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典音乐方面,非但表演场所有了改变,观众的行为也改弦易辙。根据乐评家艾力克斯·罗斯(Alex Ross)的说法,在1900年左右,古典音乐观众再也不能在表演时大呼小叫或饮食谈天。观众必须全神贯注、一动不动地端坐聆听。罗斯暗示道,这是为了把闲杂人等(“庶民”)排除在新的交响乐厅或歌剧院外 [2] (我猜是因为他们认定下层阶级较为吵闹)。以往在多数情况下都对各阶层一视同仁的音乐,如今只供精英人士独享。在当代的古典音乐会里,如果有手机响起,或有人对邻座耳语,整个节目可能会被迫中断。
这种排挤策略也影响了音乐的创作。由于演奏时不会再有人说话、吃东西或跳舞,音乐可以有非常大的变化。作曲家知道观众听得见所有细节,因此他们可以创作一些乐音细若游丝的段落,和声复杂的段落也能够清楚展现。20世纪大多数古典音乐只能在这类社会功能与音质表现都受限的场合演出,当然它们也都是针对这类环境编写的。一种前所未见的新形态音乐由此产生,而未来即将问世且逐步改善的录音技术则会让这种音乐更方便创作、更无所不在。我不免好奇,在音乐厅社交规范被重新定义的过程中,观众的乐趣究竟被牺牲了多少。上流社会似乎有点自作自受,扼杀自己的热情与活力。不过,我想他们有自己的优先考量。
尽管最微弱的和声、力度的细节与乐曲的复杂度如今都能传到观众耳朵里,在这类空间较大、残响较明显的场所演奏,却意味着某些节奏上的元素会更不明确、更为模糊,可以说更不像非洲音乐。就连如今在这类场所演奏的爵士乐也变成了某种室内乐。即使演奏的是古德曼(Goodman)、艾灵顿(Ellington)或马沙里斯(Marsalis)创作的那些会让人忍不住摆动身子的音乐,肯定也不会有人跳舞、喝饮料或高呼“他妈的棒透了”!一些小型的爵士乐俱乐部也有样学样,再也没有人在纽约的蓝音符酒吧(Blue Note)或前卫村酒吧(Village Vanguard)里翩然起舞,酒品的供应也是悄声进行。
可以说,美国优雅音乐厅里那种古怪松散的演奏氛围的消失并非偶然。区隔身体与心灵似乎是刻意造成的,因为想要某样东西显得正经严肃,就不能在一旁大跳狐步舞。(倒不是说有哪种音乐只针对身体或心灵其中一种,这种绝对区隔可以说是智识与社会的产物。)在这种思维里,只有颈部以上的部位可以消化吸收严肃的音乐,颈部以下的部位在社交与道德上不可信任。那些有这种念头、也极力推动这种音乐欣赏方式的人,对具有创新性、曲调繁复的中世纪探戈乐恐怕也不以为然。探戈这种音乐新意十足,与此同时却又很适合伴舞,对20世纪的高雅人士而言,这是一种认知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