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腥的生存竞争中,屼渐渐长大,已到了婚配年龄。在动物界,配偶的选择权通常掌握在雌性手里,冷血动物的婚配模式大致是这样的:雄性与雌性在山林中相遇,雄性努力展示自己强壮的身体,积极主动地进行追求,雌性如果觉得满意,就为对方敞开爱的心扉。在一亿多年前的侏罗纪,冷血雌性动物的择偶标准只有一条,那就是强壮。每个雌性都本能地懂得这一点:只有与最强壮者交配,生下来的后代才有可能是最强壮的,才能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获得更多的生存机会。
性选择是生命进化的推动器。
生命的发展就这样一代胜过一代。
比起其他同类雌性来,屼挑选配偶的眼光更挑剔。童年苦难的经历,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的恐怖遭遇,更让它坚定这样的信念:一定要让自己的后代比自己更强壮、更凶悍、更具竞争力!
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就必须优中择优,挑选最出类拔萃的雄性。
最好的办法,就是搭建一个婚配擂台,举办一场惊心动魄的求婚擂台赛,这样才能确保婚配的质量。
第一个登场的是炜(wěi)。炜很年轻,颈部两侧有两条水红色斑纹,眼神活泼而明亮,算得上是个阳光男孩,浪漫而多情。它用舌头舔吻屼的脖颈,急不可耐地想做新郎。屼态度暧昧地巧妙周旋,炜急吼吼地冲过来,屼敏捷地转身躲避;炜气咻咻地退却,屼又含情脉脉地靠拢去,既不让炜得逞,也不让炜绝望,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屼巧妙周旋的同时,也站在阿莫错山脚下那条清澈的钦瑙伦河旁,迎风而立,抖动身体,将自己的气味连同明媚的春光一起播散开去,好比送出了一封封用气味书写的擂台赛邀请函。
很快,灼就兴冲冲地赶来了。灼是一个成熟的雄性,四肢粗壮,身材比炜大了一圈,脖颈有好几圈皱褶,橄榄色的背部微微隆起,就像穿着一件软甲。
异性相吸,同性相斥。炜和灼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屼向炜抛媚眼,也向灼送秋波,那是在告诉它们:
——你们一个有青春美,一个有成熟美,我为难死了,真不知该选谁才好。
雄性都巴不得独享爱情这杯美酒,一场血腥的搏杀在所难免。
炜虽然外表俊美,但中看不中用,仅仅两个回合,肩胛就被咬破,尾巴也被咬断,它哀嚎一声落荒而逃,碧绿的草地上洒落一串冷凝的血滴。
屼本来还对炜抱有几分好感,刹那间所有的好感烟消云散。如此不堪一击,当然没资格做它的白马王子。在弱肉强食的大自然里,强悍的体魄远比俊美的容颜有价值得多,屼的感情理所当然倾向强悍。
灼得意地摇动尾巴,炫耀自己的胜利,趾高气扬地向屼靠近,迫不及待想做新郎了。
屼再次巧妙避闪。它要的不是一胜一负的结果,它要的是优中择优、强中选强。它继续迎风而立,抖动身体,将自己的气味连同明媚的春光一起播散开去,送出一封封用气味书写的擂台赛邀请函。
又有四个雄性受异性气味的诱惑,相继来到钦瑙伦河旁,参与这场爱情的角逐。灼不愧是久经考验的成熟雄性,凭借那副锋利的牙齿,一一将角逐者咬败,使它们负伤而逃。一连串的胜利,让灼变得更加骄横,粗鲁地朝屼发出啸叫,催促屼接受交配,就好像胜利的一方理所当然要获取战利品一样。
按理说,灼一连战胜了五个竞争对手,屼应该为灼敞开爱的心扉了。有五个失败者垫底,爱情擂台赛似乎可以圆满谢幕了。可屼仍犹豫着要不要委身于灼。用一般标准来衡量,灼成熟老练、勇猛善战,算得上是个优秀雄性了。可屼将灼与自己心目中理想的白马王子比较,似乎仍有不小的差距。再者,虽然灼咬败了五个竞争对手,虽然五个倒霉鬼都负了伤,虽然钦瑙伦河旁碧绿的草地上洒落了一串串冷凝的血滴,但似乎并没有出现令屼期待的壮丽辉煌的场面,也远未达到惊心动魄的效果。
屼心有不甘,仍与灼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
一晃又几天过去了,春天已接近尾声,按生物钟的指引,屼体内澎湃的春情也快速退潮,再耽搁下去,这一茬繁殖期就要白白错过了。可它抱定一个原则,宁缺毋滥,宁可错过春天这个浪漫的季节,也一定要等到自己心仪的配偶出现。
屼非凡的耐心终于等来了奇迹。
那天黄昏,燎(liáo)踏着夕阳的余晖出现了。燎称得上是种群中的佼佼者,屼还是头一次看见身材如此魁伟的同类雄性。灼在同类中已经算是身材高大的了,但站在燎面前,却像个还没发育成熟的小弟弟一样。燎绝对称得上是同类中的巨人,不仅体魄健硕,背部还长着厚厚一层铠甲。屼背上的那层铠甲在同类中已经算是厚韧的了,但燎背部的铠甲更为厚韧坚硬,还泛动着一层金属的光泽。燎目光凶悍而坚毅,嘴腔里犬牙交错,锋利的牙齿闪烁寒光。特别让屼满意的是,燎身体左侧有三道长达三十厘米的伤疤。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雄性身上的伤疤,是成功者的标志和勇敢者的凭证。
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瞬间爆发。
灼出于保卫爱情的雄性自尊,表现得非常顽强,即使被咬得遍体鳞伤,仍不肯退却,但在靠实力生存的丛林里,光有勇敢是远远不够的,它们之间的力量对比太悬殊了,燎始终占着上风。灼的两条后腿都断了,在草地上艰难扭动,仍频频朝燎噬咬,可惜的是,十次噬咬九次都咬空了,偶尔有一次咬到燎,也咬在它厚韧的背甲上,对燎造不成任何伤害。它俩又互相扑咬了几次,燎绕到灼身后,用尖利的犬牙叼住灼的后背,用强有力的前爪踩住灼的尾巴,猛甩脖子,咝的一声,灼整个背部都被撕开了,就像脱掉了一件背心,血从白色的脊椎骨间漫流开来……
火红的夕阳,冷凝的血液,钦瑙伦河旁碧绿的草地上铺了一层凄艳的红、恐怖的红、辉煌的红。
灼死了,却仍圆瞪着双眼,保持着欲扑欲咬的姿势。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既是失败者的墓碑,更是胜利者的丰碑。
屼自始至终都在一旁观战,灼惨遭不幸,并未使屼产生任何伤感。灼不够强大,失败是必然结果,汰劣留良,那是永恒不变的规律。望着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灼,屼身心感到极大的满足。用生命作赌注,爱情擂台更显得壮丽辉煌。燎高大魁伟、凶残狠毒、不可一世,正是它梦寐以求的理想配偶。没等燎爬过来,屼就迎了上去。向强者投怀送抱,屼并没觉得有什么委屈。它与最优秀的雄性交配,必将产下最优秀的后代,它沉浸在理想已经实现的巨大喜悦中。
屼不知道的是,它所创建的爱情擂台,将世世代代沿袭下去。一亿多年后的今天,荒原丛林中仍不断上演着类似用鲜血和生命作代价的爱情擂台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