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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入华后传教面临的困难

聂斯托利派基督教会的活动中心在萨珊波斯帝国境内,在进入中国前已有200多年的发展历史,拥有独立而完善的宗教传统。在制度上,坚持主教、牧师等神职人员等级分明;在教派上,突出修道院的特色;在语言上,执着于叙利亚语(Syrisch)创作;在文献上,限定叙利亚语的《新约》作为神学经典;在财产上,保证地方主教拥有绝对支配权;在建筑上,保持教堂组成一个教区的特征;在仪式上,保持全年繁多的礼拜;在行礼上,必向东方敲响木铎为号;在婚姻上,允许牧师娶妻生子而主教必须独身;在祈祷时,必须唱歌咏乐赞美《诗篇》(Psalms)。这一系列的特征与传统,有别于信奉基督教的其他教派,凸显了本教派的文化特色。

这样一支在基督教发展史上颇有建树的教派,在进入中国后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第一,地缘障碍。

基督教虽创始于中东,但发展为世界性宗教则主要是在拜占庭帝国境内。聂斯托利教派的活动大本营在西亚地区,与中国相隔万里之遥,中亚的崇山峻岭、流沙盐碛和恶劣气候往往造成天然的地缘障碍,当时的人员往来不仅路途艰险,而且时间漫长。按照聂斯托利派的规矩,中国教区的主教必须由叙利亚东方教会宗主教(Patriarch)派遣,尽管有丝绸之路相连,但因战事、封关、灾难等原因而导致联络中断却是经常发生的。例如巴格达城宗主教哈南宁恕(Hananishu)于778年去世,长安的主教景净(Adam)就不知道,三年后刻立《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时,仍然将哈南宁恕尊为东方教会的领袖,严格执行聂斯托利派的等级制度与总部节制,这说明地缘障碍影响着大本营宗主教和中国主教之间的沟通。中国主教每隔四年或六年向宗主教写信汇报一次,由于路途遥远,不可能时时处处向宗主教请示述职。9世纪时,随着西亚到中亚景教各个据点相继失守,宗主教不可能再源源不断地补充派遣传教士入华。

第二,语言障碍。

聂斯托利派传教士多为波斯人,日常交流语言多用波斯语,但在宗教活动中一律使用叙利亚语。7世纪上半叶,阿拉伯帝国取代萨珊波斯帝国后,东方教会中仍普遍使用叙利亚语,《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篇头篇末的叙利亚文字就是其语言文化的证据。传教士进入中国后首先遇到的就是语言障碍,他们必须学习汉语,将基督教经典译成中文,所以贞观九年(635)阿罗本(Abraham)到长安后“宾迎入内,翻经书殿” 。经过三年的经典翻译,终于使中国人初步领会基督教的基本概念,但原典中表现灵魂、救世等的词汇在现存汉文敦煌文书和碑石上没有一个确切的翻译,甚至用不敬语将“耶稣”译为“移鼠”,把玛利亚译为“末艳”,称“圣灵”(Holy Spirit)为“凉风”,不对照伊朗语或叙利亚语的基督教经典文本根本不清楚其含义。尽管传教士付出了艰苦的努力,仍存在着词不达意、比附牵强的语言问题,聂斯托利派教义传播非常困难,只能借助佛道术语和名相仪轨,以至于后人怀疑景教碑和景教经典都是由汉人执笔翻译的。

第三,传播障碍。

唐代是中国儒、佛、道三教并盛的黄金时期,共同形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佛道两家根深蒂固具有强大的优势。基督教和火祆教、摩尼教作为后来的宗教在中国的传播、发展机会要弱得多,并受到佛道两家的排挤歧视。这迫使聂斯托利派传教士将自己的宗教“本土化”,借用佛道二教的词语来阐述教义,甚至勉强命名为“景教”,将教堂泛称为“寺”,将主教比附为“大德”,将牧师统称为“僧”,目的是为了借鉴佛道名相仪轨以便被大众接受,但在传道布教时也容易引起信徒概念的混乱,还受到佛道的谩骂攻击和汉族士大夫的耻笑毁谤,客观上削减了传教的力度。

第四,文化障碍。

聂斯托利派基督教会在西亚中东的活跃,是因为它与当地的文化环境相适应。而在中国,它就成了异质文化,与唐代文化主流之间存在着本质差异。例如,儒家内圣之学鼓励通过修身养性,人人可以成为圣人;佛教般若学讲究“我佛一体”“有心即佛”,人人可以成佛;道教老庄玄学强调“三无三忘”“天人合一”,人人可以成为真人。基督教虽也注重自身赎罪,但信徒仅仅是上帝和基督的仆人、羔羊(经常是迷途的羔羊),不是人人皆可为基督,至多通过赎罪,获得上帝或外在神灵的拯救。即使聂斯托利派提出的“基督神人二性说”,也没超越原罪说。因此,中国传统文化人性本善的预设与基督教人性本恶的预设相抵牾,两者文化缺乏契合,不相交融,心态隔阂,难有自然的亲和性。

第五,国情障碍。

聂斯托利派基督教传教士绝大多数为波斯人和叙利亚人,他们在中亚西域本来就没有广泛的信徒基础,因为粟特人大多信奉祆教,即使少部分人改宗,信仰景教的人也不多。中国人当时信仰景教的证据至少现在还未发现。因为在汉人圈里,国家、家族的传统精神纽带是佛、道、儒,加之没有强大的政治、经济压力迫使其改宗换道,整个国情与西亚、波斯不同,世俗心理和思维方式也不同。拜祖宗、敬君臣、分长幼等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下的汉人很难接受基督教的新神,这种文化冲突心态直到明清时期都是如此。所以,国情不同导致不相容的民族障碍,传教士面对的是一个很难融合的窘境。从外表上看,聂斯托利派传教士削发光头,留须长髯,在波斯境内,在头上每每留下十字形图案,以区别西叙利亚基督教会即雅各派和西亚迦勒底派等其他基督教派。他们进入中国后的亮相仍要体现其特点,削顶去发,存留胡须,身着法袍,即“存须所以有外行,削顶所以无内情”。这在信佛崇道的中国人看来,无疑是“异类”。再加上牧师以下可以娶妻生子,更会被列入旁门左道的“邪法”而遭到鄙视。 0xeYd48CDNBZNDmnULbtDkRdYNmZthzko3NaQL/2cYE0qbG1/vrzDCRFJPYq21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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