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已经说过,格雷那万夫人的心灵既坚强又宽厚。她适才所做的事就是明证。格雷那万勋爵完全有理由为他这位高尚的妻子感到自豪,她不但能理解他,而且能一直跟着他走。还在伦敦时,他眼看自己的请求被拒绝,就萌生了立即亲自去救援格兰特船长的想法。他之所以没有先于格雷那万夫人提出来,那是因为他一想到要和她分离便难以忍受。现在,既然格雷那万夫人自己提出要求前往救援,他的迟疑也就烟消云散了。城堡里的仆役们也以欢呼表示拥护这个建议,因为事关拯救他们的兄弟,那是和他们一样的苏格兰人呀。格雷那万勋爵也衷心与他们唱和,一道为路斯夫人喝彩。
启程之事既然已经决定,就一小时也不能再延误了。格雷那万勋爵向外地的约翰·曼格斯发出命令,要他把“邓肯号”开到格拉斯哥,并做好一切准备,做一次去南半球诸海的航行,而且这次航行很可能变成一次环球航行。另外,格雷那万夫人提出建议时,并没有认真考虑“邓肯号”的性能,其实,这艘船是在牢固和速度都十分出色的前提下建造成功的,所以它能够进行长途航行而不受损坏。
“邓肯号”是一艘堪称华丽样板的蒸汽游艇,载重二百一十吨,而当年首批抵达新大陆的船只,如哥伦布、维斯普西 、品藏 、麦哲伦乘坐的帆船,吨位都比“邓肯号”小。
“邓肯号”是双桅船:前桅有前桅帆、前桅下帆、纵帆、第二层帆、小顶帆;大桅带有后桅帆和顶桅帆;此外,还有船首三角帆、大三角帆、小三角帆以及好些支索帆。船上配备了足够的船帆,可以像快速帆船一样利用风力,然而,这艘船依靠的主要还是船身两侧的机械力。它的机器是按照最新操纵体系制造的,有一百六十匹马力,配备有加热仪器,可以使推动力超过蒸汽,这种具有高压推动力的机器足以带动双螺旋桨。因此,“邓肯号”开足马力时可以超过当时的船速最高纪录。的确,它在克莱德湾试航时,根据有圆盘和指针的测速仪显示的数字,它的速度已达到每小时十七海里。有这样的速度,也就有启程做环球旅行的能力。约翰·曼格斯只需张罗船舱的内部装修就行了。
他首先关注的是扩大船上的煤舱,以便载运尽可能多的燃煤,因为沿途很难增加煤的供应。他也同样采取措施预防粮食短缺,命人储藏了两年的口粮。他不缺钱,他甚至有钱买一尊可以转动方向的大炮,安在游艇的艏楼上。谁也没法预料会发生什么情况,能够将一个八磅重的炮弹发射到距船四海里的地方总不是坏事。
应该说,约翰·曼格斯对这类事情是很懂行的,尽管他现在指挥的只是一艘游艇,他却可以被排在格拉斯哥最优秀的船长之列。他年方三十,脸上的轮廓显得有些粗犷,但却显示出果敢和善良。他是在城堡里长大的,是格雷那万家族的人把他培养成人,使他成了一名杰出的海员。有几次长途旅行,他的机灵、毅力和沉着处处得到充分的展现。当格雷那万勋爵任命他为“邓肯号”的船长时,他欣然接受,因为他爱戴玛尔科姆城堡的领主有如兄长,而且总在寻找机会为他效力。
大副汤姆·奥斯汀是一位值得信赖的老海员。连船长和大副一共二十五人组成了“邓肯号”的船员团队。他们都是丹巴顿郡的人,人人都是久经考验的水手,也都是格雷那万家族的佃户子孙,在船上形成了一个真正的好人集体,在这个集体里甚至可以看到传统的风笛手。格雷那万勋爵拥有的就是这样一队精兵强将,他们都以本行为乐,既忠实,又勇敢,既善于使用武器,也长于驾驶船只,能跟随主人参加最冒险的远征。当船员们得知“邓肯号”即将开赴的地点时,他们再也按捺不住快乐和激动,热情的欢呼声立即在丹巴顿的山崖间回响。
约翰·曼格斯在装舱和准备给养的同时,并没有忘记为格雷那万勋爵和夫人收拾长途旅行的住房。他也得为格兰特船长的儿女布置住宿的船舱,因为格雷那万夫人难以拒绝玛丽提出的跟随“邓肯号”出征的请求。
至于小罗伯特,他宁肯藏在游艇的底舱里,也不愿一个人留下来。哪里顶得住这样一个小大人的要求呀!还得同意他不以乘客的身份上船,因为当少年水手也好,见习水手也好,正式水手也好,他就是想为这次航海出点力。于是,由约翰·曼格斯负责教他怎样当水手。
“行!”罗伯特说,“要是我干得不好,他可以用九尾猫 抽我!”
“你放心吧,我的孩子。”格雷那万勋爵郑重其事地说。他没有进一步说明,如今海军已明令禁止使用九尾猫,再说,在“邓肯号”上,这样的东西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船上的乘客加上麦克·纳布斯就算满员。少校今年五十岁,他五官端正,神态沉稳。他凡事随和,性格极好,无可挑剔;他既谦逊又沉默寡言,既安详又温和。他一团和气,从不与人论输赢,也不与人争高低,从不发火。他攻打敌人的城防堡垒与他上楼去自己的卧室一样不紧不慢,步伐稳健。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会使他激动,他也从不自寻烦恼,哪怕炮弹落在他的身边,他也会岿然不动;恐怕将来他死到临头也没有机会怒发冲冠吧。这个人不光具有最高级别的战场上那种普通的勇敢——这样的勇敢仅仅来自他过人的体力,而且更具有最高级别的精神上的勇气,即是说他心灵的坚忍不拔。如果说他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他从头到脚都是一个纯粹的苏格兰人,一个纯种的喀里多尼亚人,一个顽固坚持祖先习俗的人。为此,他从来不愿去英国军队服役,他的少校军阶也是从“高地黑色近卫军”四十二团得来的,黑色近卫军的每个连队都是由清一色的苏格兰绅士组成。作为格雷那万的表哥,麦克·纳布斯一直住在玛尔科姆城堡,作为少校,他认为上“邓肯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以上就是这艘游船的组成人员。促使这艘游船去完成一次当今世界最惊心动魄的航行的,竟是一些始料未及的情况。因此,它一开到格拉斯哥的轮船码头,就为自己包揽了公众的全部好奇心和注意力。每天都有一大群市民前来探访“邓肯号”;大家感兴趣的只有这艘船,这艘船也成了人们唯一的谈资,这当然引起了港口其他船只的船长不快,其中就有伯顿船长。这位船长指挥的是一艘名叫“斯科提亚号”的华丽的轮船,轮船停靠在“邓肯号”旁边,正准备开赴加尔各答。
庞然大物“斯科提亚号”的确有权把“邓肯号”看作一只小游船,尽管如此,公众的兴趣却仍然集中在格雷那万勋爵的这艘游艇身上,而且日甚一日。
启程的时间已经临近了。约翰·曼格斯在准备过程中显得既精明而又手脚麻利:“邓肯号”从克莱德湾试航回来才过去一个月,全船已经改造装修停当,而且装了给养,完全可以航行了。出发日期定在8月25日,这样就可以在来年初春到达南半球的海域。
格雷那万勋爵的救援计划一经公开,他没少听见别人评论或指责,说这次旅行太累人,也太危险,但他不予理会,仍然准备离开玛尔科姆城堡。其实,责备他的人好多都是真心仰慕他,而舆论却公开宣称支持这位苏格兰勋爵,除去“政府喉舌”,所有的报纸都一致谴责海军部官员在这个事件里的所作所为。不过,格雷那万勋爵始终是宠辱不惊:他是在尽职尽责,从不考虑其他。
8月24日,格雷那万勋爵和格雷那万夫人、麦克·纳布斯少校、玛丽·格兰特和她的弟弟罗伯特,管家奥尔比奈特先生和负责侍候格雷那万夫人的奥尔比奈特太太,在接受了城堡里仆役们令人感动的祝福之后,终于离开了玛尔科姆城堡。过了几个钟头,他们已经上船安顿下来。格拉斯哥的居民在欢送格雷那万夫人时对她赞不绝口,这位勇敢的年轻妇女放弃富裕生活给她带来的平静和快乐,去救援海上遇险者,这实在令他们叹服。
格雷那万勋爵和他的夫人住在“邓肯号”艉楼的后部;有两间卧室,一个客厅,两个盥洗间。此外,还有一个公用的方厅,这个供高级乘客用餐的方厅周围有六个小间,其中的五间由玛丽、罗伯特、奥尔比奈特先生、奥尔比奈特太太和麦克·纳布斯居住。约翰·曼格斯和大副汤姆·奥斯汀则住在方厅后面的另一端,他们的小间面朝上甲板。其他的船员都住在统舱里,那里也很舒适,因为除了煤炭、给养和武器,游艇没有载运别的货物。约翰·曼格斯有很大的空间进行内部装修,他也巧妙地利用了这种方便。
“邓肯号”准备在8月24日到25日的夜里,利用凌晨三点的退潮启程。但是,按常规,格拉斯哥的居民总要观看一场动人的起航典礼。于是,在晚间八点钟,格雷那万勋爵和他的客人们,还有全体船员,从司炉到船长,以及所有即将参加这次见义勇为航行的人都离开游艇赶到圣芒戈,进入格拉斯哥那座古老的教堂。这座教堂在改革运动造成的废墟当中巍然屹立,保存完好,曾被沃尔特·司各特描写得淋漓尽致,现在,“邓肯号”的乘客和船员们正走进它那巨大的拱顶之下。熙熙攘攘的欢送群众在陪伴着他们。在古墓林立像个墓地的教堂大殿里,尊敬的莫顿牧师为他们祝福,祈求上帝护佑这次远航平安顺利。一时间,玛丽·格兰特的声音在那座古老的教堂里显得格外动听,原来姑娘是在为她的恩人们祈祷,她在上帝面前洒下了充满感激和柔情的眼泪。接着,参加盛典的人都满怀深情地离开了教堂。十一点,大家回到了船上,约翰·曼格斯和全体船员在做最后的准备。
午夜正点,“邓肯号”开始点火,船长下令加大火力,刹那间,一道道黑烟便融进了浓重的夜雾。船上的各式船帆都被精心地裹在帆罩里,以免受到煤灰的污染,因为当时吹的是西南风,这样的风不利于游艇的航行。
凌晨两点,“邓肯号”在数台锅炉热力的推动下开始震颤起来,气压表显示已达到四个大气压的压力,沸腾的蒸汽在汽缸里咝咝作响。这时,海面上一片平潮,借着晨曦已经可以辨认出前面处在浮标和小石堆标记之间的克莱德湾的航道,浮标和小石堆上的信号灯光在黎明的鱼肚白光里正逐渐暗淡下去。该启程了。
约翰·曼格斯命人通知格雷那万勋爵,勋爵马上来到甲板上。
不一会,退潮已悄然开始,“邓肯号”遂发出响彻云霄的鸣笛声。船上的缆索松开了,游艇随即脱离了周边的船只,螺旋桨也开始启动,把船送进了河道。约翰没有另请领航员,他对克莱德湾航道了如指掌,在这艘船上,谁也不会比他驾驶得更出色。游艇在他的指挥下,正在得心应手地前进。他右手操纵机器,左手掌舵,平静而又稳健。很快,两岸最后一批工厂让位给了丘陵地带稀稀落落的别墅,城市的喧闹声也越离越远,周边逐渐沉寂下来。
一小时之后,“邓肯号”开始沿着丹巴顿的峭壁航行,再过两个钟头,它已然进入了克莱德海湾。清晨六点,它绕过了坎泰尔海角,一出北海峡,便开始在大西洋上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