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彦林尚未走得几步,就听见厅内传来自己十八岁长子钱熙的吟诵之声:“《神童赋》,为妹婿夏端哥赋也。年甫六龄,善慧深浚,解经论史,妙通义致,赋以赠之。广陈喻类,言神灵之侣,思寓清英,而钟美菰(gū)乡,以表夙运,用多其引类,虽覆奢波于翰影,当亦吾所弗辞者也……”
跟在父亲身后的钱默听到哥哥的吟诵声,再也顾不得让父亲走前,快步冲进厅堂,对钱熙说道:“大哥,你念这个干什么?这……这不是让夏伯父和完淳笑话?”
已闻声而至的夏允彝看着钱默,哈哈一笑,伸手摸摸钱默头顶,展颜说道:“闻漱广说贤侄两年前在松江初见完淳之后,曾写下《神童赋》一篇。伯父惊喜,便让漱广吟诵一遍。贤侄果然好赋,才气比完淳可强多了,哈哈!”他笑声未歇,已见钱彦林迈步过来,当即双手一拱,上前一步说道:“彦林兄,我父子来得唐突了。”
钱彦林见到夏允彝极感兴奋,紧走两步,将夏允彝双手握住,连声说道:“彝仲兄不期而至,真乃蓬荜生辉啊!快快请坐。”
二人分别落座。钱默尚在埋怨长兄,钱熙笑而不理。夏允彝对钱彦林展颜道:“转眼两年未见,两位贤侄都长大了,方听这赋,才气逼人,果然是后生可畏。”
钱彦林哈哈一笑,说道:“彝仲兄过誉过誉。对了,兄在松江,如何得暇前来嘉善?”
夏允彝双手抱拳,朝左上方一拱,说道:“允彝不是从松江而来,此次北都谒选,被命为长乐知县,前往赴任,路过嘉善,便登门叨扰了。”
钱彦林闻言大喜,说道:“彝仲兄出任长乐,虽是大材小用,也可造福一方了。”他话音一落,眼睛看向夏允彝旁边的夏完淳,满是笑意。
夏完淳时年八岁,却是脸无稚气,一身青衣长袍,发髻高挽,秀目长眉,坐姿端凝。
夏允彝见钱彦林眼神,又哈哈一笑,侧头对夏完淳说道:“淳儿,还不给岳父请安?”
夏完淳听到父亲之言,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钱彦林身前,抱拳弯腰,说道:“小婿给岳父大人请安。”
原来夏允彝与钱彦林年轻时便是知己之交。夏完淳出生之际,钱彦林前来道贺,二人谈得投机,索性将钱彦林年方一岁的女儿钱秦篆与襁褓中的夏完淳订下婚约,夏钱两家遂成亲家。只是夏家在松江,钱家在嘉善,距离虽不算很远,却也难得一聚。
钱彦林于两年前携钱熙、钱默兄弟前往松江,拜会夏允彝,到今天已两载没见未来女婿了,见其举止仿若大人,更是喜爱,对夏允彝笑道:“数年前,松江陈继儒先生来嘉善,谈起完淳,称赞不已,说是‘包身胆,过眼眉,谈精义,五岁儿’。如今完淳更是不可以八龄童视之了。”
他也不待夏允彝回答,又眼望夏完淳,微笑说道:“默儿两年前见你,回家后便写下《神童赋》一篇,淳儿可是喜爱?”
夏完淳仍是站立,听钱彦林发问,便拱手说道:“岳父大人言辞过誉,完淳愧不敢当。”他稍一停顿,又接下去说道:“只是,今番小婿随父亲北上京都,南过黄河,沿途所见,处处民不聊生,实不敢再耽于诗文。”
夏完淳此言一出,众人均吃了一惊。
钱熙与钱默互看一眼,眼神内流露出难以置信之意。
钱彦林眼神惊讶地转向夏允彝,说道:“彝仲兄教子有方,委实令人佩服。淳儿小小年纪便胸怀大志,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夏完淳闻言,又是深深一揖,说道:“岳父大人言重。小婿只是亲见时局动荡,饥民遍起,关外鞑子虎视眈眈,难免心忧,倒教岳父大人见笑了。”
钱彦林不由站起,走到夏完淳面前,拍拍他肩膀,惊喜说道:“怎么会呢!钱某有婿如此,夫复何求啊!”
夏完淳抬头凝视钱彦林,缓缓说道:“小婿斗胆,今日世局如此,敢问岳父大人所重何事?所读何书?”
无人料到,年幼的夏完淳居然会问出这句话来。
钱彦林不由怔住。
夏允彝喝道:“淳儿!说话岂可没有上下?”
钱彦林摆摆手,对夏允彝说道:“彝仲兄切勿怪罪。今日见完淳如此大义,我高兴还来不及。正想告知彝仲兄,自上月始,我一直在撰写《城守筹略》一书,尚未毕稿,彝仲兄在此,正好指点一二。”他又看向夏完淳,微笑道:“淳儿也来看看。”
一直神情端凝的夏完淳听到岳父所撰书名,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当下再次拱手,弯腰答道:“小婿遵命。”
夏允彝闻言也是一振。当下钱熙与钱默两兄弟前面引路,钱彦林、夏允彝和夏完淳三人一起,径往钱彦林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