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补针

从前有一根织补针，她自以为十分细巧，因此想象自己一定也能刺绣。

“把我拿紧，”当手指把她拿起来时，她会对他们说，“不要让我掉下去，要是让我掉下去，我可就再也不会被找回来了，我是那么纤细。”

“你是这么想的，对吗？”那些手指捏住她的身体说。

“瞧，我还带着一长条跟班。”织补针说，她后面拖着一根长线，但是这根线没有打结。

于是手指把针尖插进女厨子的拖鞋。拖鞋的皮面裂开了，得缝起来。

“多么粗的活儿！”织补针说，“我插不进去的，我会断掉！我在断了！”一点不假，她断了。“我不是说了吗？”织补针说，“我知道，干这种活儿我太纤细了。”

“这根针现在不能缝东西了。”手指们说，要照他们的意思，这织补针得扔掉，但他们得听女厨子的，于是他们还是把她捏紧，女厨子在针上滴了一点封蜡，用她来把自己的手帕别在胸前。

“这一来，我倒成了一枚胸前饰针啦。”织补针说，“我很清楚我有一天会得到荣誉的。生来有出息，自然就会有出息。”她笑了，自然是暗自在笑，因为织补针的笑从外表看不见，谁也没见过一根织补针笑。她得意地坐在那里，像是坐在一辆高贵的马车上，同时东张西望。

“请问你是金的吗？”她问旁边一根别针，“你的模样非常漂亮，还有一个奇怪的头，但是它太小了。你务必使它长大，因为不是每一根针都有封蜡滴在他的针头上面的。”织补针说话时那么神气地挺起身子，结果从那块手帕上掉下来了，一直落到女厨子正在洗东西的洗涤槽里。

“现在我要去旅行啦。”织补针和污水一起流走的时候说，“我真希望我不会迷路。”但是算她真的在街沟里迷了路。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太纤细了，”织补针躺在街沟里说，“但是我知道我是谁，这总算使我得到点安慰。”织补针就这样保持着她的骄傲神气，不失去她的好心情。

这时候，她头顶上漂过各种各样东西——菜叶、干草和旧报纸碎片。“瞧它们漂过去了，”织补针说，“它们不知道它们底下有什么。我在这里，我将留在这里。瞧，菜叶漂过去了，它在世界上什么东西也不想，光想着自己——不过是片菜叶罢了。现在一根干草漂过去了；瞧它那样转来转去，扭来扭去！别只顾着想你自己，要不然会撞上石头的。一张报纸漂过去了，上面写的东西早就被人忘记，却还神气活现的。我耐心地静静坐在这里。我知道我是谁，因此我不动。”

有一天，一样东西躺到她旁边来，这东西那么闪光发亮，她以为是一颗钻石。然而他只是一片玻璃瓶碎片。织补针和他说话，并自称是枚胸前饰针，只因为他闪光发亮。“我想你真是一颗钻石吧？”她说。

“对了，是这一类东西。”他回答说。于是彼此相信对方是很贵重的东西，开始谈论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上自高自大的人。

“我曾经待在一位太太的针线盒里，”织补针说，“这位太太是个女厨子。她每只手有五根手指，我还没看到过有什么东西比这五根手指更自高自大的。然而他们只用来把我拿出来和放回去。”

“他们出身高贵吗？”

“出身高贵？”织补针说，“当然不高贵，只是他们有一副神气活现的劲儿。他们是五兄弟，生下来都不过是手指。他们却总是神气地待在一起，然而长短不同。站在第一位的叫作大拇指，又矮又胖，他的背上只有一个节，因此只能对半弯腰，但是他说，如果把他从一个人的手上砍掉，这个人就不能当兵了。他旁边那根是食指，老往糖酱和汤里钻，还指点太阳指点月亮，几根手指写字的时候由他写出字母。当中那根是中指，被称为‘长人’，因为他比其他几根手指都长。他旁边那根是无名指，被称为‘金环’，戴金戒指就戴在他的腰间。第五根最小，被称为‘玩友彼得’，因为他根本什么事也不干，光是玩，但是他对此似乎还十分得意。他们全是些吹牛大王，还将继续吹下去。因此我离开他们了。”

“现在我们就坐在这里闪光发亮。”玻璃瓶碎片说。

这时候更多的水冲进街沟，因此它泛滥了，流动了，那玻璃碎片被冲走了。

“这样他就升上去了，”织补针说，“但是我还是留在这里。我太纤细了，但这是我的骄傲，我还在乎什么呢？”于是她自豪地坐在那里，想很多这一类的念头。“我几乎可以想象我是阳光的光线，我是这么纤细。阳光好像一直在水底下找我。唉！我这么纤细，连我的母亲也找不到我。如果我还有我的老针眼，我想我会哭的，不过它已经断了。不，不对，我不能哭，哭不雅观。”

有一天，街上两个孩子在街沟里走，因为在那里有时候能找到旧钉子、铜板和别的值钱东西。这样做很脏，但是他们觉得很好玩。

“哎哟！”一个孩子叫起来，因为他被织补针刺了一下，“原来这里有这么个玩意儿。”

“我不是个玩意儿，我是一位小姐。”织补针说，但是没有人听见她的话。

封蜡早已脱落，她变得漆黑。但是黑色使人看起来苗条，因此她觉得自己比原先更加纤细了。

“这里漂来了一个蛋壳。”一个孩子说。于是他们把织补针插在蛋壳上。

“船帆是白色的，而我自己是黑色的，”织补针说，“这看上去很好。现在人们能够看到我了，不过我希望我不会晕船，不会呕吐，不然就丢脸了。”她没有晕船，她没有呕吐。

“有一个钢做的胃不怕晕船，不忘记自己的了不起，这是件好事。现在我不怕晕船了，纤细的人能经受住很多事。”

蛋壳啪的一下被压坏了，因为一辆载货马车碾过它。

“天哪，它被压得粉碎！”织补针说，“现在我想我还是要晕过去。我怕我要折断了！”

但是她没有折断，尽管那辆马车碾过她。她笔直地躺在那里，那就让她躺在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