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之后,几位兄长和小弟都归舱安睡,王安石却独自走上船头,把白天读过的书再默诵一遍。
王益走上船头,给瘦弱的王安石披上一件衣服,然后说道:“吾儿读书不要太辛苦,看你废寝忘食,这身体也要在意一些啊!”
王安石答道:“父亲勿忧,孩儿读起书来,如饮甘饴,越读越是精神旺盛,一点儿也不累。”
王益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嘉勉,然后抬头望着空中的皎皎月轮,说道:“我们王家本是太原人,但不知何年何故,迁到这江西临川,如今也有几百年了吧,你的叔祖父进士及第,官至尚书省的主客郎中,可谓是光耀门楣了。为父不才,也在二十二岁那年中了进士,只是这些年来一直屈居下僚,不能将报国之志尽情施展啊!”
王安石望着父亲两鬓有些斑白的头发,想到父亲这几年来身体一直不好,经常咳嗽中带出血丝,不禁慨然说道:“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不负嘱望,力争金榜题名,做一个为国效力,光大咱们王家的好儿郎!”
王益点头,又问道:“你口中默念的,是哪本书的哪一章啊?”
王安石答道:“孩儿今天下午一直读的是司马迁《史记》中的《货殖列传》。”
王益有点好奇,问道:“科举考试主要是考经书,我儿博览群书,当然也是好事,但不要荒废了科业。”
王安石答道:“父亲放心,那些经书我也经常温习的,不过我私下觉得,只考经书,其实弊端很大。我觉得治国的基础在于理财,管子曾经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像我大宋虽然地域广大,物产极丰,但是四方百姓却依然穷困潦倒,有的人为了生存不得不为匪为盗。我常想,正是执政者不通世务、不擅理财而致。我看《货殖列传》中,计然教越王的计策中说:‘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财币欲其行如流水。’真是至理名言!大家都知道越王吞吴,范蠡功高,但计然的富国之策,又岂能忽视?有些文人自命清高,耻于谈论商贾之事,其实大谬不然,就像我们在广东韶州见到的众多柑橘,如果能大量贩运到中原,岂不两地获利?但路上却关卡众多,赋税极重,令百姓畏惧,不敢长途贩卖。韶州的柑橘大量烂掉,中原地区的柑橘出奇的贵,这不是白白损耗财富吗?我将来若执掌大权,必建议朝廷成立一个机构,专门四处贩贱鬻贵,既便民,又利国。”
王益见年方十三岁的小安石竟然有此等见解,不禁暗暗点头,但又觉得少年锋锐之气太盛,当下说道:“你这番话也挺在理,不过不要随口在长辈面前乱说,尤其不可说商贾之辈不比那些缙绅宿儒们差,这样他们会不高兴的。”
王安石却圆睁双眼,不为所动,他坚持说:“父亲不是经常教导孩儿要明辨是非吗?长辈需要尊重,但不能因迁就他们而混淆是非。我觉得,万物抬不过一个理字,如果有理,就算是砍柴放牧的乡农说的也要遵循,如果没理,就算是周公孔圣的言语,也不能信从。”
王益深知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这倔牛般的脾气,实在是训不过来,索性不再强迫他,指着远处的灯火说道:“看,临川城的灯火已经遥遥在望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到老家了。安石,这是你第一次回到我们王家祖地。”
王安石望着远方依稀的城楼灯火,点了点头,心中默默地下了决心:“一定要金榜题名,衣锦而归,不辱祖宗!”
其时,好风如水,明月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