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争”就是指作战的双方争夺取胜的有利条件,也就是争夺战场上的主动权。孙武认为要想夺得战场上的主动权,必须“先知迂直之计”,就是故意迂回绕道,并用小利把敌人引诱到别的方向去,然后倍道兼行,出敌不意。孙武“迂直之计”里的“以患为利”“后人发,先人至”的战术,也是孙武“军争”思想的精华。迂与直,后与先,患与利,本来是矛盾的双方,但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此外,孙武在本篇里还提出“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等著名的作战原则。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 ① ,合军聚众 ② ,交和而舍 ③ ,莫难于军争 ④ 。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 ⑤ ,以患为利 ⑥ 。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 ⑦ ,先人至 ⑧ ,此知迂直之计者也。
①将受命于君:古代将帅受命于君时举行隆重的仪式。如《淮南子·兵略训》里说:“凡国有难,君自宫召将,诏之曰:‘社稷之命在将军,即今国有难,愿请子将而应之。’将军受命,乃令祝史太卜斋宿三日,之太庙,钻灵龟,卜吉日,以受鼓旗。”是古代将帅受命于君的过程。
②合军聚众:意谓组织军队,聚集民众。
③交和而舍:指两军对峙驻扎。交和,营垒之门相对。和,即和门,也叫“军门”“垒门”。舍,驻扎。
④军争:指两军在战前争夺制胜的条件。
⑤以迂为直:意谓把看以迂回曲折的路线变成便捷的路线。迂,迂回曲折。直,指直道。
⑥患:祸患,不利。
⑦后人发:比别人后出发。
《东周列国志》“烽火戏诸侯图”
烽火,为古代边防报警的信号。《史记·周本纪》:“有寇至,则举烽火。”烽火分烽和燧两种,白天放烟叫“烽”,夜间举火叫“燧”。
⑧先人至:比别人先到达。
孙子说:大凡用兵的方法,从将帅接受国君的命令,征集民众、组织军队,到同敌人对阵,这中间,没有比率先争得制胜的先机更难的事了。要想争得制胜的先机,最困难的莫过于把迂回曲折的弯路变为捷径,把不利的条件转变为有利的条件。所以用迂回绕道的方法达到便捷,再用小利引诱敌人,这样就能比敌人后出发而抢先占领阵地,这就是懂得了“以迂为直”的道理。
故军争为利 ① ,军争为危。举军而争利 ② ,则不及;委军而争利 ③ ,则辎重捐 ④ 。是故卷甲而趋 ⑤ ,日夜不处 ⑥ ,倍道兼行 ⑦ ,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军将 ⑧ ;劲者先,疲者后 ⑨ ,其法十一而至 ⑩ ;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 ⑪ ,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⑫ 。
①为:这里作“有”“是”讲。利:指有利的一面。
②举军而争利:指全军携带辎重与敌争利。举军,全军。
③委军而争利:指全军丢弃辎重与敌争利。委,丢弃,抛弃。
④辎(zī)重捐:损失了辎重。辎重,指部队行军时携带的粮秣、军械等军需物资。捐,损失,丢弃。
⑤卷甲而趋:卷起铠甲快速前进。甲,铠甲。
⑥日夜不处:白天晚上不休息。处,停止,休息。
⑦倍道:使行军路程加倍。兼行:不停地行军。
⑧擒三军将:三军之帅被擒。擒,这里指被敌所擒。三军将,上、中、下三军之帅皆可称将军。
⑨劲者:指士卒中健壮的。疲者:指士卒中疲弱的。
⑩其法十一而至:采用这种方法,只会有十分之一的人马到达。
⑪蹶(jué)上将军:前军将领将会受到挫败。蹶,挫折,失败。上将军,前军将领。
⑫委积:指军需物资储备。
军争有有利的一面,也有危险的一面。如果全军带着所有辎重去争先机之利,就不能及时到达预定位置;如果丢弃辎重轻装去争先机之利,装备辎重就会损失。所以卷甲快速前进,日夜不息,加倍地急行军,奔跑百里去争利,三军的将领就可能会被俘获;强壮的士兵先到达,疲弱的士兵掉了队,采用这种方法,只会有十分之一的兵力赶到;走五十里去争利,上军的将领会受挫折,其结果只会有半数的兵力赶到;走三十里去争利,其结果也只会有三分之二的兵力赶到。因此部队没有辎重就会失败,没有粮草供应就不能生存,没有物资储备就无法坚持作战。
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 ① ;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 ② ,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 ③ ,不能得地利。
①豫交:和诸侯结交。“豫”为“预”的本字,参与。
②险阻:指山水险要阻隔的地方。沮(jù)泽:指水草丛生的沼泽地。
③乡导:即向导,指给军队带路的人。乡,通“向”。
所以,不了解一个诸侯国的战略企图,就不能与之结交;不熟悉山林、险阻、沼泽等地形,就不能行军;不用向导,就不能有效地利用地形。
故兵以诈立 ① ,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 ② 。故其疾如风 ③ ,其徐如林 ④ ,侵掠如火 ⑤ ,不动如山,难知如阴 ⑥ ,动如雷震。掠乡分众 ⑦ ,廓地分利 ⑧ ,悬权而动 ⑨ 。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①以诈立:靠诡诈而存在。这里“诈”也有变化多端的意思。
②以分合为变者也:指作战时,军队的集中与分散的变化。
③其疾如风:意谓军队行动迅速犹如疾风。疾,快速。
④其徐如林:意谓行动舒缓时像严整的森林。徐,缓慢。
⑤侵掠如火:意谓攻击时像燎原烈火,猛不可挡。
⑥难知如阴:意谓隐蔽时像阴云蔽天难以把握。
⑦掠乡分众:意谓掠取敌人的作战物资并且分其民众。乡,古代地方行政组织。
⑧廓地分利:意谓扩张地域,分兵把守要害之地。廓,扩大。
⑨悬权而动:意谓权衡利害得失后相机而动。悬权,悬挂秤锤,称量东西。这里指要权衡利害得失。
所以用兵作战要善于用“诈”,要根据是否有利来采取行动,要根据双方情势或分散或集中。所以军队行动迅速时就像狂风骤至,行动舒缓时就像严整的树林,攻击敌人时就像燎原的烈火,按兵不动时就像巍然屹立的山岳,隐蔽时就像阴天看不清日月星辰,行动时就像雷霆万钧之势。要掠取敌人的作战物资并分其民众,要扩张地域并分兵把守要地,要权衡利害得失并相机而动。谁先懂得以迂为直的方法,谁就能取得胜利。这就是军争的法则。
《军政》曰 ① :“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 ② ;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 ③ 。”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 ④ 。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故夜战多金鼓 ⑤ ,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
①《军政》:古代的兵书,已亡佚。
皋(鼛)鼓 鼖鼓 晋鼓
清刊本《考工记图》插图。
②金鼓:古代夜战时用来指挥作战、传递信号的工具。银雀山汉简《孙子兵法》云“昼战多旌旗,夜战多金鼓”。据《周礼》,“鼓人”掌六鼓四金之音声,“六鼓”指雷鼓、灵鼓、路鼓、鼖(fén)鼓、鼛(gāo)鼓、晋鼓。“四金”指金 、金镯、金铙、金铎。古代作战,鼓以作气,金以抑怒。鼓法有五:一持兵,二结阵,三行,四斗,五急斗。金法有五:一缓斗,二止,三退,四背,五急背。
③旌旗:泛指指挥作战用的各种旗帜。旗法有五:一赤南方,二玄北方,三青东方,四白西方,五黄中央。
④一:统一。
⑤金鼓:四库本作“火鼓”,误。宋本作“金鼓”,据改。银雀山汉简作“鼓金”。
春秋战国青铜阴阳短剑
该剑刃呈柳叶形,中部起脊,护手呈兽头形。
《军政》里说:“作战时用话语传递指挥信息是难以听到的,所以设置了金鼓来充当指挥作战、传递信号的工具;作战时用动作来指挥会看不清或看不见,所以用旌旗来指挥作战。”金鼓和旌旗都是用来统一士兵的视听、统一作战行动的。全军的士兵都能服从统一指挥,那么勇敢的将士就不会单独冒进,胆怯的将士也不会独自退却,这就是指挥大军作战的方法。所以夜间作战多用金鼓指挥,白天打仗多用旌旗指挥,这些是用来适应士卒的视听的。
三军可夺气 ① ,将军可夺心 ② 。是故朝气锐 ③ ,昼气惰 ④ ,暮气归 ⑤ 。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⑥ 。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 ⑦ ,勿击堂堂之陈 ⑧ ,此治变者也。
①夺气:挫伤士气。指士卒失去战胜敌人的锐气。夺,剥夺。这里指打击、动摇、挫伤。
②夺心:动摇决心。指将领失去战胜敌人的良好心理、坚强意志等。
③朝(zhāo)气锐:早晨士气饱满,锐不可当。朝,早晨。锐,这里指气盛。
④昼气惰:白天士气就低落。惰,这里指懈怠。
⑤暮气归:傍晚士气就衰竭。归,这里指气竭。
⑥治气:这里指掌握敌我双方士气的变化。
⑦无邀正正之旗:不要去迎击旗帜整齐、部伍统一的军队。邀,邀击、截击。
⑧勿击堂堂之陈(zhèn):不要去攻击阵容整肃、士气饱满的军队。陈,同“阵”。这里指阵容、阵势。
战国虎纹铜戈
三军士卒的锐气可以挫伤,其将军的决心可以动摇。军队初战时,士气饱满,锐不可当;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士气就会低落;到了后期,士气就会衰竭。善于用兵的人,总是避开敌人的锐气,而是在趁其士气低落衰竭时发起猛攻,这就是正确掌握了敌我双方士气的变化。用自己的严整来对待敌人的混乱,用自己的镇定沉着来对待敌人的躁动喧哗,这就是正确掌握了敌我双方的军心。用自己靠近的战场来等待远道跋涉的敌人,用自己的从容休整来等待疲惫不堪的敌人,用自己的粮足食饱来等待粮尽人饥的敌人,这就是正确掌握了敌我双方的军力。不要去迎击旗帜整齐、部伍统一的军队,不要去攻击阵容整肃、士气饱满的军队,这是正确掌握了随机应变的战术。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 ① ,背丘勿逆 ② ,佯北勿从 ③ ,锐卒勿攻 ④ ,饵兵勿食 ⑤ ,归师勿遏 ⑥ ,围师必阙 ⑦ ,穷寇勿迫 ⑧ 。此用兵之法也。
①高陵勿向:意谓对占领高地的敌军不要仰攻。陵,山陵。向,指从下向上仰攻。
②背丘勿逆:意谓对背靠丘陵的敌军不要正面迎击。背,背靠,背依。逆,指迎面进攻。
③佯北勿从:意谓对假装败退的敌军不要跟踪追击。佯,假装。北,败北。从,跟从,跟踪。
④锐卒勿攻:意谓对锐气强盛的敌人不要去攻击。锐卒,指锐气强盛的士卒。
⑤饵兵勿食:意谓对敌人的诱兵不要去消灭他。饵兵,指引诱我军的敌军。食,这里是吃掉、消灭的意思。
⑥归师勿遏(è):意谓对退却的敌军不要去拦截。遏,阻止,阻拦。
⑦围师必阙(quē):意谓对已被包围的敌人一定要留缺口。阙,空缺。古人认为陷于包围之中的士兵必将做困兽之斗,因此在包围敌人时一定要留出放生的缺口,以减少伤亡。
⑧穷寇勿迫:意谓对已到绝境的敌军不要过分逼迫。穷寇,穷途末路的残敌。
所以用兵的方法是:敌军占领山地时不要仰攻,敌军背靠高地时不要正面迎击,敌人假装败退时不要跟踪追击,敌人有锐气时不要去强攻,敌人的诱兵不要去消灭,敌人撤退时不要去阻截,包围敌军时一定要留出缺口,敌人陷入绝境时不要过分逼迫。这些都是用兵的基本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