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作为一种传情达意的目光交际工具,在日常人际交往中亦称“人体示意语言”,唐诗描写胡人时很注意他们眼睛所透出的目光。在现实中,胡人有的眼睛颜色浑浊,黑眼圈深重,表现了一种心境的疲惫;有的眼睛则痴呆呆直视,表现出一副迷离失所的神态;有的眼神惆怅,疑心重重难以捉摸;有的凤眼娇媚,圆瞪直视;有的则类似笑眯眼,尴尬无精打采。
实际上,在唐代诗人的描述中,胡人的眼睛是“绿眼”“碧眼”“深目”,这种深陷的眼仁眸色当然是令人惊奇恐惧的,正像后世人形容贪婪时说眼睛都发绿了,绝对不是好意。相对汉人“双瞳剪水”的黑眼仁,胡人是需“另眼相待”的种族。
李贺《龙夜吟》云:“鬈发胡儿眼睛绿,高楼夜静吹横笛。”
岑参《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云:“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
李白《幽州胡马客歌》云:“幽州胡马客,绿眼虎皮冠。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
白居易《西凉伎》云:“紫髯深目两胡儿,鼓舞跳梁前致辞。”
张说《苏摩遮》云:“摩遮本出海西胡,琉璃宝眼紫髯须。”
诗人们吟诵的“深”就是“沉”,沉目即低深的目光;而人们注意的“琉璃宝眼”,大概是形容眼睛像球状玻璃。唐代诗人如此描写胡人眼睛,可见当时流行的对异域容貌的普遍看法。寒山诗:“昔日极贫苦,夜夜数他宝。今日审思量,自家须营造。掘得一宝藏,纯是水精珠。大有碧眼胡,密拟买将去。余即报渠言,此珠无价数。” 寒山是著名的诗僧,视水精珠为象征佛教信仰纯洁无瑕的“无价宝”,自然不能同意“碧眼”商胡买走,而将碧眼商胡视为世俗贪婪之人。
图6 唐三彩胡人武官俑,西安南郊郭杜出土,西安博物院藏
当然,从眼睛神色上看,胡人眼睛常常被作为忧愁的象征,似乎透露出内心的隐秘。
图7 三彩胡人俑,昭陵陪葬越王李贞墓出土
图8 唐黄釉男胡俑,洛阳博物馆藏
图9 胡人俑,洛阳博物馆藏
图10 胡人俑,洛阳安菩墓出土,洛阳博物馆藏
杜甫诗歌《画鹰》云:“身思狡兔,俱目似愁胡。” 《王兵马使二角鹰》云:“二鹰猛脑徐侯穟,目如愁胡视天地。”
李白《壁画苍鹰赞》云:“突兀枯树,旁无寸枝,上有苍鹰独立,若愁胡之攒眉。凝金天之杀气,凛粉壁之雄姿。”
李白、杜甫这样的大诗人都描绘苍鹰碧绿色眼睛,状若胡人之愁目,可见当时胡人眼睛作为“愁胡”的标志,已是一个文化意象的符号。诗人们借鹰眼形容胡人发愁的眼睛,比喻苦涩的眸子,不是美的,这当然是不公正的印象。当时的审美还是认为汉人眼睛是慈眉善目、黑白分明,即使精干人也是细眼锐利,眼神专注,不像胡人褐色灰目,有种忧郁气质。
唐代寺院壁画和传世绘画中有一些当时的画作善于画鹰钩睛,这些作品屡屡被人欣赏,故对诗人的创作有很大的影响。一般来说,汉人认为“鹰眼莫测”,胡人如鹰眼般的双目暗示心计较深,冷鸷阴沉,讳莫如深,固执己见,会使人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像汉人目光柔和,平易近人。有些胡人长相就是忧郁气质,再加上表演的歌声也忧郁,更加深了人们的“愁胡”印象。
唐人心目中,胡儿、胡人、老胡三个阶段有着不同的形象,比如李白在《上云乐》中对康姓老胡的描写:“金天之西,白日所没。康老胡雏,生彼月窟。巉岩容仪,戍削风骨。碧玉炅炅双目瞳,黄金拳拳两鬓红。华盖垂下睫,嵩岳临上唇。不睹谲诡貌,岂知造化神。” 在他眼中虽然这个老胡是“巉岩容仪,戍削风骨”,但即使这么有仙人风骨,仍是老胡的谲诡面貌。特别是“双目瞳”仍是冒着绿光,令人感到异样,所以李白感叹盘古女娲的造人初生,真是胡汉造化神的不同。
图11 胡人俑,新疆吐鲁番出土,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藏
图12 胡人俑,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出土
图13 木身泥俑,吐鲁番阿斯塔那出土
图14 胡人俑,吐鲁番出土,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藏
如果说眼角的皱纹使人物显老,那么胡人形象突出的是苍老的眼神,配以浮肿的眼袋、下垂的面颊、花白的头发以及阴郁的表情等等,种种特征更能显示出一个人的形象,饱经沧桑呆滞无光的眼神不仅最能暴露一个人的真实年龄,而且使人整体容貌显老。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也是民族人种的文化符号,因而才有那么多文士诗人描写它。
唐朝民族多样性一方面源自疆域领土的扩大,另一方面又源于它是一个移民国家,但是唐人始终强调自己文化的正统性,在胡汉身份认同上有着矛盾的情绪。胡人体态相貌、服饰装扮、生活习俗、思维习惯都与本土汉人有所区别,人口占大多数的汉人往往因不习惯胡人的特点而出现贬抑的心态,虽不能说是“祸从眼出”,但眼睛差异往往造成持久的人种偏见、族群隔膜与民族伤害,这是特别要注意的。
图15 唐三彩胡人俑,洛阳博物馆藏
图16 唐三彩胡人俑,洛阳博物馆藏
图17 唐三彩胡人俑,洛阳博物馆藏