，现在，他还保留党支部书记的职位。”

双脑筋朝空中吐烟。“再过些时间，他的位置肯定是叶明的。”

老胡说：“调叶明去装卸队是对的，把郭勇调到311当船长却是完全错误的。”

双脑筋点头。“说得对。”双脑筋喝了一口酒，“郭勇不能继续当311的船长了。”

老胡和双脑筋跟郭勇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两人愿当急先锋，尽快把郭勇挤出311船。赶走郭勇，郝大副将是最大获益者，他最有可能成为311船的船长。虽然赧大副是个老实人，可是，升官谁不想呀！他会在关键时候替老胡和双脑筋说话。赶走郭勇，宋政委也是受益者，至少，他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左撇子也是倒郭急先锋，关键时候，他会冲在最前面，为老胡和双脑筋挡子弹。郭船长在311船没有一个支持者，却不怕树敌，他决定，依仗王副书记的权力，调入亲信，赶走那些不喜欢的人。郭船长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要誓与对手拼到底。

麻司令走过来，坐在双脑筋边上。“311船未来的水手长，为什么对郭勇没信心呀？”

双脑筋拿起酒杯，一口喝干。“谁是311船未来的水手长啊？311船的水手长不会是我，我们郭船长马上从315船调过来了。”

麻司令与双脑筋碰了一下酒杯，大笑说：“你开什么玩笑？”

左撇子认真地对麻司令说：“真的。”

麻司令睁大眼睛，惊愕：“谁决定的？”

江宝龙问宋政委：“怎么回事啊？李令调走之后不是由双脑筋代理水手长吗？”

宋政委叹了一口气说：“新来的郭船长向公司推荐315船的水手长赵钢任我们311船的水手长。昨天下午，王副书记刚通知我。”

麻司令听后心里暗自高兴，看来，双脑筋马上就要跟郭船长和王副书记闹翻了。之前，左撇子和老胡两位虎将已与郭船长闹翻过，现在又有双脑筋加入反郭阵营，马上就有好戏看了。麻司令觉得现在正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他觉得有两方面的优势：一、他是公司工会的副主席，公司领导的意图他最了解；二、他又是311船的老水手长，311船员大多信任他，并且能够听从他的指挥。他打算怂恿双脑筋、老胡和左撇子找王副书记麻烦，最好把事情闹大，让王副书记下不了台。然后，请他出来平息事态，显示他的能力，突出他的作用，为日后升官打基础。

江宝龙不明白，皱眉问：“双脑筋不是干得好好的？”

宋政委又叹了一口气说：“大家也都这么说的。”

麻司令挑拨说：“没有王副书记的支持，郭勇哪有这个胆量。”

江宝龙问：“那双脑筋以后干什么去？”

宋政委说：“安排到门卫值班，理由是双脑筋大脑受损不适应船上工作。”

江宝龙不同意调动双脑筋的工作。“我认为双脑筋康复得很好，没有一点后遗症，完全可以信任水手长的工作。”江宝龙想了想，“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郭船长？”

郝大副说：“以前你当船长，重大事情总开会商量，可郭船长什么事都独断。”

左撇子也开始告状：“以前，装了黄豆后都要打扫甲板，可郭船长却不让老胡打扫，结果装卸工滑倒，摔断腿骨。郭勇不但不接受双脑筋的批评，而且要调离双脑筋。他还不准老胡带旧铁皮，说你惯坏了311的船员。”

郝大副的话既批评了郭勇独断的工作作风，又抬高了江宝龙。江宝龙本来就对郝大副印象非常好，他曾向田书记建议，让郝大副担任311船的船长。江宝龙听了郝大副的话后，思想有了明显改变，也开始认为，让郭勇担任311船的船长确实是一个错误。左撇子见郝大副开始告状了，便马上接着告状，他要把郭勇说得一无是处。江宝龙本来不想插手这些事情，听了左撇子的话之后，他的心里开始对郭勇产生不满，认为郭勇调离双脑筋，并且把他安排到门卫工作是打击报复。江宝龙一边朝空中吐烟，一边思考，他准备阻止郭勇的错误做法，让双脑筋继续留在船上工作。双脑筋看了看江宝龙，然后又看了看宋政委，他希望宋政委说几句，促使江宝龙出来干预。

宋政委踩灭烟蒂，然后说：“现在，郭勇目中无人，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

双脑筋一边给江宝龙和宋政委递烟，一边说：“前段时间311船经常走长江运油，那天郭勇找左撇子有事，刚好左撇子到油库抽烟室抽烟去了，回来被郭勇批评了一顿，说装柴油在船上抽烟本来就没关系，为什么非要去抽烟室里抽烟，目的是偷懒。我说，这不是偷懒，要讲安全。郭勇听了很生气，说我们结派联合对付他。”

宋政委把香烟放在桌上。“我觉得郭船长不是不懂安全，是轻视安全。”

麻司令向左撇子眨了眨眼睛，示意左撇子抓紧告状，与大家一起，揭郭船长的短。他觉得，只要大家一起向老船长告状，就会有效果。麻司令认为，只有老船长出来说话，郭勇才会有所忌惮，如果老船长直接找田书记，那效果会更好。老船长是田书记最信任的人，老船长的话，田书记肯定听得进去。如果田书记不同意调动双脑筋，王副书记就毫无办法了。到那时，王副书记和郭勇都没有脸面了，他要让田书记感觉到311船员都不喜欢王副书记和郭勇。麻司令听说，自从江宝龙调到东海造船厂当副厂长之后，田书记便打算提拔宋政委，如果这一传闻是真的，那宋政委就完全有可能替换王副书记。麻司令心里清楚，只有宋政委当上海运公司的副书记，他才有可能担任工会主席的职务。

左撇子看了看麻司令，马上说：“他明明错了，非但不承认，还要对我们打击报复。”

轮机长说：“郭勇打击左撇子，原因是他为老胡带运旧铁皮的事跟郭勇顶过嘴。”

江宝龙皱眉说：“老胡从上海带些旧铁皮回家，郭勇没必要这么认真，因为老胡家境特别困难。”江宝龙怂恿宋政委，“你找郭勇，就说不同意调离双脑筋。”

宋政委为难地说：“我找过他几次，可都——”

双脑筋气愤地说：“郭勇自以为是，有恃无恐。”

宋政委感叹说：“王副书记别的都不错，就是容易听好话，经常被郭勇利用。”

郝大副插话：“郭勇现在对宋政委也有想法，说不定到时候，他要求公司调离宋政委，说句心里话，我对郭勇没一点好感！”

在江宝龙头脑里，郝大副平常很谦让，说话也一贯小心谨慎，今天郝大副却一反常态，一点不给郭勇面子，可见郭勇在船上已完全不得人心了。郭勇蛮横无理，有恃无恐，欺压311船员，江宝龙有点忍不住了。他在311船当船长的时候，船员都很爱护他，现在，船员被郭勇欺压，他肯定要为船员说话。江宝龙与宋政委的看法差不多，也觉得王副书记已被郭勇所利用。江宝龙认为，要是王副书记听一听宋政委的意见，就不会作出调离双脑筋的决定。江宝龙估计，郭勇调离双脑筋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肯定还有调人的动作。如果王副书记继续偏听偏信，后果就更加严重了，下一步，郭勇完全有可能向王副书记提出调离宋政委的要求。

麻司令挑拨说：“其实，郭勇不许老胡私带旧铁皮，目的就是否定老船长的做法。”

左撇子马上接腔说：“对对！那天，郭勇当众否定老船长的做法，意思是老船长不顾公司制度规定，讨好船员。”

江宝龙十分生气地说：“怎么能这样？我明天找王副书记，千万不可顺着郭勇的性子来，再不行，就找田书记。”

江宝龙终于被激怒了，他决定出手，制止郭勇随心所欲。宋政委、郝大副、麻司令、轮机长、双脑筋、老胡、左撇子，见老船长为他们说话，都非常地高兴，不约而同地举杯，向老船长表示感谢。麻司令除了要为双脑筋出头之外，还另有企图。他要借这件事情打击王副书记，让田书记逐步改变对王副书记的好感，削弱王副书记的权力。他特别希望宋政委当上海运公司的副书记，这样，他才有机会成为海运公司的工会主席。 zjPAIMn0+0GA8JxSd6noQxJMj3Y2fuzYmi3eaSNUxLPxfRPKXTG/O19TUeTKaOQ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