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乌皮的消息真够灵的，没过几天，李令真的调离了311船，去公司工会当副主席了，311船的水手长暂时由双脑筋代理。在311船上有个惯例，无论谁，升官加工资都得请客。双脑筋担任代理水手长，也算升官，所以，他要请客。

311船一靠上海十六埔码头，左撇子就在双脑筋面前讨酒喝了：“二副说一两天内卸不着货，你看……嗯……这几天水手们感觉没力气，估计体内没酒精了，双脑筋大哥！你当了官，大家庆贺一下，怎么样？”

双脑筋也爽快，当即宣布中午他请客，说完就和厨师一起上岸买菜去了。大家齐动手，不到十一点，两桌酒菜全弄好了。双脑筋上驾驶室把郭船长请下来坐在主客的位置上，宋政委、大副不请自到，不一会儿，大家乐呵呵地都围坐在桌旁。

双脑筋点点人数，还差一个。“哎，老胡去哪儿了？”

左撇子告诉双脑筋：“老胡一听说今天不卸货就上岸了，估计采购废旧铁皮去了。”

郭船长吸了一口烟，然后问：“哎！双脑筋，老胡采购旧铁皮干吗呀？”

郭船长个小，鹰鼻，前额微秃，说话时，小眼睛不停地朝四周打转。

双脑筋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递给郭船长。“老胡儿子有手艺，利用旧铁皮做煤油炉，赚点钱增加家里收入。老胡子女多，都没工作，还要照顾多个老人，家境很困难。”

郭船长正色道：“这不行，公司的船怎么能帮个人运货呢？现在正在搞运动，上面查下来怎么办？”

郭船长对政治运动很敏感，他认为，虽然宁江地区的“文革”运动还没有全面兴起，但为时不远了。他还认为，毛主席发动“文革”运动的目的，就是为了坚持走社会主义的道路，老胡家里的小作坊，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肯定要割掉。近期，每次311船到上海，郭船长都要去市中心看一看，了解上海市“文革”运动进展的情况，经过观察和分析，他推断，不出三个月，“文革”运动将在全国全面兴起，到那时，安江县城与上海、北京等大城市一样，将轰轰烈烈地开展“文革”运动。郭船长有一个预感，当“文革”运动在全国兴起之后，老胡这一类人将成为牛鬼蛇神，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所以，郭船长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想为老胡的行为承担任何责任。

双脑筋整了整帽子说：“江船长在的时候，一直允许老胡这么做的。”

二副一边弹了弹烟头上的烟灰，一边说：“其实老胡也不愿这样，确实家庭生活所迫，他家里有六个子女，不做点小生意确实难以养家糊口。每次到了上海，他抽空去十六铺收购站联系，等存积一定数量再运到安江，一般几个月才运一次。”

轮机长接上二副的话。“郭船长！老胡家情况特殊，要区别对待。”

左撇子也帮老胡说情：“老胡父母常年生病，连看病的药费也付不起，江船长有时帮他垫上。听说，家里无米下锅的时候，老胡妻子还卖血维持家里日常开支。”

郭船长坐在那里，心里非常生气，他觉得自己不允许老胡带旧铁皮，一点都没有错。无可争议的事情竟然遭到这么多少人反对，这样下去，他还有什么威严？这个船长又怎么当下去？郭船长早就听说，311船的船员排外情绪特别明显，不希望公司从外面调入新船长，江船长调离之后，宋政委多次推荐311船的郝大夫接替江船长的位置。现在，他们的举动和说辞分明是联合起来对抗他，想把他挤出去，以达到他们的目的。郭船长觉得自己已没有退路，必须排除干扰，按自己的思路开展工作，不然，他无法在311船上待下去了，甚至还有可能十分狼狈地离开311船。再说，现在的政治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峻和复杂，“四清”运动还没有结束，又开始搞“文革”运动，如果他不及时制止老胡的行为，到时候，公司领导责怪下来，他的责任就大了。

郭船长阴沉着脸说：“左撇子！你的意思是江船长心好，我心不好是不是？”

左撇子不示弱。“我没这意思，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郭船长马上发火了。“左撇子！你想干什么？”

双脑筋一边拦住左撇子，一边向郭船长解释：“左撇子本意是帮老胡说情。”

宋政委制止左撇子跟郭船长吵架：“你要体谅郭船长，上面查下来他有责任的。”

左撇子仍很激动：“郭船长！你不愿为困难的船员担责任，你就不如江船长！”

郭船长怒瞪左撇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要看一看政治形势。”

宋政委摇了摇手说：“好了，别吵了。今天是水手长请客，我们喝酒吧！”

郝大副摁灭烟蒂。“对，开始喝酒。来！双脑筋！按惯例你先敬大家。”

郭船长认为，宋政委态度不够明确，批评左撇子不够严厉，是糊稀泥的做法。按道理，宋政委必须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这一边，一起狠批左撇子，制止老胡的行为。而宋政委却认为，郭船长太认真了，他希望结束争论，维持原状，接下来，老胡照样可以做他的私活。郭船长瞟了宋政委和郝大副一眼，然后接连吸了好几口烟，他感觉宋政委和郝大副有孤立他的意图。虽然郭船长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他又不好跟宋政委和郝大副红脸，目前，他必须尽力克制自己，跟宋政委和郝大副搞好关系，不然，他将更加孤立。郭船长坐在那里，一边吸烟，一边思考下一步的用人计划。郭船长决定，逐步调离311船上的骨干，换上亲信，以巩固自己的地位。郭船长在315船当了将近3年的船长，船上有几个把兄弟，他将要求公司把315船上的骨干调过来，配合和支持他的工作。

双脑筋点点头。“好，我把这一碗先喝掉。”双脑筋一口喝尽杯中酒。接着，双脑筋夹上一块红烧肉放在郭船长的碗里。“郭船长！你酒量不好多吃菜。”

郭船长喝了一口酒，然后又提起老胡的事情。“双脑筋！你作为代理水手长，老胡这件事情你要给我处理好，我这个人是讲原则的。”

双脑筋一边给郭船长递烟，一边说：“我作为代理水手长，没管好水手，是我的责任。嗯……要么这样，如果上面查下来，你就说不知道，把一切责任都推在我身上。”

郭船长瞟了双脑筋一眼，不高兴地说：“馊主意！你想问题太简单了。”

双脑筋还是希望改变郭船长的态度。“如果我们断了老胡的收入，他家的日子就没法过下去。江船长多次要求公司，给老胡儿子安排工作，可公司说没办法解决。”

郭船长冷冷地说：“跟老胡一样情况的职工，公司很多，领导肯定不愿管。”

双脑筋坚持做郭船长的工作。“所以我们要尽力帮他，不能看着他的家塌下来。”

郭船长听后很不高兴。“有人说你聪明，叫你双脑筋，其实，你是一个傻瓜，叫你死脑筋倒差不多。”

双脑筋不想与郭船长关系搞僵，于是，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拿上酒杯离开座位找大伙敬酒去了。左撇子肚里有气，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闷酒。宋政委看了看左撇子，然后示意大副过去陪左撇子喝酒。他担心左撇子醉后闹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郭船长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自感无趣，坐了一会儿，离席回房了。 W1VoBFckHB3CMBJqHHmaPVLu6rJIlVx9A1b5Yk51SNUwRtFgQVaprTAWiHmmUR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