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李梦华一到省城，就请汪书记帮忙给江南部队首长打电话。这年头，办什么事都得有熟人，部队首长接到汪书记的电话后，当即同意给江南一天假期。李梦华马上就可以和江南见面了，因此，他的心情相当激动。汪书记也为李梦华高兴，还特地给他配车，并交代驾驶员小王，做好服务。李梦华谢了汪书记之后，马上叫驾驶员往西施湖国宾馆方向驶去。当李梦华远远看见江南挎着军用包站在门口时，他的心激动得“嘣嘣”直跳。他们已有十个月没见面了，这十个月，对他们来说确是太长太长了。车还没有停稳，李梦华就急忙下车。江南见李梦华朝她跑来，就急匆匆跑过来。在一棵硕大的樟树下，两人驻足，深情地凝望着对方。

良久，李梦华说：“你穿上军装真漂亮！”

江南上前一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李梦华。“从小我就梦想当一名女兵。”

李梦华问：“南南，今天，你想到什么地方玩？”

江南说：“听说灵隐寺很不错，那里有山有水还有年代久远的古刹，有许多佛像雕刻在山崖上，很有鉴赏价值。”

李梦华兴致勃勃地说：“好啊！那就去灵隐寺吧。”

江南拉了拉衣襟说：“走吧，出来一次不容易，今天，我想多去几个地方。”

李梦华说：“早知道汪书记跟你们的后勤部主任是老战友，我们早就见面了。”

李梦华与江南分别已有十个月了，这期间，两人不仅一个月至少两封信，有时还在夜里通电话，但是李梦华仍不满足，他希望一个月能见到江南一次。不过，这期间，李梦华和孙明月之间通信的次数也不数少，孙明月写给李梦华共有六次，李梦华回信三次，基本上是孙明月写两封信，他回信一次。李梦华与孙明月通信的事情，江南全知道。李梦华越不隐瞒，江南反而越放心。江南觉得，孙明月帮他这么多，他应该回信，再说，孙明月的舅舅是宁江地委书记，人家想巴结她都难。但是，事情没有江南想得那么简单，孙明月年龄不大，却是一个有心机的人，她要以时间换空间，慢慢融化李梦华的心。

江南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如果是早一个星期，谁都不会同意放假。”

李梦华边走边问：“为什么？”

江南说：“毛主席住在这里。”

李梦华有点错愕。“毛主席住在这里？”

江南点头说：“嗯。”

李梦华急切地问：“有没有毛主席的最新指示？”

江南轻声说：“听说毛主席反对向院校派工作组。”

李梦华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从去年11月评《海瑞罢官》开始，学生的思想就活跃起来了。大学生思想太活跃，不一定是好事。”

李梦华喜欢看各种报纸，对全国政治形势的了解比较透彻。现在开会的时候，他说话已经不多了，平时对社会上出现的各种现象也很少议论，遇到难处理的事情都会主动向领导请示和汇报，领导没有点头同意的，他一律不办理。尤其涉及学生造反派的事情，他更小心、更认真了。在大学，他当过学生会主席，因此，对学生的心理活动相当了解。李梦华认为，大学不能乱，大学一乱，全国就要乱。宁江地委个别资格比较老的干部因我行我素，不了解学生的情绪，激怒了学生，已经被学生造反派点名批判了。李梦华年纪轻，做事却十分老练，汪书记很喜欢他。作为领导当然喜欢处事谨慎、稳重的秘书，秘书老出问题，肯定会给领导带来麻烦。

“我们也经常开会学习。”江南说。

“噢……”李梦华挥挥手，示意驾驶员把车开过来，“看来你请假出来不容易，我们更要珍惜今天的每一刻时光，尽量多玩些地方。”

“这段时间，中央首长到西湖休假较多，他们一来，我们就忙了。”江南说。

“做保卫工作的人会更忙更辛苦。”李梦华说。

“的确这样。我们安江过来的小项、小周都在警卫营，他们整天穿着便衣，日夜在国宾馆周围警戒。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又整日整夜地训练，真的辛苦。”江南说。

“江南，车过来了，上车吧！”李梦华说。

“请进！”小王拉开车门，朝江南笑笑，“李秘书！我们先到什么景点？”

“先去灵隐寺，尽量多看古迹，不赶紧游览，以后就看不到了。”李梦华说。

“报纸都在宣传‘破四旧’，我看，灵隐寺也保不住。”江南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按照报纸上所宣传的去做，那北京的故宫，敦煌的壁画，西藏的布达拉宫，山东的孔庙，新疆的千佛洞等名胜古迹都保不住。李梦华和江南都喜欢画画，所以，两人对名胜古迹情有独钟。李梦华和江南对“破四旧”很不满，一开始就认为，红卫兵损坏名胜古迹是犯罪行为。然而，让李梦华和江南没想到的是，红卫兵的胡作非为，竟然得到了党报的肯定和赞扬。虽然江南对政治运动不是很关心，但是她身边的人却大多是与政治有密切关联的领导，有时候，北京刚发生的政治事件，不到一天就传到她的耳朵里了，因此，她对政治运动的了解比一般人要多得多。昨天，她听说，省城的红卫兵也开始摩拳擦掌，打算砸毁省城的名胜古迹。江南预感“破四旧”运动将愈演愈烈，到那时候，她爷爷很有可能会遭受运动的冲击。

“李秘书！”小王踩上油门，“今天晚上总不会做梦了吧？”

“你昨天晚上做梦了？”江南看着李梦华笑，“你做什么梦了？”

“嗯……没有做梦。”李梦华不好意思说。

“没做梦！昨晚我们同睡一张床，下半夜，他突然抱住我不放。”小王笑着问江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嗯……叫我小江好了。”江南应答道。

“啊！你叫小江呀！”小王故作惊奇，“李秘书梦里喊的是‘南南’。”

“哈哈！”江南禁不住扑哧笑了，“你这小鬼。”

小王车开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灵隐寺的停车场。三人见灵隐寺门口挤满了人，几十个手持棍棒、铁锨的红卫兵正与大学生对峙，于是，便下车了解情况。原来，大学生正在阻止红卫兵损坏寺庙的行为。大学生见红卫兵人多势众，就提出，对灵隐寺该不该砸毁的问题进行辩论。大辩论是目前党报倡导的一种求真形式，红卫兵很难拒绝。李梦华一听就猜出这是大学生的缓兵之计，于是，劝说红卫兵与大学生进行辩论。果然，不出李梦华所料，不到半小时，大批大学生跑步前来增援。李梦华见形势已发生转变，便离开灵隐寺往外走。然后，三人去岳庙游览。在岳飞的塑像前，江南把江山写的诗背诵给李梦华听。

李梦华听后连声道好：“好好！江山继续写下去肯定会出成绩的。”

江南若有所思地说：“最近，江山写信给我，埋怨他的学校老停课，影响学习，他也不愿再读书了，准备跟同学一起北上串联。不读书哪行啊，抽时间你给他指点指点。”

李梦华理了理头发说：“好吧，回去我找江山谈谈。”

江南整了整军帽问：“哎！李君最近怎么没给我写信了？她在剧团怎么样？”

李梦华一边从包里拿出照相机，一边说：“我没问过她工作上的事情。我妈说徐军经常写信给她，估计李君正与徐军谈恋爱。”

江南点头说：“嗯，有可能。”

李梦华擦了擦照相机的镜头，然后说：“听说，王春花去内蒙古了。”

江南理了理刘海。“她后悔了，说不该去内蒙古‘支边’，她说那边生活很苦。”

李梦华看了看周围的风景。“吃的住的，还有气候，他们都很难适应。”

江南认同：“这些方面的确难以适应。”

在岳庙门口，李梦华给江南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三人从岳庙出来，来到六和塔。李梦华和江南都喜欢登高远眺，于是，两人爬梯盘旋而上，直达顶层，凭栏眺望钱塘江。钱塘江水面辽阔，浪花如雪。李梦华见景生情，吟诵毛主席的《七绝观潮》，表达他的感受。江南点头赞同，然后依偎着李梦华，眯缝眼睛，静听塔铃。十分钟后，两人牵手，从塔顶慢慢走下来。六和塔有7级，共13层。两人对各级须弥座上雕刻的花鸟、鱼虫等图案，很感兴趣，几乎每级都要停留十几分钟，驻足观赏，因此，等他们回到山下，已十二点半了。于是，李梦华决定，先在六和塔景点附近吃午餐，然后，再去下一个景点。三人匆匆吃了午餐，然后，来到花港公园。

江南不仅喜欢公园里的花木，还喜欢公园里的金鱼。江南凭栏俯视，成群结队的红鱼在池塘里戏水，非常可爱，让她流连忘返。李梦华原来打算在公园里逗留一个小时，结果在里面玩了两个多小时。等他们来到西施湖畔，已是下午三点半了。

不过，此时西湖的景色倒是最迷人的：夕阳殷红，晚霞漫天，绿水镶金，波光粼粼。小王把车子停在路边，说自己累了，要躺在车里睡一会儿。而李梦华和江南却一点不觉得疲惫，下车沿湖岸漫步，观赏西施湖的美景。两人路过苏小小的坟墓时，停下了脚步。两人对苏小小的人生经历和诗词都相当了解，对才女的香消玉殒都非常惋惜，但对苏小小品德的理解却不尽相同，对此，两人有不同的观点和想法。

李梦华说：“如苏小小的坟墓建在北京的话，可能已被造反派挖了。”

江南一边浏览墓志铭，一边问：“为什么呀？”

李梦华说：“反动腐朽的东西，属于‘破四旧’的范围”

江南不认同：“苏小小穷苦出身，她肯定是因生活所逼沦为妓女的。历代文人传颂她，是因为她的自爱，不随波逐流以及她的文才。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们不能老想着要树立完美无缺的形象。”

李梦华说：“在目前政治形势下，你有自己的见解，不容易。”

江南激动地说：“‘破四旧’将是一场灾难。”

李梦华提醒说：“‘破四旧’是毛主席提倡的，在部队里，这话绝对不能说。”

其实，李梦华的心里还是认可江南的想法的，但是，现实不会允许苏小小的坟墓继续留在西施湖的岸边上，现在，值得所有中国人民景仰的只有毛主席和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在这种政治生态下，不随波逐流的人确实非常少。再说，“破四旧”是毛主席提倡的，谁敢不执行，谁敢跟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对着干。李梦华看了看四周，预感红卫兵挖苏小小的坟墓是迟早的事情，说不定这一片的景点都得拆除。

江南笑笑说：“你提醒是对的，不过，我没有这么傻。”江南往前走，“不谈政治了，接着，我们说一说苏小小那个年代的爱情观吧！”

李梦华很乐意，一边走，一边说：“行啊！”

江南感叹道：“历史上许多美貌的才女都为爱情的忠贞付了青春甚至生命。”

李梦华说：“只因为她们对爱情的执着和追求，至今才会有许多人崇拜她们！”

江南说：“你们男人自私，男人都希望女人作出牺牲。”

李梦华认真地说：“我不会，我视我们的爱情比我的更生命更珍贵！”

江南感动了，禁不住拉着李梦华的手：“真的吗？”

李梦华一边抚摸江南嫩白的小手，一边说：“真的。”

然后，两人手拉着手，沿湖岸欣赏西泠印社、楼外楼、中山公园、断桥和宝石流霞等各处景观。接着，两人租了一条小船，兴致勃勃地泛舟西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李梦华和江南笑脸盈盈，心中充满着爱情的幸福和快乐。他们一边划船，一边唱歌。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蓝蓝的湖水在金色的阳光下荡漾，悠扬的歌声在徐徐的微风里荡漾，甜蜜的爱情在两人欢乐的心中荡漾。

李梦华和江南划着小船在湖中游荡了半个小时，然后，靠上了湖心岛。两人悠闲地在小岛上漫步、拍照。接着，两人又划着小船游览三潭印月。时间过得真快，暮色渐渐降临，两人看了看天色，只好结束今天的游览。接着，李梦华和江南坐车来到望湖酒楼吃晚饭。江南刚坐下，服务员就端来一碗雪白的藕粉糊放在她的面前。李梦华知道，藕粉糊是江南最爱吃的，所以，他要服务员先上藕粉糊。

“真好吃。”江南吃了一口，开心地说，“我特别喜欢吃。”

“李秘书想得真周到！”小王说。

“小王！你别为他吹了。”江南说。

“服务员！”李梦华看了看菜单，“再加一个西湖醋鱼。”

“不能加了，我们要尽快关门。”服务员说。

“为什么？”李梦华问。

“刚刚听说红卫兵要来西施湖砸景点、砸门牌。”服务员说。

李梦华听后，匆匆吃完晚饭，然后，送江南回部队。李梦华一回到旅馆就马上向汪书记打听大学生与红卫兵在灵隐寺对峙的最新消息。汪书记告诉他，大学生与红卫兵的人数激增，双方各有四千余人，现在已到剑拔弩张的程度，个别红卫兵还提着油桶，要烧毁灵隐寺，情势万分危急，省委已向中央报告了情况。李梦华听后，对灵隐寺的情势更加关注了，天天向汪书记打听那边的情况。几天后，李梦华得到好消息，通过架设专线，直播了周总理的指示。红卫兵亲耳听到周总理的指示后，撤回去了，灵隐寺保住了。 VQG6KgRDibSIBFUdn8nSlH2kJGhk+9dPV4IBvJlg1uC97uscD2lqOMnp3clq0L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